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上头,卖蜡染的,卖首饰的,卖杂货的,卖粮油的,可谓是应有尽有。
这喧闹之处,又有那糕点铺子,卖和果子的,还有挂着布幡的酒楼,茶馆,钱庄和牙行。
街坊当中人如流水马如龙,叫卖声,吆喝声,还有酒味,茶味,香甜味,汇成了这人间百味。
下了一夜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只偶尔有一片六瓣的雪花葱天而落。
在这热闹之处,有一家不起眼的胭脂铺。这铺子并不在那一等一的繁华之处,只在西市最东边牌楼不远处,周围挨着一家卖棺材的。
卖棺材的掌柜的因为新死了婆娘,于是每日里垂头丧气,又在门口的匾额上头挂上了白幡。远远瞧着,很是显眼,于是这胭脂铺的生意就越发的冷清了一些。
胭脂铺的掌柜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妇人,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偏偏衣着老气,身上穿着件儿绛紫色的复褥,又在脖子上套着个姜黄色的皮围脖。
她眉骨上挑,鼻子又窄又尖,一双吊梢眼,瞧起来很是精明。她扭着腰肢,倚靠在自家门框上,冲着隔壁间指桑骂槐道:“这天底下倒还真是有这等的痴情人,死了婆娘就跟那死了亲爹一样。按说即便是自己亲爹死了,也不该这般大张旗鼓的弄出这一片白来,知道的明白你家这是死了婆娘了,不知道的还只当是掌柜的死了呢,没地里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这棺材铺的掌柜的是个别默寡言的,此番又死了婆娘,只耷拉着眼皮子看了那老板娘一眼,也不吭声,只垂头丧气的坐着。
胭脂铺的老板娘嘴角一撇,随手扔下一大把瓜子皮,口中嗤笑一声道:“这卖糕点的都是面皮白净的,炸果子的都是面带油光的,这棺材铺子的掌柜的倒都是锯了嘴的葫芦。”
“若是有人不知那锯了嘴的葫芦长的什么样,就该过来瞧瞧你,照着你的模样一瞧,就知道那锯了嘴的葫芦是个什么倒霉模样。”胭脂铺的老板娘越说越起劲,这会子说话的功夫,竟然也没有耽误她嗑瓜子。
她脚下的雪地里吐着一大片瓜子皮,又不停的拿眼横掌柜的一眼,面上满是嘲讽。
棺材铺子的掌柜的像是入了定,只听着那老板娘说话,也不抬头,也不应声。
棺材铺子里头统共就他一个人,他始终不发一言,这铺子里头瞧着越发的冷清空旷。
三五个棺材一字排开,摆放在门板后头,铺子当中另有一只涂了清漆的樟木棺材,这掌柜的就一手支在棺材板上,一手垂在身侧,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一寸天地。
“按说人死为大,我不该说死人的是非,但是你那婆娘生得高颧骨,厚嘴唇,一头头发像是稻草一般,也不知怎地就引得你这般寻死觅活的,真真是可怜天下有情人,终是阴阳相隔。这戏文里头说的好,不过是自古多情空余恨……”老板娘说到最后,索性拉长了嗓音唱了起来,原来这最后两句话,原是戏文里头的唱词。
棺材铺的掌柜的突然抬起头来,瞪着眼睛,愤怒道:“你……这……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你倒……倒是……说个……个……个……清楚……”
“哈哈,稀奇稀奇真稀奇,这锯了嘴的葫芦,竟然也开口说话,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是那花开两朵儿,奇了大怪了。”老板娘情不自禁又唱了两声小曲儿。
“你……你莫要……太过分了……简直是……岂有……此理……”棺材铺子的掌柜的脸色涨得通红,愤怒的看向老板娘。
“还岂有此理,你只当你是戏文里头的书生呐,你瞧瞧你这模样,即便出现在戏文里头也是个妖魔鬼怪。”老板娘又吐出一片瓜子皮,她面带嘲讽,愈发显得尖酸刻薄。
“你才……你才是……妖……妖……妖魔……鬼……鬼……鬼怪……”这棺材铺的掌柜的原是个结巴,一时怒极,说话间更是涨红了脸,费力无比。
“是是是,奴家是妖……妖……妖魔……鬼……鬼……鬼怪……”老板娘有样学样,学的活灵活现,这棺材铺的掌柜的起身走到铺子里头,高高举起手臂,像是要上手。
胭脂铺的老板娘眼皮子甚是活泛,瞧着掌柜的起了身,扭着身子就回到了自家铺子里头,只在铺子里头露出个头,口中怪模怪样的说道:“掌……掌……掌柜的……你切莫要打奴家……不然奴家可是要吓……吓……吓死了……”
掌柜的气得要命,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只冲着老板娘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我忍你……很……很……很久了……”
“是是是,奴……奴……奴家……也……也……忍……忍你……很……很……很久了……”老板娘嗤笑一声,扭身进了自家铺子。
只可怜这棺材铺的掌柜的气得七窍生烟,偏偏又拿着伶牙俐齿的老板娘没有办法。
“你……你……你……且等着!”掌柜的一跺脚进了铺子。
那厢胭脂铺的老板娘又唱了起来,她莫要虽是生得刻薄,却有着一副好嗓子,一曲小曲儿唱的低回婉转,甚是好听。
这厢老板娘赢了场面,心情不错,那厢铺子里头进来了一人,老板娘笑嘻嘻的回头脸来,热情的说道:“咱们这铺子里头的胭脂可是样式齐全,姑娘若是有看得上的,只管抹来试试……”
跨过门槛的石娘听到这副好嗓子,再抬头一瞧,心里头有些奇怪,只腼腆道:“奴家想要一盒水粉……”
“姑娘可算是开对地方了,咱们这铺子里头的水粉可是求了宫里头的秘方。擦在脸上于是白皙柔滑,姑娘瞧瞧这个。”老板娘探身从柜台里头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
锦盒不过是巴掌大小,盖子上雕琢着一朵红艳艳的海棠花。她揭开盖子,亮出里头细白的水粉,口中得意道:“姑娘瞧瞧,这水粉又细又白,还好闻的紧,这里头可是掺了着海棠花的花瓣,细闻起来,还有一股海棠花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