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赵月随姨娘一同拜别了无须道人,母子二人同回了家中。一连几天都是平和的日子,赵月依旧正常上班,姨娘则对现代文明和时尚兴奋不已,毕竟她依旧保持着二十几岁的身心,这也是正常。唯一不同的,便是张飞。自那苦命的少女消失不见以后,这个汉子终日像个小娘子一样,抑郁寡欢,挖坑葬花。你实在无法想象,让张飞张翼德,去像林黛玉那样,来一场翼德葬花。
赵月看张飞如此,心中毛躁,用力在他脑后就是一下:“你小子中了邪了?来,我听听你能做个诗出来?”
张飞反应迟钝,缓缓抬起头看赵月:“昨夜苦命虫悲叹,今朝偿命草低吟。青蓝长空走乌云,碧绿大地行恶鬼。若有天眼昭昭目,杀尽魑魅魍魉身。”说完,叹口气,郁郁转身。赵月呆滞的看着他,喃喃道:“这个货是真的中了邪了,真要命啊。”
正这时,身后有人说话:“赵月,听说了吗?”赵月回过头,是同组的席景。这个男人身形虽然稍显瘦弱,个子却高,足有一米八五。长着尖下巴,宽阔的鼻子让你想起田间辛勤耕种的老牛,眼睛细长,害羞的藏在了眼镜片身后。一只大手就那样伸出来,轻轻地按在赵月的肩头。
赵月轻轻点点头:“嗯,知道,你说的是下岗的事儿吧。”
席景看着张飞:“你们不怕吗?尤其张飞这样子。”赵月心里知道,席景家里面早就把这些事情打点好了,再怎么裁员也轮不到他,现在的样子,根本就是来幸灾乐祸的。赵月心中不快,却没有说出来,不想,张飞却先说了话:“嘁,真是看出殡的不嫌殡大,你小心引火烧身!”
工厂里四处都很吵闹,这一句却一瞬间让好多人安静了下来,却把席景的眼镜腿儿气的跳下了耳廓。赵月在意的,并不是张飞说了什么,而是明明那么小的声音说的话,为什么能让几乎所有人都听到。
他赶快拉着席景往一边去,边走边说:“我看张飞是中了邪了,你最好别去惹他,小心真的惹出什么事情来……”
席景一把推开赵月:“你少来这套!”空气骤然间被凝结,刚好来到厂子的经理听到声音,往这里来。赵月轻声说道:“我提醒过你了,你别忘了小三他们三个人是怎么死的……”他口中的小三,指的正是当日怂恿赵月上墓地的三人。
这话一出,刚要说话的经理立刻站住,一个标准的向后转走,离开了谈话现场,空留下席景一个人在原地哆嗦,这事,可是相当大的事情,而且,即便是过去了很长时间,仍旧是如此的人人自危。
一下班,赵月便去找张飞,却怎么样也找不到他,他到处询问,也没有人说见过张飞,赵月心说,不如回去找姨娘商议,无论如何我也要帮帮这个朋友。拿定了主意正要走,身后有人说话,声音低沉,却柔声柔气:“赵月兄弟,人说你找我?”
赵月一回头,直言问道:“你究竟是谁?”
“流氓!”张飞扭头就走,独留下赵月愣在风中凌乱:“什么意思?”
这一面赵月一头雾水被娘里娘气的张飞弄得莫名其妙,另一边,席景跑到了经理办公室。本来已经下班时间,却能听到办公室里有麻将牌碰撞的声音。当然了,这已经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倒不如说,根本就有没人把这事情当成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东西。
席景知道最近经理手气不太好,身上揣着三千块,坐在经理身边一边捧,一边吹风。
“那个赵月一直是趾高气扬的,总是拿小三他们三个人的事情说,这影响已经很要命了,现在全厂子里的人都是人心惶惶的,这家伙就是个毒瘤啊。”
经理把用力把烟头捏碎,狠狠地甩到地上,一边骂骂咧咧的嚷着。见经理台面上的钱变得更薄了,席景把钱掏出来,轻轻塞到经理兜子里:“还有那个张飞,更是可恨之极,居然编诗骂您,真——”
“诶!不玩了!”经理不知道为什么发了火,开始咆哮起来。一班人看到老大发了火,这可不是好事,点头哈腰的纷纷退去。席景也傻了,他经常做这事情,也从没有见过经理变成这副模样,不由心中有些不安:“这,这怎么话说的,您这是怎么了?”
