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颜梦自打做完了第一次的递送,便心情沉郁。然而,无论心情如何糟糕,仍旧会和赵月一同去鬼市,也终日做着递送的事情。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充满了牵挂和悲情的工作,在每做完一件事之后,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在心头震荡,这种人生体验,让她感觉,就算是不要它们一块钱的报酬,这事,她还是愿意永远做下去。
有个一周时间,赵月与颜梦二人已经习惯并熟识了鬼市的生意,积累的报酬也变多了,里面不乏些珍贵的宝物。然而,整整一周时间,却不见张飞所在。虽然问过姨娘,可是姨娘只是言说有事托他去办,搪塞几句,便扯开了话题。
赵月心中担心,却也无能为力。
这一天,鬼事之上,赵月与颜梦依旧一如往常的站在摊前,看着熙熙攘攘的幽冥往来,念着心中的牵挂,也无奈的怀着那份孤寂和没落。
鬼群之中,一个男人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这人长相令人印象深刻,黄黑相见的一口牙,却生得俊俏脸庞,眉眼之间透着风流倜傥。
这男人与其他的鬼不同,所着衣物乃是生前之物。一身的华丽绸缎,腰间绑着一块玉佩,手上拿着折扇,缓缓在胸前扇动。他时不时四下看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般。赵月心说,这一看就是个款爷,要是也有什么东西想要送的话,所给报酬,一定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正发呆想着这些,那鬼却并不见外:“你就是赵月兄弟吧,虽然听说你往返人间去送东西,但不知,可否帮我找一件东西呢?”
赵月当时本来就在发呆,对方这话一说,他毫无意识到自己已经搭了话:“行行,但要价值连城的报酬。”自己的言语出了口,这才进了耳朵,意识一下子就从九天之外飞了回来,赵月惊慌的看着那男人,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男人从怀中摸出一个猫眼宝石,拉着赵月的手直接放在了手掌中,另一只手又顺势拿出一个袋子,他轻轻晃晃,意思很明确,要多少有多少,找还是不找。
赵月会其意,点点头,连连言道:“你就是把东西掉到了十八层地狱,我也能给你找回来。”当然,这是看在那不止一颗的猫眼石面子上。
当夜,赵月听了那男人所述,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究竟去哪里找来那东西了。
另一边,张飞已经有一周时间没有和赵月碰面,独自行动。自姨娘那里听来了所言,说是那个道士令她感觉奇怪,总觉得可能与鬼夫妇之事有些什么关系,因此,委托张飞暗中查访这道士行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故而只有两人知道此事。
张飞在姨娘送走了那道士之后,便跟在他身后,姨娘给他画了个符,这符咒能保证他不被道士发现,这才保证了足足一周,张飞一直在那道士附近调查,却未被他发现。
当日,他尾随那道士,登上了去往郊区小镇的公共汽车。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张飞感觉自己的人生的缩影随着景色的倒退,一同流向了自己将面对的根本不熟悉的环境之中。
车上的人并没有人对道士的打扮感到奇怪,虽然大街上的和尚不少见,但是道士还是很匮乏的。张飞正发愣,坐在身边的老人突然说了句话:“这老道是个真货。”一回头,看那老人面色红润,童颜鹤发,道骨仙风,心中感叹,你才是个真货罢。
老头儿回头,看张飞正打量自己,笑着言道:“小伙子,你怎么看前面那老道?”张飞言道:“你问我?我最多是少见多怪,觉得打扮奇特罢了。不过……”
“不过这一车的人都不以为然,却只有你在意,你觉得自己感官有问题是不是?”老人一句话,说的张飞心中一震,他警觉言道:“这老者,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人笑着指着张飞,又指指那老道:“前世你欠债,后世他还报。本来同宗起,仇恨不共天。七天限有余,命数终有缘。你有血光之灾,我劝你还是闪人的好哦。”说完,拿出一对柚子叶,在张飞眼睑一划,化了一阵青烟不见踪影。
张飞不知道怎么回事,再睁开眼睛一看,只有那老道坐在前面,其他的乘客则全都不见了。他感觉纳闷儿,听见身后有呜呜的响声,回头一看,所有的乘客竟然脸色青紫,挂在车顶之上,怨恨的看着自己。
张飞被惊得坐在了地上,再看窗外风景,居然是一片的黢黑,只有鬼火在飘摇。他壮着胆子走到了老道身边,轻轻推去,老道头颅坠地,早就是一具干枯的尸骨。张飞大叫,忽的眼睛明亮,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倚着窗子睡着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看,那老道刚好下了车,这才慌慌忙忙的追了上去。
四周人烟稀少,建筑物也不多。房子都稀稀拉拉的连接起来,道路中间布满了泥坑,发出腐臭味。张飞环顾四周,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下了站,也不觉得自己来过这地方的样子,尾随着道士,他很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丢了。
绕过几个烂尾楼,在一处平房前,张飞发现那道士停了下来。看看四周,正发现不远处有个小旅馆,为了便于监视,张飞决定先住下来。
张飞刚刚走进了旅馆,迎接他的,却是一声叹息:“诶,还是来了,都让你快走。”抬头一看,竟然是车上做梦遇到的老者。老者拿出一把钥匙交给张飞:“鬼姨娘求我救你,可是,事到如今,也是在劫难逃了。”说着,他从兜子里拿出一颗红色的丹丸,对着张飞言道:“来,把嘴张开。”
张飞愣着神,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为什么梦中的人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正是一脸的愕然,就看见那老人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把药丸硬塞到了他的嘴里。待吞下了药丸,他才反应过来,却不知道如何反应是好了。
老人言道:“你且稍安勿躁,真是个固执的小子。我问你,为何我告诉你有危险,你还要跟来?”
