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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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衡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被人算计了,转身欲走,隐隐却听到黑暗中女子依依呀呀的哭声,那声音入耳竟是那般熟悉——

“母亲?”蓝玉衡不可置信的低喃一声,再也顾不得算计不算计的疾步走进屋子里,怒而吩咐身后的小厮道:“取火折子来!”

这个时候他不敢说点灯,只想就着点光亮找到蓝李氏并且把她带走。

“是,公子!”那小厮急忙应道,取了火折子跟进来。

屋子里之前可能是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椅子掀翻了三把,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蓝玉衡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疾步上前,一眼找到正浑浑噩噩坐在地上的蓝李氏。

彼时蓝李氏的手里犹握着一把长剑,明显是这屋子里原先配饰之物,那剑尖上的血液尚未凝固,稍远的地方一个青衣的婢女倒在血泊里。

不管对方是谁,这蓝李氏在宫里扯出了人命官司都必死无疑。

“云海,先去外头看看。”蓝玉衡来不及细看,一把夺了蓝李氏手里长剑远远的扔了,扶了她就要出门,然则他吩咐小厮的话刚一出口却还是晚了,远处听见一个婢女惶恐的声音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作死的贱婢,今天这样的日子,眼见着吉时马上就要到了,你怎么也由着她乱跑?”这个声音是——

蓝淑妃的!

难道——

蓝玉衡脑中嗡的一声,下一刻蓝淑妃已经带着一队十二名婢女浩浩荡荡的从院外走了进来。

那些婢女说的好听了是她带的,说得不好听了,就是景帝指派过来看着她的。

这是在宫里,说要藏人却是万万不能的,蓝玉衡心头一口邪火直冲天灵盖,却可笑的发现自己居然什么都做不了,转眼蓝淑妃已经循着这边敞开的大门走了过来。

此时月亮已经升了到了半天,再加上院子里悬挂的灯笼照明,即使蓝玉衡同蓝李氏是站在屋里的暗影当中也还是不难分辨的。

“嫂嫂?”蓝淑妃一愣,匆忙间并未注意到此间风里弥散的血腥味,只是机械化的回头看了战战兢兢跟在身后的采兰一眼道:“苏儿呢?”

“公主,公主是进了这屋子的!”采兰缩头缩脑狐疑的往屋子里探了探头,下一刻忽而尖叫一声,“啊,公主——”

话音未落,她已经不管不顾的冲进屋子里,自血泊中扶起那个倒在那里的青衣婢女,大声的哭喊道:“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蓝淑妃脚下一个踉跄,身后海清急忙上前扶她,“娘娘!”

“让开!”蓝淑妃六神无主,一把甩开她的手快步进得屋内,海清见状急忙大声吩咐:“快掌灯!”

“是!”身后马上走出两个随行的婢女,进去点了灯。

橘色的灯罩映衬下,光线尚且显得有些昏暗,蓝淑妃上前一步,待到看清采兰怀里的人时,顿时手脚冰凉。

她初始有些分辨不清状况,茫然四顾之下再看到神色怪异站在旁边的蓝李氏母子还哪有不明白的?

只是这会儿她却明显顾不上,仓皇的扭头对着门口目瞪口呆的宫婢们厉声一呵:“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请太医!”

“是,娘娘!”两个婢女应声砰的跪在地上,然后就匆忙的爬起来往外跑。

“苏儿,苏儿,你醒醒啊?你说句话啊?”蓝淑妃这才弯身下去,从采兰怀里抢了秦苏软塌塌的身子,抱在怀里落下泪来。

这个时候原是应该将秦苏送回寝宫去的,可是今天这样的日子,御花园里到处都是进宫来赴宴的命妇小姐,走这一路下去无疑是最大化的将这件丑事渲染开了。

当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想要瞒的纹丝不透本身也是不可能的。

蓝玉衡何等精明的一个人,马上就定下心神上前对蓝淑妃劝道:“姑母,表妹伤的不知轻重,还是不要随意移动的好,不如还是暂且将她安置到旁边的卧房里,等太医来吧。”

他说着就作势要去帮着把秦苏抱起来,蓝淑妃猛地一把推开他的手,扭头怒然道:“不要你碰我的女儿。”

若在往常,被蓝淑妃推一下对蓝玉衡而言实在是没什么的,可是如今他正在病中,身体虚弱不同往昔,就这么被蓝淑妃在怒极状态下用力一推,脚下竟然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旁边原本一直浑浑噩噩的蓝李氏是到了这时候才猛然回过神来了,脸上泛着阴阳怪气的幽光,过去一把拉住他。

“管她做什么,让她去死好了!”她这样说着便是扭头看了眼血泊里的蓝淑妃母女,完全一副幸灾乐祸苦大仇深的狠厉模样。

蓝李氏虽是妇人,但分寸还是有的,看着自己母亲近乎失常的状态,蓝玉衡心急如焚,忙是上前与她递送了一个不可的眼神,低声道:“母亲,你是伤心的糊涂了吗?”

