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丁老爷正是满门喜气的准备着迎娶赵氏的时候,收了人家三百两的刘掌柜,也回到了酒店。他独自坐在角落里的桌子上吃酒。正是白雪皑皑的天地,没有人愿意出得门去。刘掌柜夹起一颗花生来,双目发直的盯着那花生,黑色的眼仁中几乎看得到闪闪发光的银子。他把花生填在嘴里,又去碰酒杯,突然大风撞了窗子,刘掌柜一慌神,手指把杯子打翻了。
他连忙去扶,又被菜汁烫了手。
伙计在一边看到了这一幕,连忙跑到了门外,大声的招揽起客人。却不想,刘掌柜毫不生气,把菜收起来,一边乐一边吃了起来。
正此时,从楼上传来了踢踹地板的声音。刘掌柜慢慢抬起头,放下酒杯,又去夹菜了。
“唉……”刘掌柜突然叹气。
小伙计招揽不上客人,转回店里,听到掌柜的叹气,殷勤地跑了上去。
“掌柜的,这是怎么了?”小伙计奔到了刘掌柜的身侧。刘掌柜不理会他,依旧是哀声不顺的样子。小伙计会其意,跑去关了店门,复又跑回来。刘掌柜这才缓缓开了口。
他先是指指楼上,欠着身子小声说道:“张家的媳妇儿在上面,这你知道的吧?”小伙计点点头,心说,当然知道了,这老小子是不想认账怎的,把她接回来,跑去井里下毒的人全都是我,你要是想拿我顶包,我就先把你供出来,先看看你怎么个说法。
刘掌柜点点头,又缓缓地开口说道:“其实呢,我把她卖给了丁老爷,所以呢,有了大把银子,我这岁数也大了……”刘掌柜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小伙计的样子。小伙计跟着他做了多少坏事,还能不明白这掌柜的什么心思?
小伙计站了起来,习惯性的环顾四周,然后低声说道:“爷,要咋办,你才打算把这店给我?”
“附耳过来……”
是夜,小伙计悄悄的登上楼去,往赵氏所在的房间去了。
此时,赵氏正在房里,她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如瀑般的头发顺着身子泻下,正遮挡住了脸颊。一双清秀的杏胡眼毫无目的的往门的方向瞭望着,两条细眉八字画去,气息很轻。房间里只有背后窗子外面那些想要冲进来的北国战士在呼啸,呜呜的作响。
在她的手边,有一把短匕首,是从床下找到的,因为杀了刘掌柜的二叔,所以,她拿来逃避的最终手段也被夺去了。现在,就好像阎王爷可怜她一样,在床底下藏了一把匕首。拿出来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其实,这匕首是属于床下那具骸骨的。
“呵呵——”她发出尖细的声音,在门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那是正上楼的小伙计听到了声音,不敢前行的缘故。
小伙计颤抖的抓着栏杆,心中暗忖:那女人现在住的客房里已经死了两个了。先前那个女客,被掌柜的二叔给锁在了床下,记得我给她送饭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而且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后来,二叔也死在了屋子里,正是被这个姓赵的女人所杀。现在笑的,究竟是人是鬼。
他向前迈了一步,又收了回来。左右摇摇头。
正这时,刘掌柜掌灯过来,看他撅着个腚,上也不上,下又不下,顿时无名火起。他两步上前,飞起一脚正踹在小伙计的屁股上,小伙计被惊得嗷一嗓子冲上了楼去,刘掌柜则因为没有站稳,后背着地,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他轻轻坐起来,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到耳边轻轻地笑声:“嘿嘿——”
刘掌柜顿然站起身,大嘴一张,就要大声喊。这时,他连忙双手捂着嘴,大喘着粗气,慌忙的四处观瞧,自己安慰自己道:“许是错听了风声。”
不多时,就听到了小伙计在赵氏房里吵闹厮打的声音。
刘掌柜从身后桌子上拿起砍刀,慢慢的走上了楼梯。他尽量压低声音,屏息凝视的前进。正这时,听到了耳边的声音:“杀,又要杀人,杀人像杀猪!”
刘掌柜立在楼梯上,连脸色一起,全都蓝了。他满身的发抖,哆哆嗦嗦的告饶:“姑奶奶,您老饶命,您看我这么个东西,哪有资格劳您大驾,全都怪我那个叔叔,他好色贪婪成性,楼上那女人已经把他杀了,算是报了仇了吧,您行行好,您今天放过孙子……”
汗液顺着刘掌柜的额头滴下来,他颤抖的皮肤挤压着汗滴,好像把脸洗过了一样。刘掌柜的辫子不知怎么盘在了脖子上,一点点的勒紧,刘掌柜欲大喊求饶,却又不想惊动楼上那两个人,坏了自己的事情。
他一急,紧闭双目,快速言道:“奶奶饶命,饶命,你说吧,只要不让我死,让我做什么我都帮忙,杀人还是放火,哪怕是去紫禁城砍皇上,孙子我一个不字也不说!”