经理转回头,面色铁青:“你小子不知道,我昨天真的撞了鬼了,真的……”他说着话,汗珠从鬓角上顺了下来。本来稀疏的头发绕成一圈,守护着经理头顶的明镜,然而那明镜上也全是水珠和雾气。
他的手指不听使唤的伸进了烟盒,席景懂事的点烟时,那个纤细的眼睛就发现了经理手指震颤的厉害,好像刚刚被拨动过的琴弦。
抽一口烟,他终于定了定神,缓缓开了口。
事情是前几天发生的了。
那天下班,一如往常的,打开车门时,在后视镜看到了三个人的身影。经理站住了,往身后看看,并未见到有人,虽然感到奇怪,却并不太过在意。上了车,往着回家的路走。一路上,周边的风景总是有些让人感到异样的感觉。
因为所有地方都是香灰色的。所有的事物都是如此,夜晚的灯光、行人、门脸,就连红绿灯都是如此。他害怕的不行,找了地方停下车,刚一下车,发现自己把车停到了一个空旷的野地里,而身边除了一望无际的杂草在月光下悠闲的摆动,商店、人群全都不见了。
这回他真的慌了神,跳上车去,发动车子,发现车窗外面又全是自己熟悉的景象。正慌神,车子启动了,一个人影飞一样的倒在了车底,就好像扑向烛灯的飞蛾。经理就那样双目圆整,大张着嘴的听着惨叫从车底射向自己的耳朵。
他连忙推门出来,正看到小三的脑袋在车轮底下,血从嘴里面往外涌,就好像趵突泉那般。经理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一群人围了上来,与小三一同死了的两人站在前面:“这不是经理吗?你怎么了?小三骂你了?那你也不能撞死他呀。”
经理什么也顾不得了,飞一样的上了车,胡乱的朝着道路飞奔而去,绕了三十多分钟,才从这噩梦里面跳了出来。
讲述完这事情,经理把一头冷汗的席景推出了办公室,匆匆的回了家。
第二天,裁员的通知下来了,赵月和张飞的确榜上有名,不同的是,这两人都被经理单独找到了办公室私谈。
“就如我刚才所说,小赵,你平常就经常做这种事情吧,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经理诚恳的样子好像个教徒。
“不干。”赵月斩钉截铁。
经理突然哀求起来。
赵月说道:“你炒我们鱿鱼,还让我给你解鬼神事,老小子,你是怎么长大的?”
这话一出,坐在椅子上的经理从脚底到头顶都感觉不舒服。还没来得及说话,张飞娇声柔气的说了话:“都是活该,你就活该,死了没人埋!”
说完,竟然拉着赵月一脚踏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扬长而去。
经理一个人傻愣在那里,心中难以言喻的痛苦,他小声喃喃道:“谁,谁把他们两人的名字写上的?为什么他们被解雇了?我没有这么说过啊?”
他瘫软的坐在那里,忽的想起了什么:“对,席景,这小子不想活了,我死了,我死了也不能让你活着。”
这一面,赵月一直被张飞拉出了厂子门口,终于赵月停了下来,他紧紧抓住张飞:“名人别说暗话,上一回被你莫名其妙的搪塞过去了,这回你得给我说个清楚,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张飞啊!你小子缺弦儿啊?”没想到,张飞却恢复了原貌。
回到家,吃过晚饭,赵月将这事情全部说与了赵姨娘。姨娘一转身,换了一身时髦的连衣裙,头发也剪短了,化着淡妆,轻言说道:“儿啊,今天天色很好,陪娘一起出去走走如何?”
