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顶上有上千株太阳花。除了公主居住的那棵巨大太阳花外,其它的太阳花有人这么高。我从没有见过这么耀眼的花朵。它圆圆的花盘,金黄的平展向四方的花瓣,花盘中金黄的花蕊,这样的长相确实像太阳,也像人的眼眸。而公主居住的那棵高六十尺的太阳花茎杆的直径也不过两尺多,花盘也就七尺,花盘的厚度有一尺,公主是怎样居住在里面的呢。
金黄的光质从上千个花盘中飘逸而出,灵动整个仙境。我伸出手抚摸花盘中的金黄花蕊,它们软绵绵的,你却不能向里面探寻。那花瓣的质地太好了,摩挲着像是手指拂过美人的大腿。每一株太阳花都挺着花盘朝向一个方向,如果凝视片刻,你会发现它们确实在转动花盘,如果拨云见日,那里一定会看到太阳的脸盘。
我信步在一株株太阳花间,又怎样形容它们的神圣美带给我的心境呢。它们的绿叶是那么大,宽度相当于花盘的直径。绿叶与茎杆上长着白色的柔软的稀松的毛,就像我们人的胳膊上的汗毛。我抬头仰望公主居住的那个花盘或者眼眸,现在是白天,她应该到哪里玩耍去了。但是一个失明的女孩靠什么来指导行走呢。
奇怪的是,神农顶上看不见其它动物的踪迹,也听不到它们的鸣叫,当没有见到公主时,我才感觉这里原来是那么寂静。脚下的草皮发出清晰的草香。我的胃口开始闹腾。
也许太阳花是太阳的微笑;也许是太阳的心灵;也许是太阳通过植物看动物;也许是太阳对大自然欲望的表现。或许这些全都是。
神农架,神农顶,“农”是什么呢?我感觉这里将是大地新的开始。起码这里将破解我梦中的田园。
我走到那棵巨大的太阳花下,它的每一片叶子确实能够站立几个人。高山流水,虎啸鸟鸣。这些没有歌词的音乐突兀升起,清晰地仿佛就在我的耳边。有人的脸盘大小的上千只太阳花摇晃着花盘,沉浸在从未享受过的天籁中。花盘中的金黄花蕊扭动着柱头宛若布满蜜蜂的蜂巢。它们的绿叶也在天籁中舞动起来,像人舞动的胳臂。
突兀升起的天籁不像是来自远方,和谐庞大的音律不是普通的动物能够协奏的。当我走近一朵太阳花的脸盘时,那振动心灵的天籁分明是它们发出的。每一朵太阳花的花盘就是一个音响。
“你们能够言语吗?”我问
它们依然沉浸在自己的音响中。
“太阳花扎根神农顶,它们将神农架的天籁抽取,通过自己的脸盘播放。这是神农架的心声,说明王子来了。你是王子吗?不然仙境不会心跳。”千里传音这样说。
不知为什么我会跳到巨大的太阳花的叶子上,循着一层层巨大的叶子跳跃到公主居住的花盘前。金黄的花瓣足足有我的身高那么长。笔直的花瓣面临我时,飘动起来,像是对我招手。我最后一个跳跃,站立在一片花瓣上。通过神农架的最高处遥望千里传音的发声处,那也是公主的所在地。
“不要望了,王子是看不见我的。除非让我帮助你。”千里传音说。
“看来你能够看见我,你不是失明了吗?”我很是好奇。
“确实鹏说我与生俱来是失明的。但是我看到自己的明眸与动物们的一样明亮呀。”
“那么你没有失明了。”
“不,我的眼珠子看上去完好无损,当我是婴儿时,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在通过眼睛了解周围的事物。我出生在自己居住的那个太阳花中,当我出生时,就看见了自己,并且看见了仙境。这都是我通过自己的心灵看到的。仙境中飘渺的光质将它们看到的事物投映在我的心里,我的脑海就有了记忆。确实呀,心灵看到的一切仿佛自己在翻阅曾经的记忆。”
“你说,你能够看见自己?”
