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山村,既是出于对自己爱情的保护,也是受够了农村的恶俗。年轻的一代不可忍受农村的恶俗,逃离,轻而易举。谁知几天后的事件,要用余生来背负那种冷漠逃离的愧疚。不是怀念故乡的恶俗,而是从心底接受不了他们人间蒸发式的死亡。穷人本身就是悲剧,恶俗令这悲剧发酵,致使新生命难以忍受那样迂腐顽劣的空气。所以,恶俗的穷山村无比可怜,可怜的他们连生命也被剥夺了。毕竟,恶俗之人不是罪人,更不是罪大恶极。经历了二哥的死亡,她只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够活下去,直到耄耋之年后的寿终正寝。
伴随自己长大的山村的消失,意味着自己对故乡以后再也无从怀想。家变成什么样了,村子变成什么样了,巷道里的老槐树是否依然郁郁葱葱,惠民政策是否在自己的村子完全落实,等等。以后的何年何月她都丧失着这种深切的怀想,因为石头村彻底消失了。没有了村民的村子是不存在的,哪怕这个村子里的习气是男盗女娼。
她明白,贫穷的农村人在骨子里多少还剩点乡情的。而自己骨头里的这点乡情刚一苏醒,就面对着残酷现实的冲刷。她更明白,若不是他们的死亡,石头村的消失,进入大城市的她依然不懂乡情——人类这一最为古老的情怀。乡情是什么?是乡音犹在耳,听到乡音,脑海中便浮现那些熟悉的面孔,想起那些面孔背后的风土人情。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人骨子里最为恒久的东西,便是养育人的水土在骨子里日积月累的转化积淀。具体是什么,是这个人身上的地域特性。一年四季在城市里流动的农村出来的人,特别是经过一番努力后发达了的新市民,随着在城市里日复一日的拼搏奋斗,对一山高于一山的功名利禄的追求,已经令他们丧失了人类最为古老的情怀。小时候,她经常听大人说,人就是这么糊里糊涂地过活。其实,人人都是锱铢必较地势利争斗,没有一个糊涂人。恶俗的农村人,是不糊涂的混账货。过去,她真是受够了这些混账货对吴家、对自己表现出的恶俗,也不乏对吴家恶俗的厌恶。如今,她也真是难以接受他们的消失。生活中的坎坷与落魄只想向父母倾诉;生活发达了,只想在故乡显摆。大喜大悲无从寄托,真是生如浮萍,死如烟尘。
时间会洗涤一切。本该伴随人一生的情怀被时间洗涤了,剩下的也只是麻木不仁的恶俗。其实,不是时间在洗涤一切,而是流俗在洗涤一切。老宅、老手艺,不都是被称为时尚的流俗洗涤得残垣断壁斑驳陆离吗。她想,自己的生命真是受到了农村人那句最为深重的诅咒:哭凄惶都找不着坟头!
没有祖坟,就是没有根的人。
她站在门廊下,望着夜空,黑暗的天空中分明存在着扫帚星的光影;虽然微弱,却也真真实实的存在着。因为这些日子来自己每次凝视夜空,都会清晰地看到它。她恨透了农村的恶俗对扫帚星的理解,倘若不是父母在二哥死后到山上的庙里找阴阳先生,她也不会断然而决绝地离开故乡。父母之所以在二哥死后抛弃基督教迷信阴阳先生,着实是对村里无情的流言风语的甘拜下风。病急乱投医,阴阳先生时至今日依然是农村人的救命稻草。细细看一看那些被推入重症病房的患者,他们的家属有几个在亲人得了重病后不求神打卦聊以**的。真是小人长戚戚呀。
无论旁人在自己身上加上多么强烈的丑恶符号,自己欣赏自己吧。只有自己欣赏自己了,才能够逃脱旁人闲言碎语流言风语的诅咒。才能够活出“好人不长命,害活几千年”的境界。不做老好人,也不为害一方。总之,自我欣赏自己的行为艺术,屏蔽他人的唾沫星子。自己不是网红,更不是明星,只是普通的草根底层百姓。但是,只要活在人间,多少就会遭受周围人的唾沫星子。哭凄惶找不着坟头,发达而无根基显摆,岂不只能活在自我欣赏中。至于说能够拉起多大的风,真是无关自己的行为。八卦是无聊之人的噱头与精神食粮。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太多重大的事情。好像自己一生能够遇到的重大事情,不约而同拥挤到一个秋后来展现风采与诡异。真是命运之神的秋后算账!她感觉自己难以承受。命运之神无形的鞭子猛抽在她的身心上,留下深深的烙印,她又岂会真如嘴上说得无比乐观地活出行为艺术来。嘴上说得再好再硬,人毕竟是蒙骗不了自己的心。刚才致使自己潸然流泪的梦境不就是自己内心最为真实的流露吗。
梦是精神的失眠。