赵月本来就心烦意乱,而且从来不会违背姨娘的意思,毫不迟疑的答应了下来。
母子二人一同上了街,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
灯光之下,那塞外西施的大名穿越一百六十几年,仍旧是传奇不减。她走在赵月前面,小步跳跃,像个开心的小姑娘。身后的赵月却低头不语,他知道,下个月的生活,都已经成了问题。
正犯愁,听到了姨娘的声音:“儿子,你抬头!”这一生说罢,赵月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片荒芒野地之中,星光璀璨,银河直泻,光亮洒在杂草丛中,四周看不到人影,吹着阴冷的风。
赵月两步跑到了姨娘的身后:“我亲娘,您这是又把我领到了哪儿了啊?”
鬼姨娘微笑,轻快地言道:“经见了那么多厉鬼幽冥,却依旧是如此胆量,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赵月尴尬笑着,挠着后脑,早就把生活将要面临的窘境全都忘了个干净。
说话间,忽的灯火通明,赵月都不知道究竟哪里突然蹦出来的灯光,再一回头,竟然是个闹市,眼前这景象把他给惊得瞠目结舌,他张大了嘴对着姨娘,发不出声音来。
姨娘轻轻笑出声,拉着赵月的手,走进了闹市中。
闹市中心的灯光,都是点着高挂的灯笼。一辆辆小推车上都有写的清楚的幌子,车上点着煤油灯,做生意的老板,全都穿着统一的白衣服。
小车排的整齐,井然有序。赵月连气都不敢喘,因为逛街的都不是人,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整个闹市中,只有他赵月,是个人。
看看头顶,不知道从何时也挂起了灯笼,在不远处还有戏台,拿着瓜子和香烟四处去买的小孩子,与街边见到的那些纸糊的小人儿一模一样。赵月知道,我这是进了鬼市了。
他心中害怕,紧紧攥起了姨娘的手,即便是阴鬼那冰凉的身体,他仍旧能感到些令人舒适的温存。
“你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吗?”姨娘所言,惊醒了跟在身后一直发呆的赵月。他跑到姨娘身边,躬下身子,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看:“一看就知道,这是个鬼市啊。您把我带到这里是为什么啊?”
姨娘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你从明天起,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不是?总要做些什么吧。我生前还是个经营能手,今天带你到这里,就是想要帮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赵月心中咯噔一下,真是我亲娘,您找一帮鬼来帮我,做什么生意我能踏实啊。这地方,除我之外,方圆十里地没有活人,您要我做什么买卖挣钱呐?
虽然一眼就看出了这小子的心思,然而姨娘并不说话,只是依旧拉着他的手四处转,在每个摊前都会停下来看看。赵月开始并不敢看,但是禁不住姨娘一再劝说,便睁眼去看,心中言说,这游魂野鬼的,能做些什么样的生意,再说这些东西又能……
抬起头的赵月,一瞬间就傻了眼,这些东西并不是鬼魅所有,而是人间之物。可是,鬼在这里买卖人间之物,究竟是做什么呢。
赵月刚想要问姨娘,姨娘手指立在唇间,示意他有人要买东西,好好看着。赵月听娘的指示,站在了姨娘身后,让出了位置,一个游魂飘忽的过来,站在了摊前。
那个鬼看样子并不大,与赵月年岁相仿,生前应该是个精神的小伙子。但是,如今却面色如灰,周身冰凉,双目迟钝。
他站在摊前,指着一条围巾说道:“这个多少钱?”老板拿出围巾递给他:“一百。”小伙子将印有玉皇大帝的一百纸钞交给那老板,站在原地等着。老板一边收起钱,一边问道:“小伙子,你几时来的这里?”
“前天。可我已经死了三年了。”
“事故?”
