争执的过程中书的封面不慎撕破,这下霍环更有理由。
“但是什么但是,你看,书破了,说明你的行为老天都看不下去。你又不是立志当傻子,成天背什么书。”
自从认得程易,小离要疯要玩的的确日子大大缩减。因她本心就向往着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开眼界,因此更加觉得霍环的话有道理。
对啊,她又不是立志当傻子。
反正书今天也背不出来。
她一想通,就感到如释重负,整个人都如飞鸟般轻松欢快。
霍环见状,生怕她反悔,赶紧拉起她。
“走啦走啦,再不走天就当真黑透了。”
小离道:“等一等,我得先将书包藏起来。”
永州的夜,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是一个醉人的世界。
芙翡路的醉花间,是永州久负盛名的欢乐地、销金窟。
霍环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绕道侧门,直奔后台。
忙碌的后台隐隐浮动着舞池里的奏乐声,香水与脂粉在空气中弥漫,一队姑娘下场的同时,另一队排列有序的姑娘也紧接着盛装上场,去营造这华美夜晚的纸醉金迷、奢靡华丽。
霍环果然早与后台的舞女混熟,进得后台,非但无人驱赶他,还有一个穿紫色舞衣的舞女特地转告他:“有客人点沅沅的钟,你稍等片刻,若等的不耐烦,你和你的女伴可以先去外头玩一玩。”
紫衣舞女所指的女伴自是小离。
霍环道:“我正有此意,不过还得劳驾姐姐你借我的女伴一身舞衣。我的衣服原就寄存在此处,她却没有。若穿着学生装去前头跳舞,不幸再遇上几个假正经、卫道士,说不定能登上明晨的早报。”
紫衣舞女笑道:“你既怕登报,为何还拐带人家来?”
霍环无可辩解,小离却道:“跳舞有什么好怕,难道还因此将我们抓进监狱不成?莫说没这条王法,有也无所谓。”
紫衣舞女倒对小离刮目相看。
“我只当是他骗得你过来,看来竟不是。”
霍环笑道:“你只说你肯不肯借,却又来管我们闲事。”
那紫衣舞女道:“哪里还轮得到我借你,沅沅听说你今日带舞伴来学舞,早已替你的女伴预备好舞鞋舞衣。她打个总包,通通搁在储物柜中,你们可从其中自行挑选搭配,若挑不中,再来寻我不迟。”
霍环高兴谢过,领着小离去开那储物柜。
前面的舞池,管弦笙歌,舞影缤纷。
融入舞池的小离,沉浸在欢快的自由之中。
她学舞之时也忍不住左顾右盼,原来世间竟有如此多新鲜明丽的事物,是她所不曾见过。
洞中方一日,世间已千年,无论是棚户区里疯来疯去的韩小离,还是深宅中不得自由的韩小离,她都活成了这个世纪的老古董。
东西变作老古董,是值钱的宝贝;人若变成老古董,那就是朽木,劈来烧火都无人稀罕。
探戈的曲调婉转悠扬,光影流转间,她的舞步由青涩变得流畅,连霍环都忍不住夸赞她倍具天赋。
正当小离沾沾自喜时,肩上骤然被人拍一下。
她回头,在讶异之中认出那人是程易的手下秋狄。
幽暗的光点在秋狄脸上闪烁,小离顿生不好的预感。
她彻底停住舞步,秋狄在此,是否意味着程易也在此?
纵然程易不在此,秋狄既已看到她,可否会转告程易?
她的脑筋飞转,当务之急是弄清十一哥是否在此。
倘若不在,那她就有一线生机——可以想办法求助秋狄,请他代自己瞒过。
然而秋狄为人过于老实,未必肯替她遮掩,须得认真想一个办法,才好说得过去。
正在她头疼之际,秋狄坦言相告。
“十一哥在楼上厢房,请小姐过去一趟。”
小离登时手脚发寒。
“十一哥也知道我在?”
秋狄道:“方才有人在舞池见到小姐,就回去告诉十一哥。”
此时此刻,小离想死的心都有。
她对着灯火发誓,下次出门,一定先查黄历,她猜今日的黄历上一定写着不宜出门。
霍环在旁边喊她,问她怎么回事,小离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若要勉强套用一个课本上的成语,大概就是如临深渊。
课本?