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摒弃,已经是她余生抹不去的罪孽。不收恶果,却结罪孽。她不愿意再欠任何人的。想起电视剧里康熙的那句话,“带你赏桃花,就是为你要桃子。”白天,李非凡依仗着高科技手机闯入自己的生活,晚上,他又招呼不打地进入自己的住宅。如果真想帮助自己何必如此急切。长期遭受着物质与精神的赤贫,她打心底不相信有哪个富豪会平白无故地帮助自己。她不相信自己有着结上等缘的命。现实告诉她,对于家庭来说,一代受穷几代受困;一代有权势,几代大家庭受财富荫庇。自己的心灵已经被命运作弄得够脆弱了,破瓦罐让金脸盆提携,自找粉身碎骨。自己是穷人,没有一技之长真才实学的穷人,终其一生都是穷困。穷困之人与穷困之人交往,心里踏实。所以,她决定不去复活墙中心医院,不再与李非凡有任何的干系。说到底,底层的小老百姓欠中国首富的人情,她受不起,不愿受。更别说还得让自个惦记着怎样还人家的情,人家什么时候来摘桃子。
经历那么多事,她的身心折腾不起。贫穷无所谓,只想一如既往在乡里的燕窝时,那么简简单单的过日子。从来没有考虑过买车、买房,也从来没有为了财富去蓄谋阴鸷行径,也不造谣、传谣、八卦。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为伴随自己长大的穷山村委屈。物质文明不细说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有权有势的亲戚吃国家纳税人。石头村的山水注定它的落后与贫困。但是,在中国引领世界后,石头村依然遭受着精神文明的赤贫,这不仅让人不敢相信,更不敢相信领导者在精神文明建设上的不作为。一直以来,石头村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双重贫穷从来不为外界所知。就好比中央不献出大老虎,老百姓根本不敢相信中央培养着贪腐几百亿人民币的大老虎。国家养育再多的大老虎,或者让不让这些大老虎显出原形,从根本上无关像石头村那样的村庄的痛痒。她真想对国务院说一声,“别再用低保这样**裸的金钱方式对穷人行贿了。低保金即满足不了穷人的物质需求,也满足不了穷人的精神需求。只有胡闹的不懂事的小孩才需要零食。”农村不应该成为画地为牢各自经营的个体户,留守在农村的人应该像一个大家庭。只有用企业的管理方式管理农村,才能够让留守的村民不各自为阵、独自蓄谋。她觉得,农村的精神文明建设首先从留守村民的意识抓起,让他们产生集体意识最为关键。只有用企业的经营方式来行政与农村,才能够让村民形成集体意识。毕竟,农民依赖经验行事,经验就是事实展现出来的铁的一面——笑贫不笑丑。为了脱贫致富,村民事尽其能地施展出的丑陋行径,已经充分说明他们丧失了道德不道德的意识。什么行为道德,什么行为不道德,农民行事前不去想,完事后不去议论,万众一心只为脱贫致富。可是那一心是多么的荒蛮呀,丧失了良知。脱了合作社,又不属于企业,总之农民不在任何一种集体里,而是放浪形骸的私利个体。自私自利是人的天性,人的如此天性不用教导,与生俱来便是至高境界,后天生存环境的艰难只会令其恶化。所以,想得冠冕一点,为了社会的和谐,为了人与人之间在贫穷中的那点温暖更暖和与后继有人,精神文明建设首先要调动起农民的集体意识。
企业家搞慈善也透着自私自利。慈善者为了自己的门面光彩未可厚非,为什么一股脑儿跟风似的将重力偏向共和国的门面城市呢。她不接受李非凡的帮助,一方面不愿意欠李非凡的人情,也看不到自身有什么可供还情的;另一方面也是心有怨气。石头村平地一声雷,硬件成尘,软件蒸发。全世界知道了引领世界的中国居然还存在着落后贫困的地域。人都死了,亲情都不存在了,现在高叫着“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心里哇凉哇凉的人哪里还有暖和气。落后穷困的地域真是经典珍藏。若不珍藏一些这东西,总不能让慈善家苦等远方灾难降临好伸手。她甚至觉得,中央是有计划有目的地向国民献出大老虎,以彰显自己的政绩。当然,也不乏计划之外的变化,比如,某官二代与两个**异性在行驶的豪车中赤条条地肆虐车震,行驶至某寺下,连车带人一命呜呼。大贪巨腐的子弟如若人人能够如此豪爽,真是作死了方能对得起共和国。
在零下四十摄氏度的大雪中叹一声肺腑中的怨气,崛起的共和国那么强大富足,更有那么多的财富与公共力量被糟蹋被往死里作,为何就没有一份财富或公共力量流向落后贫困的地域。她想起那部非常老非常经典的电影,周星驰在《唐伯虎点秋香》中,为了能够进入秋香侍奉的豪门,他只有在豪门前与别人比惨。穷人比惨、富人哭穷,前者不顾尊严,后者自保私利。在以后的生活中,她再也不愿意让别知道自己出身的村庄,只求别人不再在自己耳边说,“真惨,真可怜。”让外人知道自己的惨历,才是真正的可怜。
命运之神无比犀利不管不顾地秋后算账,让她睡不着,心生“命运才刚刚开始的凄厉”,这句话,犹命运之神在耳边的咆哮嘲笑,回响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