突然,刘掌柜觉得辫子好像被松开了,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耳边一阵风,寒冷入骨,伴着声音:“呵呵——”
刘掌柜坐在地上,拭着满头的大汗。正以为没事了,一个身影站在他的眼前。本想要喘一口粗气释放压力,却见那女人手上一把钢刀,穿着死时的衣物,半悬空的站在眼前,刘掌柜那一口气倒回,顿时全身发寒,后仰栽倒,满嘴的白沫。
“嘿嘿——”那身影消失了。
却说楼上这两位。
二人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小伙计紧紧抓住赵氏的手腕,她手上的匕首就在小伙计的眼前晃悠,小伙计的脸上,已经有几道划痕了。赵氏一介女流,哪能比得上眼前这亡命之徒的力气,渐渐地抵挡不过,身子向后倾斜,眼看摔倒。
小伙计一看,心里知道,这是得了手了。顺势前倾身子,将赵氏压倒在地上。女人仍然在挣扎,拼死反抗。小伙计看她这样,便说道:“你就认命吧!我们掌柜的把你卖给了丁家的老爷,挣了好几百两。他让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你乖乖的上丁家的花轿。”
赵氏两眼发直,没有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话什么意思。
这男人伏在她的身上,她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已经变成了凉的。两股热泪夺眶而出,她张大了嘴,却无法发出声音。周围一片寂静,待到她明白是自己什么都听不见的时候,那小伙计竟然从她身上翻身滚落。
赵氏立刻坐起身,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就看那小伙计磕头好似捣蒜,一脸的血。赵氏一脸的疑惑,再加上惊魂难定,所以身子还在颤抖。
那小伙计不知是与谁答话一般:“掌柜的要我上来干这丧尽天良的事情的,不是我想做的!您就看在我每日送饭的份上,您饶了我吧!”
“嘿嘿——”
声音从赵氏的身后传来,她已经知道身后发生什么了,但是却完全没有力气回过头,仍旧在原地颤抖。
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怎么做的?”
小伙计一五一十的全都抖了出来:“掌柜的专门找衙门的差役做的。他们找了地保,找姓张的,然后杀人嫁祸。所以,很快张老板就被问了斩,我可没有参与!”
赵氏突然细眉紧拧,厉声问道:“那你做了什么?”
“掌柜的让我跑到张家,在井里下毒。他自己又去了你的娘家,逼她们远迁,听说半路上被强盗打劫,都不知去向了。”
小伙计说完,全身颤抖,呜咽不清。
赵氏起身,转过身,才看清了那女鬼的样貌。
那女人穿着蓝色小褂,神貌端正,手上举着匕首。赵氏往自己的手上一看,正是那个匕首。女鬼说了话:“我本太原一大户的夫人。不远千里来到此处走亲。不想碰上了这么个黑店,丢了性命不说,还失了贞洁。你可以问问他,究竟始作俑者是谁?”
赵氏转了身,对小伙计说道:“你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小伙计几乎快要把自己的脑袋磕晕了,根本说不出话,不多时,突然说道:“是丁家!丁老爷花钱,掌柜的贪财,作此丧尽天良的事情,我又想要这家店,所以才……”
赵氏叹了口气,坐在了小圆凳上,沉默无语。
那女鬼却步步紧逼小伙计,赵氏拉着女鬼的衣角:“饶他一命吧。”
女鬼突然面目狰狞,一口獠牙清晰可见,双目血流如注:“饶他?连你我都不会饶去!只要敢进这家店的,我不问原因,尽皆杀戮,就此百年,也不能平我怨恨!”
没想到,赵氏直言:“若我死,换你如愿,也是好事。”
女鬼愤恨转身,一刀从小伙计的太阳穴扎入,顷刻毙命。
当天夜里,赵氏坐到了客店大厅的正中央,等着黑色的太阳升起。
且说丁老爷在家,天还没亮,便出了门去,挂着大红花,一身新郎官的衣服。家丁都抱着膀子,冷的连牙齿都要颤下来了。看到本家老爷出了来,都悄悄的跑回了屋子。
彪子看到老爷出来了,转头又回屋子,刚吵醒了一旁睡着的张鹤。张鹤素来知道这彪子恨老爷,他这样,肯定是看到老爷出来了。
张鹤悄悄起身,穿好衣物,溜到了老爷的屋前。
丁老爷还在门前站着,望着星空好像感慨无限。张鹤正拿着老爷的披肩在后面,听到老爷说道:“还不天亮!”
张鹤将披肩给丁老爷披上,跟着说道:“老爷,等也是个美事不是?就是不知道,您等的这位新姨太太究竟是哪儿的美人呢?”
丁老爷看张鹤知道他的心思,本来就很高兴,再加上又提到了美人,便得意的说道:“塞外西施,听过吗?”