“当然了。凡是光质能够看见的,我都能看见。真奇怪呀,我像是在感觉世界,而不是这个世界上的神灵。也许这也是光辉对自身的感觉吧。王子,你也可以通过心灵看世界。”
说话间,只见太阳花的花盘上飘渺的花粉落在我的睫毛上。我看见了,是通过心灵。我看见自己坐在太阳花的花瓣上,自己金色的睫毛;我看见所有的白色动物都休眠了;我看见公主坐在一片月牙状的太阳花花瓣上向这里飞来。我情不自禁向空中走去,踩踏着光质迎接公主。坐在花瓣上的公主飞到我面前,她下来也向我走来。我感觉公主牵着我的手。我看到我们凌空着走向神农顶的花丛。
好熟悉呀,此情此景似曾有过,又像是梦中的记忆。公主宽大蓬松的裤子用花瓣组合而成,露出小腿肚,光着脚。她的上身也只用一片花瓣当做胸衣。她浓密的乌发高高地盘踞在头顶,很是蓬松。我们来到草地上,我重新嗅到了绿草的清香,心头一阵疼痛。我看见了实实在在的公主,自己何时情不自禁与她牵上手。我抽回自己的手。
“王子睫毛上的光质消失了。你不想用心灵看世界吗?”公主问。
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脱离我,将我重新甩给自己的眼睛。其中一定离不开我人间烟火中的心灵。是它拒绝了公主的心神。我深情地看着公主失明的眼眸。
“它们说我可以让公主妹妹复明。通过什么方法呢?”我问。
“我不知道,难道这一切不好吗。我可以看见呀。”公主说。
“可是你感觉自己看见的一切庞若记忆。”
“一切终归不都是记忆吗,王子。”
“不,还是叫我蛮牛吧。”
“蛮牛?是什么呢?”
“就是我呀。”
“你是蛮牛,那么王子是谁呢?”
“它只是我的身份。蛮牛是我的名字。难道公主没有名字吗?”
“名字?要名字干什么呀。那些能够言语的动物都叫我公主。”
“公主这个称谓最早是谁对妹妹叫的呢?”我问。
“当我是婴儿时,我看见自己呼叫自己公主。直到丹顶鹤来了,它也称呼我公主。我便是公主了。”公主说。
“公主妹妹再也没有见过其它人吗?”
“没有。鹏让我认识了人。王子让我看到了真正的人。”公主牵起我的手。我们飞到最高的那片太阳花叶子上坐下来。太阳花停止了音响。
“姓名是人间的产物。公主确实不需要名字。”我说。
“它们很快就会来了。”
“谁呀。”
“动物们。”
“它们不是在休眠吗。”
“是太阳花抽取了它们的心声,音响出天籁,创造出它们期待的梦。音响停了,神农架停止心声,它们的梦也醒了。”
“妹妹的意思是我们是它们的梦。”
我看见公主解颐,说道,“太可惜了,妹妹从未见过人类。不然妹妹一定知道自己有人类最美的面容,最美的笑容,最高雅的姿容,最令人心动的音容。”
“鹏说,我是靠这些来征服捕食者,使神农架看不到流血。”
“看来妹妹对自然界的了解完全通过仙鹤了。”
“为什么要了解呢。是它自己从回到神农架后洋洋洒洒说的。”
“难道妹妹就没有了解自然界,了解人类的好奇心。”
“白鼠们总想知道自然界中四季的音容笑貌;鸟儿们总想知道梦之林织梦的奥秘。对于用心灵感知事物的公主来说,为什么要对那些事物刨根究底呢。我虽然有着最好的乌发,但我从未有过梦,我虽然感觉自己用心灵看见的事物是放在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但我不知道何为思念。王子是好奇我活着的意义吧。”
“是的,我刚才是在问自己没有梦,没有思念,没有对自然界的欲望的你,活着有什么快乐,意义何在。”我说。
“鹏说,‘公主活着的意义是王子的意义。王子活着的意义是全人类的意义,农的意义。王子改变人类,通过人类形成农。公主拥有天下的农,守护着农。’”
“农是什么呢?”我问。
“王子,难道所有能够言语的动物都有这么多‘是什么呢’的问题吗。”
“有问题才有答案。妹妹从没有问过鹏什么吗?妹妹也没有怀疑过吗?”