小离心里在哭。
本该背课本的时间拿来学跳舞,她离黄泉路不远了。
她努力收拾一下情绪,对霍环道:“我先走了。”
“为什么?”霍环不解地追上去。
不等霍环追上她,她又猛然立住,她得先去换回自己的衣服。
她绝不能穿着舞衣舞鞋去见十一哥。
小离方才还在后台跟人大言不惭,表示自己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律法。
唉,这世上的确没有不许跳舞这条律法,可惜她忘记世上除律法之外,还有家法。
她飞速地换回自己的衣服,编回自己的头发,自知活罪难逃,但并不放弃希望。也许十一哥看在她认罪态度良好的份上,能够减轻责罚。
她跟在秋狄身后,慢吞吞地往二楼厢房蹭。
厢房门打开,程易背门而坐,在喝一杯洋酒。
一个身段妩媚的女子,依偎在他的怀中,一根轻柔的手指划过他的下巴,气氛格外的香甜腻人。
厢房之中除却程易,还另有几个老板模样的人,身边也各有明媚女子相陪。
秋狄走到程易身边,程易淡淡问他:“什么事情?”
秋狄的声音很轻,但对小离而言,他说的话也不难猜。
程易回头望她一眼,他还是平常淡如水的模样,眼睛看人看物都透着一股淡漠。
小离偏偏就被他淡漠的眼光打的七上八下,她觉得自己实在太没出息。
“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
他又淡淡地说此一句。
小离提着一颗心,以赴刑场的心情走入。
厢房内的舞女们见惯各种场面,当下很识趣的走人。
偌大的厢房变得空荡,程易又道:“自己找个地方坐下,等我一会儿。”
他尽管没有看她,她也知道话是说给她听。
她默默捡个角落里的沙发坐着,垂首默背四字成语:度日如年,见缝就钻……
嗯,见缝就钻好像不是成语,但她的确盼望找条缝钻下去,否则就不是度日如年,而是度秒如年。
大概过了好多好多年以后,程易才穿外套起身,与几位客人告辞。
他牵她的手出门之后,她才发现他的面色不好看。他的手捏的她手腕很紧,骨头都快被捏碎。
小离感觉自己彻底完蛋,照当下情形来看,今天大概连认错也无济于事。
她简直是撞到霉神,她简直比当年摸螃蟹还倒霉。幸亏最近没找地儿赌博,不然一定输个一败涂地。
正当小离以为自己倒霉到极点的时候,霍环的半路杀出,才让她意识到自己方才还没有倒霉到极点。
“喂,你什么人,做什么拉人手,快放开。”
霍环如同英雄一般现身。
然而在程易面前做英雄,不是特别容易的事情。
霍环没碰到小离,身子扑空,还险些摔倒。
小离赶紧冲他使眼色,从牙缝里往外蹦字眼:“你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家啦。”
因她吐字不清的缘故,霍环没太领会小离的意思,程易倒问霍环:“是你带她来这种地方?”
霍环没好气:“我们的事情关你什么事,快松手,不然我喊人。”
他在醉花间见惯男人欺负女人的混账事,如今受欺负的又是自己同学,一腔怒火升腾,非得伸张正义一下。
“喂,你快点松手,再不松手……”
程易打断他。
“再不松手你预备怎样?”
霍环一拳打过去,用行动作答。
近年来已很少有人敢对程易动拳头,他也没想到一个小孩子会轻易出手,因此疏于防备,向后闪身时,不小心放开小离的手腕。
霍环趁机将小离避在身后,一面倒退一面叮嘱:“我大概打他不过,你快些从后门溜走,我先拦住他。”
生平第一次有人将小离避在身后,小离万分感激。
小离的不撤退令霍环冒出一头汗,问她:“你怎么还不走?”
小离笑道:“忙着感动。”
霍环急道:“回家再感动,现在快走快走!”
小离为难地解释:“不用打,他就是那个兄长。”
霍环长大嘴巴,“啊”了一声。
“他就是那个阎王哥哥?”
小离轻轻点头。
“嗯,就是那个。”
程易站在原地不动,遥问小离:“闹够没有?走不走?”
霍环尴尬地退开一步。
“还是我走吧。”
小离道别:“那么再见。”
霍环离开的时候还不忘留下一句临别赠言。
“韩同学,你保重啊。”
一路沉闷地回至家中。
客厅之中,程易坐在沙发上,抽一支又一支的烟。
烟雾缭绕中,小离乖乖地站在他面前。
客厅里的钟表连敲九下,小离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后,堆出浓浓一脸笑,主动讨好。
“十一哥,你饿不饿呀?”
程易简单道:“不饿。”
准确说是气饱了。
“哦。”小离又问,“那你累不累呀,你如果累就去歇息吧。”
小离做个请的手势。
程易将她那个手势打掉。
“你想的倒不错。”
小离就差跪搓衣板求饶。
“我累了,我好困,我能回房间休息吗?”
求饶也无法挽回局面,程易照旧是冷冰冰的态度。
“你认为呢?”
小离又小碎步折回原地,晃着他的衣袖,万般诚恳:“我知错了。”
程易这才抬头看她一眼。
“错在哪里?”
小离想了半天,惊奇的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错在哪里呀。
程易道:“你连自己错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吗?”
小离预备将他一同拉下水,偷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可是你不也去那个‘醉花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