张鹤心里面咯噔一下子。
原来张鹤与张家是亲戚,算来,这位新进门的姨太太其实是他的弟媳妇。因为近来很少联络,所以并不清楚张家的变故,而丁老爷并不知道这事情。
当下听到本家老爷这话,突然脑袋翁的一声。他试探的问道:“爷,这塞外西施不是嫁给了那个姓张的生意人了,怎么……”
丁老爷扭过头:“你小子挺讨我喜欢,告诉你无妨。”便将此事一五一十的诉说给了张鹤。张鹤一听,心说,这灭门的仇可是不共戴天,你这糟老头儿给我等着,看我不让你家破人亡,誓不为人。
他谎称去烧水,退了下去。
从府里后门出来,张鹤直奔刘掌柜的饭店,腰间一对砍刀,锋利无比,他故意贴住皮肉,后背的衣服都被血浸湿,张鹤咬牙切实,别着这切肤之痛直奔店来,杀气腾天。
一脚踹开大门,就看到两具尸体被悬在了房梁上。弟媳则坐在桌子上,双眼不眨,神情呆滞。张鹤心中稍安,两步上前:“弟妹,可苦了你了!”
这话一出,赵氏抬头,看张鹤:“你又是谁?也想骗我?”
张鹤直摇头,双刀出鞘,诉说复仇之事。
突然赵氏表情大变,张鹤不知是怎么了,就看赵氏连连摆手,慌忙说道:“只有他,放过他我就帮你!”
张鹤虽然没有回头,但是能感到那冰凉刺骨的阴风在背后,从下往上,轻抚着自己的灵魂。他一个机灵,跳了起来,转身来看,一个女鬼站在身后。
张鹤突然跪地磕头,女鬼心说,哼,世人皆是如此,与其说是怕鬼,倒不如说是畏死;与其言是畏死,却不过是贪生罢了。
却不想,张鹤跪地言道:“谢恩人与我们报了这不共戴天之仇!”
女鬼顿时一惊,退后两步,只见赵氏走到面前说道:“你要杀的人在丁府里,我要杀的人,在枕边,现在我家哥哥在,本来也是死,不如报了仇再去陪我的相公!”
女鬼突然抽泣不已:“我被害死在这里后,丁家的家丁就扮作山贼半路绑了我家男人,抢了金银,又杀了他,求你们帮我找到此人,我要亲手解决他。”
张鹤起身:“叫什么?”
“彪子。”
却说张鹤与那一人一鬼订好了计策,便往丁家回去了。
到了门口,竟见丁老爷仍然在外面站着,一把老糟骨被冻得缩成了个团,胡茬上冰晶透亮,迎着月光,期盼着日出,像个虔诚的教徒。
张鹤走上去,依旧一脸的殷勤:“爷,不回去吗?这天还早。”
丁老爷摇摇头,哆哆嗦嗦的说道:“不,不回,我——”一个喷嚏出来,惊得鸟雀皆飞,日头跳跃,从山底蹦了出来。
丁老爷抹着鼻涕:“诶,出来了!我要结婚了!”
张鹤看他正是高兴地时候,便小声说道:“我去了刘掌柜的店里,专门为您打听了。他说小娘子已经准备停当,但是要更衣,要小的我先来取新娘子的衣裳。”
丁老爷愈发高兴了,对张鹤说道:“去账房领三百两,别忘了,有刘掌柜的一百。”
“得嘞!”张鹤兴高采烈的去取衣裳。
来到院子里,正迎上了彪子出来,张鹤心中不快,就是这个东西,杀人越货,让女鬼盯上了,即便是个鬼,也比你这猪强得多。丁家院子里辟邪之物甚多,那女鬼连门口的狮子那关都过不去,不如诓这厮去店里,交给那恩人处置。
张鹤故意绷着个脸,看到彪子打招呼,便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又低声沉吟,暗自叹气。彪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上前询问:“你咋了,被人给偷了?”
张鹤一看,这是上了勾了:“我让人偷了,是你让人偷了吧。”
“这咋说?”
“那刘掌柜,不是打算跟你做假账,然后把收的肉钱多报少给两人瓜分吗?”张鹤说着,故意看着他的脸色。
彪子果然有变,他问道:“这事你咋知道?我们还没做嘞。”
张鹤故意哂笑道:“做个屁,那小子等着我把钱带回去呢,等我带回去后,他就把店直接给了小伙计,自己远走高飞了。”
彪子气愤,要找刘掌柜去理论:“好大的胆,连大爷我都敢惹,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张鹤无意中接了一句:“你跟他能干啥?”
彪子愤愤不平:“他那做包子的肉,全是我跑遍了全城寻来的乞丐尸体,有些半夜要运,你知道多渗人!”
话未说完,张鹤早就一个巴掌抡了上去。张鹤本就不知道人肉包子的事情,一听这事,顿时慌乱,一拳打在了彪子的嘴上。
未等彪子发火,张鹤怒道:“你疯了!这话说出来,你也得被砍了,你脑子里面长了蛆了?”
彪子这才反应过来,在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看我这张嘴!”
张鹤来到近前:“好在我知道,要是被哪个不知道的报了官,或者透露给蒙古人,莫说你小子,连县太爷一起死。”
彪子坐起身,摸着后脑勺:“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他!”
张鹤喝道:“你傻了!你现在去,他正讨着老爷喜欢呢,要是他说你不死他就不放人,咋办?”见彪子愣住了,张鹤说道:“你这么办……”
正是:多番作恶终是报,再是冲喜煞难收。毕竟张鹤出的甚主意,还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