“没有。看,飞禽走兽相互拖带着来到神农顶了。它们有数不尽的是什么。”
我向山下望去,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白色动物来到神农顶的草原。我跳到草皮上,回头仰望公主时,看见她走进了花盘中消失了。
鹏首先落在我的身边。
“公主-----”
“她对自然界,对人类是没有兴趣的。所以离开了。”鹏说。
“对生命的了解是物种最本能的反应,她怎么会一点兴趣也没有呢?”我说问鹏。
“也许真像她所说的,她用心灵看到的只是她脑海中忘却的记忆吧。人类不是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吗。待到她心灵的窗户被打开后,她会充满爱的。其实公主本身就是爱的无意识流露,像阳光,所以她不懂得爱。”
“神农架的捕食者真的是因为公主而食草吗?”我问。
“是的。你与公主一个是硬实力,一个是软实力。你可以力拔山河,而公主不发挥丝毫力气就能够陶冶一切。她是最美的美女,任何凶猛的野兽都会在她的音容笑貌中变得温顺;任何自然的捕食者都会在看见公主的一刹那忘却杀戮的天性。正因为这里长出太阳花,有了公主,神农架才是神农架,神农顶才是神农顶,这片山脉才超脱大地成为仙境。很快,王子就会看见自己投胎时的样子,这也是公主软实力的作用。”鹏说。
不能驾驭羽毛的黑鼠袭来。它呼叫着与白鼠们穿梭在太阳花丛中。当羽毛带着黑鼠飞绕过巨大太阳花的一层层巨大绿叶到达花盘时,羽毛像是被金黄色的花朵所神迷,飞向花盘。黑鼠可不想撞在公主的居住处,它惊慌失措地对地上的鹏求救。蛮牛与鹏仰望着它们,公主浮出浓密的花蕊。黑鼠在看见公主的一刹那,它居然能够自如驾驭羽毛了,因此即使踅过花盘,当它再次回头时,已经看不见公主了。
“啊-----公主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圣。”黑鼠飞到我面前说。
她的身上确实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神圣气质。这看不见的光芒穿透着荒蛮与野性。神农架的仙气就这样从天而降。除了白鼠,没有仙灵想了解自然界中四季的音容笑貌。它们是被神农架的心跳牵引到神农顶的。梦中之音将它们送到我面前。它们也只是来看看梦中的现实——王子与公主。
我坐在高高的太阳花叶子上,每个望着我的眼神都神迷着。如果它们能够言语,它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如果它们能够言语,它们对我的期望想必是自然的呼啸。它们望着我这个有着肉身的仙风道骨者,还没有清醒,像孩童般神迷自己的单纯世界。相信它们一定不知道它们生活的神农架只是大地罅隙中的一粒松子,即使这粒松子成长出的生命多么神奇,终归只有自然的阳光、四季的空气才能够赋予它们成熟,引领它们走出童真。
它们已经忘却自身野性的呼唤;它们已经泯灭杀戮中奔突的惊心动魄;它们已经遗失曾经的爱情;它们已经尘(仙尘)封与情侣建立的或大或小的家庭;但是,还有什么能够比童真的记忆更为单纯捉摸不透呢?
我的到来就是要为它们启蒙,让它们体味生活,了解自身。确实,只有让它们回归自然,它们才能体会到自身野性的奔放;它们才能感觉到皮毛下流淌的鲜血多么活跃;它们才能享受到挥洒汗水的悲壮。诚然,我们都需要永恒之女性——公主——的引领。
几只毛乎乎的高大动物来了。
“看,王子,这些白猿是不是人形。”黑鼠飞到我面前这样说。“好强壮的胸脯呀!”
白猿这种物种自然界从未见过。它们看见我,或龇牙咧嘴,或鼓胀松懈着嘴兴奋地捶胸叫嚣;要不焦急地看看朋友们对叶子上的我指手画脚;最后兴奋的它们居然蹦跶地草坪洼陷下去又鼓胀起来。
白虎与白熊走到它们跟前,对着它们的脸在咫尺近处拳击起来。这明显是挑衅白猿,白猿看看我气定神闲一番,摆正架势要与白虎白熊对拳。
“你们为何要为了梦而一决高下呢。”只听头顶公主的声音,它们就握手合欢了。
我跳到太阳花的花瓣上,试探着通过金黄的花蕊进入花盘。
“我突然明白你的到来。”公主出来了,“我们是万物生灵的梦,是神的期望。哥哥,我们是有使命的吗?”
“因为我们拥有生命。在人间,每个人的诞生并不是偶然的,他们都是一种期望。”
“我们将开启人类的农业。”
“你说什么?”我问。
“哥哥看它们。”公主向下指去。
神农顶上集聚的动物们如流水般在草坪上游走,又如行云在太阳花上空飘流。
“这些仙灵开始升华,因为它们听懂了我们的心声。无论它们是液态的流水,还是气态的行云,它们固态的姿容都不会改变。一直以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太阳花只开花而不结果呢。丹顶鹤说,只有耕种天下者能够让太阳花的花蕊脱落,种子成熟。农业就是人类在土地上的稼穑过程。农业是人类引领万物生灵的根本支撑。”
“啊,这就是我在人间的梦。”我说。“但是我们怎样实现呢?”
“哥哥不是已经嗅到草儿的清香了吗。血肉之躯的你不会遗失了饥饿感吧。”
听到公主这话,我仿佛明白了冥冥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