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午时,那街坊渐渐的热闹了起来,外出看戏的做事的,也都回了家,好些院里头都飘来了柴火气,也有谁家炖了肉的,便是隔得老远也能闻见。
张媒婆趁着家里头没人的功夫,原打算同绿珠丫头说会子掏心窝子的话,谁知竟惹得绿珠哭了一通。
张媒婆哄了半天,绿珠只捂着脸哭泣,到最后竟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倒让张媒婆无论如何再开不得口去。
这院里头安静,那哭声就占了头风,便是站在院子里头也能听到后院儿传来的哭声。那墙根儿底下站着的王嫂子和桂花正压低了嗓门儿说话。
“这绿珠怎地又哭上了?”桂花冲着院里头努了努嘴。
“左不过是那一桩瞒不过人的事情。”穿着酱色袄子的王嫂子撇了撇嘴,“她只当旁人都不知道呢,她也不想想,这种事情即便她自己一丝风都不透出来,那也是瞒不过人的,这便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唉……”桂花叹了一口气,声音却透出股子兴奋来,她抄着袖子,口中掩饰不住的兴奋起来,“她也是做了一辈子媒婆的,谁能想到最后名头竟是坏在了自己闺女手上。”
墙头上映着阳光,墙根儿底下留着一片阴影,这二人就站在一处阴影底下,王嫂子口中哼了一声,“说到底还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院之隔,那墙根儿底下种着菊花早已不见了花,只见一片绿,阳光照不见,便成了晦暗的绿。
张媒婆看着那抹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本不是伤春悲秋之人,此番看着这菊花,倒是觉得这一时四季,唯有这时候最是闹心。
闹心的不止张媒婆,还有郎中,郎中坐在杏林堂中,手指摩挲着脉诊,只看着眼前这女子。
女子高眉深目,显然是个胡人,她身穿宽袖胡服,正笑吟吟的看着郎中,“奴家夜里头总是梦魇,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郎中认得这女子是东市杂货铺的掌柜的,这女子方才的脉相强劲有力,不像女子倒像是壮汉的脉相,偏这女子一脸娇弱,口口声声只道梦魇。
那厢壮士在柜台后头抓药,听到一耳朵两耳朵的,便也抬头看了这女子两眼。
抓药的是个年岁不小的婆子,她弓着腰,口中絮絮叨叨的说着车轱辘话,“这人老了,就招人烦了,镇日里洗洗涮涮,还被人挑刺,非得哪一日躺在棺材里头方才能够消停。”
壮士收起铜秤,口中嘱咐了两句,“这一副方子得用黄酒做药引子,如今天气冷了,便用热水温一温。”
“家里头的黄酒也完了,一斤黄酒最便宜的也要五个大子儿。”那婆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一副方子加上一瓶黄酒,便能去买一米缸的新米了,说起那米缸也要空了。这家里头样样都是花销,人老了干不动了,便要招人烦了。”
壮士面上并无半分不耐烦的神色,他看了郎中一眼,只看着郎中拧着眉头,与那姑娘说话。
“人这一辈子着实活的累……镇日里要管住吃喝两样……若是身子不爽利……也要多花许多银子……”那婆子像是憋了许久,口中竟是半分也没有消停的时候,“那银子流水一般的花销出去……如今眼看天冷了……便是想添上一件儿新棉袄……也攒不够银子……这眼看天就要冷了……奴家这身子骨又疼又酸……只怕过几日就要下雪……这没有袄子如何能够出门去……”
壮士捡着装杭白菊的抽屉,从里头包了二两杭白菊,一并给了那婆子,“这杭白菊疏散风热、平肝明目、清热解毒,平日里若觉得燥得慌,便泡上一碗。”
那婆子偷空道了一声谢,“你是个好心的,除了你,竟是再没人关心奴家的死活,这世道,人老了命就贱了,便是连个像样的袄子也置办不起……”
壮士不知该如何安慰这婆子,心里头想了一会儿,只跟着叹了一口气,那厢郎中却起了一声高腔,“简直是胡说八道。”
婆子吓了一跳,口中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郎中神色不对,便提着草药,同壮士道了一声,“家里头还有好些事情等着奴家……奴家这就回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一样都等着奴家回去做呢……这天若冷了……便不出门罢……趁着今日天气好……一会儿出城瞧瞧去……好歹捡些柴火回来……那屋里头也不用跟个冰窖似的……”
壮士看那婆子跨过门槛,嘴里头还嘟囔着,便也不去管她,再看郎中这厢,那掌柜的已经站起身来,声音倒是极为平和,“那奴家明日再来。”
郎中低头瞧着脉诊,并没搭话,那女子便侧头冲着壮士笑了笑,而后出门去了。
这杏林堂里头,往往是这厢有人出门,那厢有人进门,或是跌打损伤,或是风寒染身,也有那不便说出口的病症,就在那屏风后头诊脉。
“简直是胡搅蛮缠!”郎中愤然一句,引得壮士问道,“方才那女子可是染了什么病?”
“那女子身子骨好的狠。”郎中冷着脸说道:“她那脉相便是个成年的小子都比不上,偏要口口声声让我开方子,好像咱们这铺子是那糕点铺子一般,只开了一斤半斤的糕点,她回家一吃便无碍了。”
“瞧她那模样倒也不像是说谎……”壮士道:“估摸着确实夜夜梦魇,不然好端端的,谁会来药铺?”
“我瞧着她是来打听门道来的。”郎中起了身,“方才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她便口口声声的打探咱们东家,这哪像是看病的,我瞧着她这是别有用心。”
“她打探咱们娘子做什么?”壮士奇怪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好端端的为何来打听咱们娘子?”郎中肃声道:“壮士你且跟过去瞧瞧,莫要被她发觉了。”
壮士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壮士出门的时候,正有个摔折了腿的小郎君被人搀扶着进了门,他也来不及看,只匆匆忙忙的撵那掌柜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