张飞听了他的话,知道老人并无恶意,如实言道:“就算我早就知道有什么劫难,我也会过来的。要不然,我该如何去面对那对可怜的鬼鸳鸯。”
老人故意哂之:“他们与你毫不相干,你无非是做了个善举,那不过举手之劳,可是现在不同,这是惹祸上身,你却仍然如此固执,究竟所为何事?”
谁知张飞却答得掷地有声:“生又如何,死又如何?生时尽是恶贯满盈,死后便是无尽地狱;生时赞些恩德善缘,死时也免于像那些死鬼一样,无尽孤寂死灭。我是为我自己,有何不合理之处。”
“哦?真有意思,那老汉我就看看你这小子的结果。”说罢,摇身一变,现了真身,正是无须道人。
张飞虽听过他的大名,却并未见过此人真貌,当下自我介绍之后,张飞才恍然大悟,原来姨娘知道我有难,因此才求这道长救我一命。
“赵姨娘并不知道你与那老道前世有仇,所以才托你来,是我晚了一步告诉她,这一点,也请你莫怪她。”无须道人一边说着,一面消失了踪影。
拿着钥匙,张飞打开了房间的门,里面虽然小,却还算干净整洁,他躺在床上,看着脱落的墙皮:“说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他站起身来,摸着身上,却找不到烟。手托着下巴,呆滞的看着窗外,谁知那么巧,这窗子竟然正对着老道的住所,他所有的行动都可以一览无余。张飞叫了份外卖,开始了业余的侦探工作。
然而,一连七天,竟然并不见什么人影,也从未见过老道出门,更奇怪的,就是从来没有见他生起烟火。张飞感觉不对劲,心说,会不会是那老道发现了我,然后早就进了屋子,又找了个地方跑掉了呢?
张飞手上拿着泡面,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安静小院,心中已经一点儿希望都不抱了。忽然手一抖,把筷子掉在地上。他低头去捡,刚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往老道的住所去了。
你道是谁?正是那个瘦高的昔日同事——席景。
张飞心中暗道:“这席景究竟与老道什么关系,说起来,女鬼说过,那辞退名单的改动并非她所为,又不是经理做的,虽然我怀疑是席景所为……如果他能依靠这老道的什么本事的话,那解释就合理了。”
张飞飞一样的冲下了楼去,绕到道士家墙内,低着头,屏息凝视,想要探听些什么有用的东西出来。
“我哥已经把钱给你打在账上了,他说趁着他们现在还没有什么动作,你还是早点儿走得好。”张飞听得出来,这声音是席景的。
“好,那你告诉他,明天在转角五十八号等着我,我们一起算算总账,就此了结这些事情,我反倒也落个清闲。”道爷说完,要赶席景出去。
张飞一听,心说大事不好,我这时候跑也跑不了了,不如打翻了席景再说……
正想着,发现原来席景进来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张飞顾不想自己却翻墙进来的蠢事,拉开门转头就跑,他没有回到旅馆,而是直接去找公车站牌,心中想着,不管是哪儿,先跑了再说。
刚到站牌,正赶上车到站,张飞一步上了车,发现车上人并不多。他找了个座位坐下,就看邻座的人猛然回头看着他,张飞惊愕不已,此人正是那老道。还没来得及说话,老道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掌,这一掌并不重,却打得张飞两眼发黑,胸口如同炭火灼烧。他意识迷茫,晕了过去。
老道则转身下车,扬长而去。
不知多长时间,张飞感觉意识稍微有些清醒了,他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漆黑的环境之内,身子很轻,他摇摇晃晃的向着前方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到头,也不想要知道这事情。
走了很长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迷茫之间,张飞终于看到了光亮,感觉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听到了风声,他下意识的抱着肩膀,才发现自己只是反射性的感觉,其实并不感到冷。
白色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眼前有个人影,感觉很是精神,这个人留着三绺白花胡子,望着远去一个拿着拐杖跑远了的乞丐,好像骂骂咧咧的样子。张飞想要说话,却感觉自己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也碰不到任何事物。
——他只是个看客。
不一会儿,一个大个的汉子举着拐着回来了,而在那老人面前的三个乞丐,却只剩了两个人——因为一个已经成了尸体。
大汉被打了一个巴掌,怏怏离去,老人则奔着房屋很集中的方向走去。
北风凌冽,只留下两个乞丐相依瑟缩,用牙齿打着即有节律的响声。靠着尸体的那个乞丐在尸体身上四处搜索,并没有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把死尸身上的半截衣裤全都扒了下来,抱在怀中。
他旁边的另一个乞丐则慢慢起身,朝着身后露着顶子的破屋子中走去,好像在说什么,却请不真切。雪地中只留下了一个乞丐,他浑身颤抖,抱着一身破烂的衣裤,眼睫毛已经结了冰霜,四肢呈紫红色,最里面喘着粗气。
不远处,有人哼着小曲走了过来。影子逐渐的走近,是两个人影。一个人是彪子,另一个,则是月月。彪子对着孤独无助的乞丐说着什么话,而月月,则走进了个露着顶子的破屋中。
张飞对眼前的小孩子的举动很好奇,因此进了屋子,想要看看这个小子要做什么。
“三个人才给一钱银子,月爷,您行行好,再多给几个。”这是张飞刚刚进了屋子听到的第一句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竟然被一个乞丐奉承着,而且还从容的与那乞丐讨价还价着。
“算了,别跟那死胖子说,我多给你点儿,你赶快从后门跑了吧,要不然他一阵儿后悔了,还要杀你。”这是这小子说的第一句话。张飞看他娴熟的从衣兜里拿出几个银色的块状物,朝着乞丐一抛,那冻得通红的小手连连摆动:“快走、快走!”