蓝淑妃本来正在担心女儿的死活,被她那一句话刺激的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这个毒妇,你说什么?”蓝淑妃怒火中烧的凄声大叫,再到看清她五指间沾染的血迹时就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几乎要窒息一般。

缓过一口气来,她已然是有些发狂,霍的将秦苏塞回采兰怀里,一个箭步冲上去给了蓝李氏一记耳光,怒然质问道;“你说,苏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本宫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的女儿?”

见到自己的母亲挨打,蓝玉衡的脸色不由的一黯。

但蓝淑妃的位份在上,他也不能出手阻拦,就只能铁青着脸看着。

“你的女儿是人,难道我的儿子就不是人了吗?”蓝李氏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的样子,半点息事宁人的意思也都有,她往后退开两步在屋子里晃荡,片刻之后忽而使劲闭了下眼,再睁开眼时就目光凶悍的癫狂的大声笑道,“她那是活该,活该!”

“你!”蓝淑妃浑身发抖,马上就要冲上去和她拼命。

“啊——快拦着娘娘!”海清惊恐的大叫一声,第一个已经扑上去死死的抱住了蓝淑妃的腰。

蓝淑妃本来眼见着就要扑到蓝李氏了,这一下却只堪堪一把带掉了她鬓上插着的一只步摇,将头发抓散了一片儿。

蓝李氏疯子一般,也不知道去拾掇自己,只就不住的站在原地发笑。

蓝淑妃看她这副模样,怒火中烧,口中叫骂不迭,恨不能上去将对方撕碎。

今日这宫中是个了不得的大日子,蓝淑妃这些年被景帝放纵的成了习惯,不知轻重,海清脑子却是清楚的,手忙脚乱的叫了几个婢女进来一起拉住她。

蓝淑妃踢腾了好一阵子,却完全没有消停的迹象。

屋子里正在乱哄哄闹作一团的时候,忽而听得院外一个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唱道:“贵妃娘娘到!”

蓝淑妃五雷轰顶,似是完全反应不过来。

她被禁足不过一个月,景帝新宠幸了几个狐媚子不足为奇,怎么就会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提携上来一个位份仅次于皇后的贵妃来?

这不可能!不仅不可能,在她听来更是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蓝淑妃全身的动作僵直,一时半会儿也终于是忘了吵闹,狐疑的循声往院子里看去。

门口挂着的红色灯笼迎风而动,光影迷离,月光和灯光交映出来的光影里,一个女子身穿酱紫色绣着金凤的贵妃朝服,仪态端庄,举止雍容的朝着这个黑黢黢的房间款步走来。

她的身上穿着的真的是贵妃朝服,而那张脸——

柳叶弯眉,凤目婉转,赫然就是她这辈子最为深恶痛绝的噩梦。

“蓝月仙?”蓝淑妃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表情始终带着不可置信,就恍若真是见了鬼一般,整张脸上的颜色青白交替,变幻的万般精彩。

蓝月仙出不来的,她这一辈子都注定要困死冷宫!

她总觉得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所以一直未动,就那么呆愣愣、呆愣愣的在海清等人的拉扯之下目不转睛的看着门口的方向。

那一段路本来就没有几步,在蓝淑妃觉得无限漫长的时候,蓝月仙已经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你们是在这里吵闹什么?”蓝月仙出口的声音冷肃,不怒而威,媚眼如丝,轻轻一转,带出的却不是风情而是冷厉。

这个传说中的姑母,蓝玉衡已经多年未见,但是对于这个女人的手段他却是不敢小觑。

“给贵妃娘娘请安!”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他第一个扯着蓝李氏的胳膊跪伏下去。

此时蓝李氏是对秦苏恨得牙根痒痒,对于别的人别的事就完全顾不上了,也就跟着他一并跪下。

“奴婢——奴婢参见贵妃娘娘!”海清一个机灵,仓皇的跪下去,心有余悸的扯了扯蓝淑妃的袖子。

蓝淑妃犹且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愕然的瞪着眼前的蓝月仙,一把甩开海清的手,游魂般急切的上前两步,指尖颤抖指着蓝月仙妆容精致的脸孔恍惚道:“你——你——”

“不得对贵妃娘娘无礼!”王兮墨皱眉,上前一步挡开她的手,却是规规矩矩的带着她身边八名婢女一起对着蓝淑妃福了福:“奴婢给蓝淑妃请安!”

她这一个得体的礼仪无疑是给门口愣了一地的宫婢们提了醒,众人如梦初醒般纷纷跪伏下去,齐声道:“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就连屋里正抱着秦苏在悲泣的采兰也识趣的暂且放平了秦苏在地上,转身过来对着蓝月仙磕了个头。

蓝淑妃孤身一人站在屋子中间,茫然四顾之下,这才如醍醐灌顶般脚下连着后退了好几步,不可置信的一遍一遍的摇头,口中喃喃低语,却没有人听得见她在述说什么。

蓝月仙似乎并没有兴致刻意与她为难,就冷眼扫了一遍屋子里乱糟糟的场面,最后目光在昏迷不醒的秦苏身上略一滞留,道:“请太医了吗?”

