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时节,万物毕成,毕入于戌,阳下入地,阴气始凝。俗话讲“霜降杀百草”,霜降过后,植物渐渐失去生机,大地一片萧索。
院中青石板映着清冷的月光,黄丫头坐在台阶上,刘婆子立在一旁,身上穿着件儿灰扑扑的袄子,只抄着手,口中说不完的难听话,道不完的风凉言。
“不知道的还当咱们这庄子是哪家哪户的暗门子呢!”刘婆子瞧着黄丫头不吭声,越发的高声起来,“按说这话不该老奴来说,老奴也不愿多事,可是你既不要脸,那就莫要怪旁人嚼舌根子!”
黄丫头突地站起身,她身量高挑,起了身,低头看着刘婆子,“这时节天气干燥,刘婆子还是少说些话才好。”她不等刘婆子接话,就转身回屋去了。
厢房里没有点灯,关了门就黑漆漆的,床榻案几成了黑绰绰的影子,像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怪物。有好些白日里熟悉的物件儿,到了夜里头,瞧起来就觉得陌生,又让人觉得害怕。
黄丫头匆匆看了一眼,便摩挲着去点灯,油灯点亮的瞬间,屋里头便又让人觉得熟悉起来。
院里头刘婆子的声音又传了进来,“这会子你倒是又要脸面了!那屋里头男人进进出出的时候,你怎地不要脸面!说句老实话,老奴跟你住在一处真觉得丢死人了,这出了门,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你但凡要脸,以后就该少出门,也少一些是非!”
夜里头,刘婆子的声音喧闹了夜,摇曳了油灯,黄丫头目光盯着油灯,神色专注,却不防油灯一闪,突地灭了。
床榻与案几又成了黑乎乎的影子,瞧起来只让人觉得害怕,黄丫头又要去点灯,突然听到一声笑声。黑夜之中的笑声,显得极为诡异,这屋里头竟然还有人!
“是……谁……”黄丫头声音颤抖,又觉得嗓子发紧,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瞧不见东西,耳朵又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一时又觉得哪里进了风,像是窗户没有关严实,又像是门缝里透进来的风。
“你……你……快些出来……不然奴婢可要喊人了……”黄丫头声音颤抖道。
“你这不要脸的,莫不是耳朵聋了不成!老奴同你说话,你到底听见没有!”刘婆子的声音又传了进来,“我瞧你就是个沤烂的花生——不是好人。”
黄丫头听到刘婆子的骂声,稍稍觉得心安,于是大着胆子说道:“外头可是有人……你若要胡来……奴婢可就要喊人了……”
“嘿嘿……”一声冷笑乍然响起,屋里头越发冷了。
“听人劝吃饱饭,老奴好心好意劝了半天,姑娘竟然理也不理,这城里头来的姑娘就是规矩大。老奴活了这大半辈子,竟从来也没有见过这般规矩大的姑娘。”
“不过老奴还是要劝姑娘一声儿,这规矩可莫要冲着老奴一个使,那些个踏破门槛的爷们,姑娘最好也给说上一声儿。”
黄丫头低着头,又抬着眼皮子偷偷的看向四周,只看那黑乎乎的床榻,影影绰绰的窗台。
入了夜,有安静之处,自然也有热闹之处。安静之处,便是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楚明白;那热闹之处,却是热热闹闹,莫说是掉一根针便是掉上一百根针,那也听不见。
张媒婆家外墙根儿底下就够热闹的,那王嫂子同多嘴的妇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正暗戳戳的商量着如何给张媒婆难堪。
所谓隔墙有耳,也是这个道理。但凡说闲话的时候,眼看着四下无人,谁曾想,四下虽然无人,但耐不住隔墙有耳。于是乎,又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张媒婆也算是经过世面之人,此番听着这二人窃窃私语,倒也能忍得下,没有立时翻脸。直到那王嫂子口中笑嘻嘻的说道:“张媒婆镇日里给你保媒拉纤,原想着,她定会给自家闺女说一门上好的亲事。谁知她家闺女竟然如此心疼她,直接做下了这现成的亲事。”
“可不就是,不止有了现成的亲事,还有了现成的孩子。”多嘴的妇人幸灾乐祸道。
“绿珠丫头……”张媒婆猛地扯了一嗓子,“明日一早咱们就去庙里头请个签儿去。”
外墙顿时安静了下来,张媒婆冷笑一声,口中又说道:“那算命的瞎子算得真准,现如今真真是小人当道。咱们明天先去求了签,再去算命的瞎子哪里瞧瞧去。”
外墙根儿上死一般的安静,天色暗了,夜色来了,白日的喧闹沉寂下来,安静便浸入了夜。巷子口点着灯笼,远远看着,不过是个带着一圈儿白的圆晕。
张媒婆听到外头没有动静,便又慢悠悠的开了口,“那算命的瞎子还告诉为娘,说是治那小人最是有法子,咱们明日里过去瞧瞧,也让那起子背后嚼舌根的小人倒霉倒霉!”
这一处夜色,一墙之隔,张媒婆占了上风头,那落了下风的王嫂子和多嘴的妇人,只能生生的忍着,唯恐被张媒婆听到了两人的声音。
张媒婆哪是吃亏的人,素来也是耍嘴皮子功夫的,此番忍了半天,既然开了口,必然要让这两人吃些挂落,于是口中只悠悠的说道:“怎地绿珠,你还不相信那算命瞎子的能耐?那算命的瞎子,可是长安城中数得着的灵验。先前那猫耳朵胡同里的小娘子,模样生得一般,性子又不好,最后还不是凭着那算命的瞎子翻了身?”
张媒婆说着,又仔细听着那厢墙外头的动静,且听着外头动静全无,便是连脚步声也没有,于是她便又开口道:“绿珠你莫要不相信,还有那宝葫芦胡同里头有个瘸子,镇日里走东串西无所事事,最后也是凭着那算命的瞎子,最后竟讨了个如花似玉的婆娘。”
张媒婆说到此处,只话题一转,口中高声叫骂了起来,“打你个小人嘴,打得你吃什么都吐。打你个小人脸,打得你一辈子都犯贱!”张媒婆口中骂了几句,又冲着砖墙拍打了几下,“打你个小人肠,打得你放屁特别响。打你个小人脚,打得你出门没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