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矛手的木屋中发出奇怪的沉闷咚咚声，像是来自地底下。踏雪凝神静听，是她坐着的一个树桩发出的。这个树桩是当初在开辟村庄时留下来的，直径有两尺，容得下两个人的屁股坐在上面。不知何时，树桩外面包裹了一层牛皮。看上去像是给树桩穿了层皮衣，在牛皮的接合处，串鞋带似的串着一根细细的皮绳，皮绳两头一拉一绑，缝合的牛皮就像鞋子似的套在了树桩上。
这个树桩是空心的吗？不然声音就是来自地下。踏雪解开系在牛皮套上的皮绳，皮绳松绑后，一提溜，牛皮套就从树桩上取下来了。
确实，树桩的上半截被利器整齐地切开。这只有仙风道骨者能够办到。咚咚声越来越清楚。踏雪抱起树桩的上半截，看到掏空的树桩中放置着一个黑陶瓶，瓶口用木塞塞住。咚咚声停止了，它好像知道了有人注意了自己。
虽然将树桩平整地切断只有仙风道骨者能够做到，踏雪还是不相信这是蛮牛所为。黑陶瓶中封藏着什么生灵呢？她的内心是复杂的忐忑。
她提出陶瓶，将瓶壁放在耳朵旁。什么响动也没有。她摇晃一番，里面像是空空如也。
当她在明亮的窗下拔去瓶塞，看到了一节弯曲的骨头竖立在瓶中。骨头一重见天日，在瓶中舞动起来，跃跃欲试着要跳出罅隙般的空寂。踏雪赶紧将瓶塞塞住。骨头依然在里面挣扎不止，发出沉闷的声音，激动着瓶子要从踏雪手中跌落。踏雪抱紧它使劲地摇晃，好使里面充满灵性的骨头安静下来。当她急促的摇晃没有任何声音时，瓶中仿佛又空空如也了。
突然，吱吱声响起，踏雪想，这是骨头在瓶里走动的声音。但是她又莫名地害怕骨头横卧起来将陶瓶撑破。她将陶瓶底贴着桌面摁住。吱吱声响个不断。踏雪看到在黝黑的陶壁上流露出一个个文字来。她真不敢相信这些突然显现并且不断流露的文字是里面的骨头抒写的，更不敢相信文字会通过厚厚的陶壁流露出来，浮现在外壁上。诚然，文字的含义让她相信了。
“踏雪我们终于见面了。”这是黑陶神现的第一行文字。
她的内心梗住了，这到底是怎么来到短矛手的木屋中，闯进她的生活的。
“你一定很吃惊吧。”陶瓶中一阵吱吱响后，陶壁流露出这几个字。
“你-----”踏雪情不自禁说出这个文字。
“我，来自爱河。是将要逝去的美人鱼的一根肋骨。”
“你-----”还是有什么梗住踏雪的心，即使她与一个仙风道骨的神灵完婚，她也不敢相信眼下的一切。
“我是你的第二梦。将我当成发簪别在你的发髻上，你会进入梦游，体会到自己的使命将是多么伟大。”
“我的使命。”踏雪像是开窍了。
“你是下一代美人鱼。”
“美人鱼？！”在踏雪的想象中，这是多么神圣的生灵呀。
“还是让蛮牛将他在爱河中的经历告诉你吧，要不，你可以将我当成一根发簪别在自己的发髻上。总之，你们很快会因为各自的使命而分离。如果因为使命而不能让你们厮守一生，如果你认为婚后的分离是无尽的痛苦，你将我当成发簪别在发髻上，你们的婚姻将是完美的。”
“难道我们现在不完美吗？”
“当你接受了金鲤的传情，就注定了你成为爱河中的美人鱼。我们今天相遇，或许会使你的婚姻添上失落。如果我这根鱼肋一直梗住你的心，你可以用甘泉树的泉水灌入瓶中，我将成为一条普通的鱼儿。但是你的使命是不会改变的。一切还是让蛮牛告诉你吧。我只会减轻你告别婚姻的痛苦，使你对婚姻与使命有更完美的认识。”
“是蛮牛将你带到这里的吗？”踏雪问。
“谁又能逃脱自己的生命呢。除非不想让自己的灵魂成形，但是孩子又是不懂得死亡的。孩子更向往生命的美好。”
“爱人们总会因为生之命的不同而有所分离。好在没有一个婚姻因为分离而破碎。我走过了美好的青春期，有着美好的恋爱记忆，享受着美妙的爱情，完美了自己的婚姻。现在我的使命来了，并且是在我一直神往的爱河中。使命带来的婚姻的分离，只是爱人开始细心阅读品味带给彼此的记忆之书。这种反复的品味阅读会使记忆之书更加厚实丰富，使我们的思念像中华第一湾一样恒久。蛮牛回来后，我们将你放归河流。”踏雪说。
既然蛮牛隐瞒了这一切，将鱼肋骨藏起来，看来他是不能接受爱河将他俩的婚后生活分离的。不然还有什么呢。踏雪的内心万分复杂，人类一直以来都是坦然的，问题是蛮牛回来后她该怎样向蛮牛提及自己已经知道了自身的使命。还是缄口不语，过好与蛮牛剩下的这些日子？其实她心中也明白她与蛮牛很快要触及那个话题的。既然自己知道了，难道还要看着蛮牛万分心痛无奈的告诉自己吗。
是呀，她应该与蛮牛共同将鱼肋骨放归河流。
她要珍惜人间，珍惜身为**的美好。用最短的时间留给蛮牛最多的爱。
她静静地坐在新婚的木屋中，穿针走线着为爱人缝制冬天的新皮衣。植物的油脂在灯盏中燃烧时散发的淡香缭绕在整个木屋中。木屋的窗户用大型动物的尿泡封口着。屋门紧闭着。夜已经很深了，因为思念稀树草原的爱人，她睡得很晚，将对他的爱尽可能地转化在精心缝制的物质上。其实此刻她的心并不是精的，而是游离着，不舍得他俩很快就要面对的分离。因为这样，当她穿针走线时发生了小小的意外。她的手指被针扎破了，虽然流出血来，踏雪认为伤口还是能够自己修复的，她本能地在伤口处舔舐一下，放下手中的什物，结下发髻，梳理起来。