乞丐连连磕头,转身跑掉了。
小孩儿推开门,张飞正在他身后——刚才看到的那个乞丐,已经变成了彪子的刀下鬼。此时的彪子,正拖着一条尸体从远处走回来,看那样子好像也是个乞丐,其实,他正是那个抢走了丁老爷拐杖的人。
“我看见他的时候,已经被张鹤打得半死了。”这轻蔑的声音,就来自彪子。
彪子将三个尸体全都扔在一个板车上,问月月道:“小子,那个乞丐哪儿去了。”月月两手背后,慢慢走近他,从身上拿出一锭银子,扔到了彪子手里:“以后带上我,这些钱还是轻松给你抠出来的。”
彪子就像条看见了骨头的疯狗,跳了出去,一把接住了月月扔到天空中的银子,眼光里充满了敬佩。
月月言道:“你这傻货,怎么就不知道抬高卖家的身份,他要不是个乞丐,而是哪个大宅子里的管家,你不就能多提些银子了?只要乞丐没影儿了,他上哪儿也找不到帐头儿不是?”
彪子受教的点点头,推着三个尸体,忽的钢刀出了鞘:“对啊,要是我杀了那个,不就成四个了,以后连卖家都没有了,岂不是更好。”
月月言道:“这事情你去和我爹商量,要是他觉得能行,那你大可去做,但是你要是先下了手,我爹做事的手段,你比我清楚多了。”
彪子连连点头,不敢造次。
那个拿着钱跑掉的乞丐,就是所谓的卖家。他聚集了三个在别的地方乞讨的人,然后骗他们来到说好的街上,等着所谓善人的施舍。而事实上,却是暗中连通了丁家负责给刘掌柜送“货”的彪子,把这几条命全都卖给了人肉包子铺。
丁老爷当年之所以会说要我这些钱,其实,指的就是卖家索要银两的事情。整个事情是由账房先生掌管的,因此卖家其实本来就是个要钱很冲的人,月月之所以给彪子一锭银子,是为了保住方才那个乞丐的性命。
而最后被杀的那个乞丐,正是方才打了张飞一掌的老道的前世,而那个不知所踪的卖家,正是张飞的前世。
当张飞昏睡过去,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赵姨娘正担心的看护着他。他低头一看,胸口一片黑色印记,散着黑色的雾气。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张飞见姨娘在,张口言道:“姨娘,那席景与老道对话,说是在转角五十八号碰面,我估计席景兄弟俩与那老道都与鬼夫妻的仇人有关。”
姨娘没有说话,表情悲伤,她轻轻抚了一下张飞的额头,让他先沉睡过去,又转头对着鬼夫妇言道:“他这么说……”
二鬼面面相觑,互相点头,对姨娘言道:“张恩人的大恩我们没齿难忘,纵使灰飞烟灭,我们也在所不辞,您大可不必顾虑我们。”
姨娘拿出拘鬼杯:“你们可想好了,这一进来,可就再也出不去了,亲手报仇,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女鬼言道:“既然还有机会来报恩,又何必多想其他,在恩情面前,都如鸿毛。”
姨娘点点头,收了两人魂魄进了拘鬼杯,又对着张飞胸口一按,把那黑气收了进了,张飞胸口的黑印,这才逐渐退去。
又说为何不见赵月的身影,因为那个猫眼石,赵月接受了委托人的嘱咐,正在寻找一块黑色透着白边的布,据说这东西只要在阳光下,就能变成透明的,甚是稀有,且并非是人间之物。那位“委托人”把东西弄丢在郊外的一片废墟里,希望赵月能够找来。为了“委托人”承若的猫眼石,赵月已经连夜去了那地方,可是全无线索头绪,满地的布头,又该如何是好。
正是:昔日因缘今劫数,再是轮转报循环。毕竟后事如何,还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