“不,中毒死的。”
老板停了下来,显得惊讶:“哦,还真是少见。至少这些年真的是很少见了。大部分都是意外身亡,或是病死的。”
“但是,在所有人看来,我就是因为酒精中毒而死亡的。”
“你,你被人谋杀的?”没想到赵月居然抢来搭了话。这话一出,众鬼闪着青绿色的光亮朝着赵月看,赵月可吓坏了,动也不敢动。
赵姨娘站了出来,对众鬼言道:“莫惊慌,这是我的儿子,是前世的因缘。”小摊的老板首先说了话:“原来如此,是姨娘的孩子。误会误会,你看看,这么年轻,姨娘,您节哀。”
赵月一听这话,不干了,接话言道:“我可是活人!”
这话一出,众鬼又惊。
姨娘言道:“不错,诸位听好,今天我来,就是为了此事。原本这个市场的货源就是个问题,原来的那些供货商人大部分都成了这里的一员,有些鬼,买到了货物之后,为了了却人间牵挂,把东西作为礼物送给了亲人,愿意还回来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少了。货物没办法循环利用,市场就撑不住了。所以,今天我将儿子带来与你们见面,从今以后,他就是这里的供货商,有需要的东西,就跟他商谈便好。”
说完,让赵月上前,自我介绍。
赵月扭扭捏捏的说了几句,众鬼哄笑,虽然笑的渗人,却能感到那种来自孤独和寂寞的彼岸飘来的欣喜。
众鬼散去,赵月跟在姨娘身后,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娘啊,可吓死我了。你说给我找活路,这,可这分明是条死路嘛,你看这帮人,死得多瓷实。”
姨娘言道:“傻儿子,哀大莫过于心死。我们这些游魂野鬼,与那些早死早托生的完全不同。一百年前,我建立了这个市场。所有的东西都是从四处捡拾来的,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的摊位。他们用那些根本没有地方花的冥币来我这里买卖,我陪着他们谈话,彼此排解孤寂的痛苦与忧闷,根本就是个游魂野鬼自娱自乐的地方。”
赵月打断了姨娘:“娘啊,你刚说这些冥币没办法花的?”
“这是当然了。我们这些鬼,要钱有何用?无非是尚在人间的人们,思念亲人而产生的需求罢了。但是,随着鬼越来越多,我们真的把这市场变成了买卖。有些想要参与进来的人,他们拿来货物,而我们付钱,有时候,我们也会提供货物,由他们来付钱。逐渐的,因为与人间结下了这样的关系,很多鬼开始变得乐观起来,他们也会默默的去守护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为自己尚未了却的心愿做最后的努力。就这样,好多鬼因为放弃了怨气和执着,很快便托生,免堕轮回苦了。”
赵月听得瞠目结舌,心中不住的震颤,虽说当年智勇我是没看到,可是,如今这模样,我真是由衷感觉,有这么一个娘亲,何等自豪。
他愣了愣神,对姨娘说道:“难道,你买的那些衣物……”
“这些?当然了,是我的钱。我可没有偷抢,毕竟因为那个瓶子的关系,我能在人前现身,第一次发现一百年攒来的钱,原来还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姨娘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是,毕竟人鬼殊途,好多供货商人,因为与鬼结缘,使得他们人生轨迹变化很大,疾病、家败、霉运,无所不在。现在市场变得萧条,主要也是这个原因。”
正说着,突然姨娘停了下来,指着不远处一个女鬼言道:“那女人!”赵月站起身,向着姨娘所指方向看去:“娘啊,怎么了?”
姨娘一边说话一边奔向那女鬼:“好大的胆子,害我儿子丢了工作,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女鬼听了喊声,连忙摆手言道:“姨娘误会!那不是我所为!”
正是:荒莽山野鬼孤啼,彼此言说悲伤事。生来死去总有时,莫过心死哀叹言。毕竟这女鬼究竟是何来头,还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