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绵小师父看着宋如是的背影一拐进了搭在东面墙根处的小厨房,口中高声道:“娘子,你这里可有酒水?”
“我这里即便有酒水,也不敢拿出来。”宋如是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悟绵小师父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一袭青衣,苦笑一声,只得作罢。
月上中天,空气当中便逐渐的弥漫起了一股子潮意,周遭的一切都像是浸了水一般,变得沉甸甸的,就是连那漫天的星空,突然也变得深沉起来。
宋如是提着茶壶回来的时候,正瞧见悟绵小师父仰头看天,她于是笑着说道:“我原先只当悟绵小师傅是个大大咧咧,不懂风月的,如今看来,倒是我管中窥豹了。”
“什么管中窥豹,娘子你说谁是那花斑豹子了?”悟绵小师父收回目光,气咻咻的看着宋如是。
“悟绵小师父自然不是那长着花纹的豹子,倒是我说错了话,为表歉意,我便自罚一杯如何?”宋如是重新坐在石凳上,她提着茶壶,蓄满了两人的茶盏,而后端着自己的茶盏,笑意盈盈的望着悟绵小师父,而后一饮而尽。
悟绵小师父也笑着举起茶盏,口中遗憾道:“可惜这里没有酒水,不然这般的月色下,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场,倒也畅快的紧。”
“好在悟绵小师父是个出家的姑子,你若是个出家的僧人,定然也是个荤素不忌的酒肉和尚。”宋如是搁下了茶盏。
“酒又何妨,肉又何妨,只要有一颗诚心向佛的心,那即便是偶尔破戒,又有何妨?”悟绵小师父虽是喝着茶水,但也似乎醉了,她摇晃着手中的茶盏,许是坐在梧桐树下的缘故,她说话间竟然也带上了几分禅意。
“便是为了悟绵小师父的这句话,我也该喝上一杯。”宋如是似也醉了,她拿起茶盏,又是一饮而尽。
“刚才咱们说到,那小贩长有跟着小厮进了那瞧不到尽头的院落。他背着药箱,拿着布幡,迈着大步,目不斜视,一路随着小厮进了正房。那正房布置的极为奢华,张有即便再过能说会道,他也不过是个小贩而已,所以他乍一瞧见这般泼天的富贵,一时之间倒也怔住了,最后还是那小厮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他这才慌慌张张上前去看那继室。”悟绵小师父亦是一口喝下了杯中茶水,而后继续讲道。
“那小厮带着假冒郎中的张有,能够畅通无阻的进入到正房当中,看来那小郎君已然收服了后院上下。”宋如是眼眸当中不掩赞叹。
“自是如此,所谓虎父无犬子,那小郎君的家里既然布置奢华,想来那家的老爷也是个有手段。且说这张有被小厮扯了下衣袖,登时回过神来,他端正神色,看了一眼那躺在榻上的继室。”
“他原先只以为那继室是个精于算计的,那么面上必然会带出几分精明来,谁知那继室竟是生的极为娇弱,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他又偷偷打量了一眼伺候在一旁的小郎君,那小郎君眸若清泉,身量颀长,相貌生得极为俊秀,他当时穿着件鹅黄色的襦裙,头上簪着一枚八宝琉璃珍珠步摇,面上更是全套的脂粉妆容,于是面上的俊秀就加上了一抹阴柔。”悟绵小师父面露惋惜,仿佛当时立在小郎君是身旁的并不是小贩张有,而是她自己。
“这小郎君倒也是个奇人。”宋如是亦是叹道。
“张有不敢多看小郎君,于是又收回目光看向继室。那继室穿着一件与年龄并不相称的墨绿色襦衫,披头散发的躺在榻上,着实有几分狼狈,当时已是盛夏时节,她却是盖着一层厚厚的棉被,只把肩膀头脸露在外面。”
“张有取下药箱,自有小丫鬟伺候着继室伸出手腕,于是张有把了脉以后,便按照之前合计好的说辞,一字不差的说了,那继室身子虚弱躺在榻上,最后拿主意的自然就是小郎君,于是假冒郎中的张有开了方子,那小厮拿起方子出了门,径自抓药去了。待小厮按照方子抓回了草药,张有又亲口试了药,而后才拿了银子离开。”悟绵小师父仔仔细细说了那天的事情,就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那小郎君如此筹谋,想来那继室的下场定然不会太好。”宋如是轻锁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
“娘子错了,那继室的下场倒也不错,每日里好吃好喝供着,不过就是起不得身罢了,对于平头百姓来说这般的日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毕竟有吃的有穿的,还有那成群的奴仆服侍着,这般的福气,可是有些人修了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好福气。”悟绵小师父面露嘲讽道。
“那小郎君呢?”宋如是关切道。
“那小郎君也是个运道好的,因为他尽心尽力伺候继母,一时之间竟是在城中广为流传。
“城外原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听闻之前是在长安城中做大官的,而后年岁大了告老还乡,如今就住在城外。”
“他无意间听说了小郎君的所作所为之后,倒是对小郎君起了兴致,于是亲自登门去看,谁知这一瞧竟是与小郎君一见如故,所以他便收了小郎君做了关门弟子,那小郎君没过多久就随着老先生住到了城外的庄子里。”
“至于那患病在身的继室,她既然打理不了后院诸事,所以那家老爷便又纳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妾,让她暂且打理着后院的一等杂事。”
“那妾室自然也是个有手段,无论大小事宜都要跟那继室讨主意,等那继室费心费力出了主意之后,她偏偏并不采纳,几次三番之后,那继室的病便又重了几分。”悟绵小师父抬头看了看天色,月光逐渐暗淡,想来已是到了夜半三更十分。
“那继室既然起不得身,那么只能任由旁人磋磨了,不过这也叫做风水轮流转,如此只看那妾室的心肝黑不黑,若是尚有几分良善的话,只怕依旧会好吃好喝的供着那继室,若那妾室是个利益熏心的,只怕那继室很快就会暴病而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