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落雨,偏偏空气当中热腾腾的,让人禁不住心生浮躁。
兴业坊这一处小院当中最为浮躁的当属穿云,穿云仍旧面如锅底,所以无法出门,于是陪着郎君去空观寺的人选就换成了郎中。眼看着郎中出门,穿云愈发烦躁,索性带着悟空上了房。还没安生一会儿,就听着石娘在院中吆喝,“穿云,快些把悟空送下来。”
“为何?”穿云硬邦邦道。
“郎中在门口等着呢,说是郎君吩咐的,让把悟空带着。”石娘双手捂做喇叭状,高声喊道。
穿云不语,缩回了脑袋,石娘等了一会儿,不见悟空下来,也不见穿云搭话,于是又急声催促道:“穿云你快些,郎中在门口等着呢,若是再晚,只怕会误事!”
石娘话音刚落,房顶上就落下个张牙舞爪之物,石娘不由退后一步,只见那物在地上一弹,而后落入怀中,“穿云你这是做什么,没地里拿只猴子撒气!”
“不过是脸上有墨罢了,待墨洗掉之后,不还是条好汉,再说再不济洗不掉那墨汁,那你也是条堂堂正正的黑脸汉子,何必现在不阴不阳的专捡着悟空撒气。”
石娘一面走,一面嘟囔,在月亮门正与张婆子走个脸对脸。
“姑娘今日的衣裳真是好看,再配上这头上的宫花,就跟那仙女一样。”张婆子脚下不停,说话间已进了后院。
石娘急等着送悟空出门,倒也没有留意张婆子,只抱着悟空匆匆出门去了。
石娘把郎中送到了巷子口,方才折返回来,她进了院门,突地想到一处古怪来,只因着今日她头上并没有簪宫花,而是带着一枚扁银簪子。
石娘一进门,就瞧见廊下立着的自家娘子,只见宋如是身上穿着件儿胭脂色的襦裙,她皮肤雪白本就最衬红色,如今红衣在身,又在发髻当中簪着一朵牡丹花,不过寻寻常常立在廊下,却让人恍惚间以为立在百花丛中,那发间的牡丹花,便是最为娇艳的一朵。
“娘子……”石娘走了过去,下一句话接着就是,“娘子……方才穿云拿猴儿砸奴婢……”
“这又是怎么个缘故?”宋如是眉眼弯弯,似是那三月春意。
“娘子,方才的情形你是不知道,奴婢去喊穿云把悟空送下来,结果穿云抓起悟空就扔了下来。若非奴婢躲得快,只怕早就被悟空砸个七荤八素的了。”石娘委屈道。
“穿云又上房了?”宋如是疑惑道。
“还不是因为他脸上的墨,所以心里头不痛快。”石娘嘟囔着说道。
“他脸上的墨汁还没有去掉?”宋如是惊诧道。
“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石娘一叹,面上神情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笑,她叹声道:“先前郎中为了医治他面上的伤,所以就用了这一副偏方,说来这方子还真是好使,当天穿云脸上的伤就好了。”
“可是这伤虽是好了……墨汁却难消除……法子也都试了……郎中也尽力了……之后穿云的脾气也就越来越大……听说他还去那卖散墨的铺子里头大闹了一番……”石娘又是一声叹息,“结果被人嘲笑了一番,便又夹着尾巴回来了……”
“竟有此事?”宋如是跟着叹了一口气,“怪不得这两日总也不见穿云?”
“还不是那散墨闹得,娘子你说也是奇怪,这寻常的墨汁拿水一洗也就掉了,偏偏这松香墨竟是怎么也洗不掉,并且奴婢瞧着,穿云像是比昨日看起来更黑了一些。”石娘压低了声音,又说道:“并且奴婢瞧着,穿云的脸又黑又亮,就跟那烧了一辈子的锅底一样。”
“这松香墨竟是如此霸道,怪不得穿云心情不大好。”宋如是了然道:“待郎君回来,奴家问问郎君,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这样最好,郎君读了那么多的书,定然会有法子。”石娘道。
两人正说着话,那张婆子竟然又从后院转了出来,她看着宋如是,目光殷切,口中更是讨好道:“娘子快些坐下歇歇,莫要累坏了身子。”
她变戏法似的从话中摸出个平安福,口中殷切道:“娘子,这平安福是奴家在家乡专门为娘子求来的,娘子尽管挂在床头,到时候自会生下个大胖小子。”
掌心大小的平安福,被张婆子递到宋如是手上,泛黄的黄裱纸,边缘处磨得发薄,隐见朱砂写成的符咒。
“张婆子家乡在何处?”石娘一旁问道。
“说是家乡已经许久不曾回去了,若不是为了给娘子求这枚平安福,奴家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张婆子收起面上的笑意。
如此石娘倒也不好再穷根究底,只口中说道:“那庙里头可是香火鼎盛?”
“那庙很小,许多人并不知道,不过奴家却知道那庙里头的菩萨最是灵药。”张婆子回答道。
“哪个庙里头都有菩萨,张婆子你怎么知道那庙里头的菩萨最是灵药?”石娘顺嘴问道。
“因为奴家曾经亲眼瞧见过……”张婆子的声音突然悠远起来,“之后也曾听人提起过,那庙里头的菩萨是救过人命的……”
“这话未免太过含糊,许是那多嘴多舌的婆子胡编乱造的也有可能……”石娘伸手拿过宋如是掌心的平安福,面上带着怀疑。
“奴家心里省得……”张婆子声音悠远,而后面上就又带出了笑意,她略微局促的看着宋如是,口中叮嘱道:“娘子定要把这平安福挂在床头上,这平安福才能灵药。”
宋如是不置可否,又听着那张婆子说道:“娘子也该听说过,这女人生孩子就跟到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一样,奴家虽是产婆,但是也有凶险的时候。娘子自然是有福之人,但备着这平安福,也算是有备无患。”
“如此就多谢了。”宋如是拿过平安福,张婆子的神色登时一松。她扶着宋如是,只把宋如是扶到石桌旁,又总用袖子扫去桌上并不存在的拂尘,方才口中笑道:“奴家瞧着娘子身子灵活,气色又好,待到那一日定然能够瓜熟蒂落,再不受那半分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