若非身处野外，每个人在睡觉前都会松展自己的乌发，用木梳梳理顺流，然后用动物的皮筋扎成马尾辫。当她将手放进脸盆中准备洗脸时，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的针扎处浸出鲜红的血，飘柔在凉爽清澈的水中。她赶紧抽出手，却什么也看不到。脸盆中的神奇发生了，通过一滴鲜血在水中铺展的轮廓中，她看见夜色中的蛮牛坐在一棵树上为几只老鼠讲着故事。更为神奇的是，她能够听到蛮牛说些什么。她将手触及水面，触及水的手指消失了，任她怎样搅动水面也抹不去她在脸盆中所看到与听到的。随后踏雪轻轻地呼唤蛮牛，蛮牛依然伤怀在他所讲的关于美人鱼的传奇中。她可以看见他的所为，听见他的所说，他却感觉不到她的呼唤。
他俩就那样在金鲤的传情中以思念的方式懂得了爱情。而冥冥中又注定了他们婚后的分离。踏雪听见蛮牛对老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多么伤感呀。当她得知蛮牛是王子时，她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是什么横亘在他俩的婚姻中。
屋顶椽木上一粒显著的尘埃落入脸盆中，一切都消失了。
“你在脸盆中看见了什么？”一个妖媚的声音在踏雪身后升起，万分可怕，因为她听出那不是女人的声音。
踏雪转过身后，惊怕的表情在她脸上凝固了。
“为什么每个陌生人看见我后都会本能地反映出这种惊怕的表情？”从黑乎乎的人形中发出的声音问。
“你是妖怪？”
“我是妖婆。是从石质中为人类提炼金质的妖婆。你刚才对着脸盆叫蛮牛。你看到她了吗？”妖婆问。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踏雪问。
“从你的血飘柔在水盆中。我就知道你通过它看见了自己的爱人——那位神奇的孩子。他在哪里？”妖婆问。
“难道你没有看见吗？”
虽然妖婆的真面目用什么遮蔽着，踏雪还是感觉到妖婆诡异的笑容。
“虽然我不能确定自己所说的是否正确，但是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你与一个仙风道骨的不平凡的生灵完婚了。所以你们相爱的心灵开始相通。因此一滴自己的心血，可以让你看见你的思念所展现的真实。这只有你能够看见，听见。当然，只有在你思念他时，你的心血在水中才会神奇地向你展现思念的真实。不过我对人间及神灵的事还是陌生的。你可以通过华山松来得到肯定。你能够告诉我为什么人类看见我时总是吃惊吗？”
“因为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地狱中的魔鬼。”踏雪说。
“所以说人类对妖婆还是没有诚意的？”妖婆说，它又赶紧补充道，“当然，这是你们人类的本能反映，是神的意思。不过你们不用防备我什么。妖婆也是充满爱的，也有思念。确实我思念魔鬼。怎么会不思念呢，是它的献身拯救了我。没有它的下地狱，就没有妖婆对生灵界的热爱。”
“我不想了解你的生活，也不愿意让你干涉我的生活，你还是走吧。”踏雪说。
“不不不，你应该理解我，我对人间与神灵的向往就像你们人类对自然奥秘的向往。同样是对智慧的渴求推动我的步伐。你拒绝我说明你害怕我、不相信我；而我的存在同样也是神意。神认可了妖婆的存在，就认知了它的求知欲。告诉我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你不是知道了吗，我看到的是我的所爱。”踏雪说。
“我是问关于蛮牛的一切。”
“好像这不是智慧。再说，你的妖术怎么会驾驭神术呢。对神灵的好奇是异想天开。如果你真的渴求智慧，还是从文字记载中寻求。我要休息了，请你以后再也不要进入我的生活。”踏雪说。
“总是这样，每个村庄都想从妖婆那里得到炼金术的更新，每个人又都担怕着妖婆什么。对自然界仙风道骨的生灵的关注，同样是妖婆的本能反映呀。不然，你让他进入超自然的仙境呀。”妖婆说。
“你可以用自己的妖术从文字中获取智慧-----”
“够了，我知道你们人类厌恶我，看见我首先就想到了魔鬼。身为魔鬼又有什么错的。每个生灵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生存环境，这也是本能反映。总有一天人类会像接受果实般接受妖婆的。”妖婆说着，从门缝中飘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