“是,已经有人去了!”海清跪伏在地,只敢拿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她一眼。

“行了,都起来吧!”蓝月仙情绪并不外露,闻言这便抬抬手对身边王兮墨吩咐道:“兮墨,吩咐人把三公主暂时安置到旁边的卧房里,再叫人去把大门关上,不许把消息漏出去。”

“是,贵妃娘娘!”王兮墨从容应道,转而走到门口对蓝淑妃带来的一众宫女吩咐道:“你们去把大门关严了,没有娘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姑姑!”蓝淑妃失势已经不在这一两日,宫女们不敢怠慢,忙应声去办。

外头安排好了,王兮墨再又转身回到屋内,招呼了自己带来的宫婢们一起帮着把秦苏抬出了这间屋子。

待到不相干的人清理干净了,蓝月仙便随意捡了把椅子坐下来。

她像是毫不忌讳这屋子里弥散的血腥味一般,先是就着婢女呈上来的茶水喝了口,这才单刀直入的开口道:“说吧,怎么回事?”

她没有点名要问谁,这会儿这屋子里除了几个侍婢,就只剩下蓝淑妃、蓝玉衡和蓝李氏三个人。

蓝淑妃从来自恃蓝家嫡女的身份想要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庶妹踩在脚下,此时蓝月仙这般趾高气昂的语气,无疑是踩中了她的七寸。

贵妃!贵妃!贵妃呵!

短短不过数日,蓝月仙这个贱人居然就咸鱼翻身,爬到自己的头上来了。

这已经不是一口气的问题,只在这个女人这般光鲜亮丽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她就近乎抓狂的想要上前去将她撕成碎片一口吞了。

她问话?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人,有什么资格对自己颐指气使。

蓝淑妃脸上肌肉抽搐着抖动,只看眼神就恨不能将眼前蓝月仙生吞活剥。

蓝李氏侧目看着地面上那一滩血就觉得痛快,当即一梗脖子,冷声道:“是我做的,那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将我的华儿害成那个样子,她现在倒想撇的干净,攀个高枝儿给嫁了,我偏就不让她如愿,华儿的病一日不好,她也休想好过!”

蓝玉华被带回世昌伯府以后,家里前前后后把这整个云都能够叫上名字的大夫都请了去,可是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他像是疯了,更像是傻了,平时无论谁同他说什么他都木木的没有反应,可是前两天听闻秦苏要嫁人的消息,一时间又发了狂,吵闹着要出府。

从他疯癫以后,蓝李氏怕他伤着自己,便将他从小收录的那些兵器刀剑统统收拾走了,不想他这一回发作就完全无法收拾,趁着夜深人静搬了多宝格上的瓷器把守门的护院给砸翻在地,三更半夜的不知所踪。

蓝光威闻讯,连夜带了所有的家丁护院出去找,硬是在他要强闯宫门之前将人给截下来,绑回了家。

否则若是再闹开了传到景帝的耳朵里,指不定又要闯下多大的祸事。

近来家里祸不单行,蓝礼也是气的狠了,再被他两次三番的一闹就发了狠,命人生生打断他一条腿,困在院子里不准他随意走动。

好好的一个儿子弄成这样,蓝李氏怎能不恨?

想着都是秦苏这个狐狸精做的好事,她心里就更加不忿。

自己的儿子她是知道一些的,国宴那天发生的事她本来就不信是会出自蓝玉华的本意。

可不管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凭什么就要苦了自己的儿子一个人?而要便宜了秦苏这个贱人去另觅良缘,逍遥快活?

她越想越气,再就被蓝玉华这日日哭夜夜嚎的刺激出了心病,借着今日进宫贺喜的机会约了秦苏见面。

这些天秦苏也是被这门婚事折腾的寝不安枕,偏生蓝淑妃又在软禁中,她找不得个人来拿主意。

蓝玉华那事儿她虽然隐隐觉得是秦菁暗中捣鬼,但终究最后自己为了自保弃蓝家人于不顾的举止欠着妥当,她虽不肯将自己的后半辈子折在蓝玉华那样的人手里,但到底也不想彻底断了世昌伯府这条后路——

至少在秦洛正式登基以前,她还得多为自己打算一步路。

她来见蓝李氏本来是想着巧言安抚两句的,却完全没有想到蓝李氏竟是那般心思,几句话不对付,居然真就对她下了手。

上次那件事以后,虽然采兰和顺六都异口同声的解释,当时是被人设计引开了,回来不及才让陆贤妃等人抢先一步闯了进去,但秦苏对她也已经不如往常那般信任了,所以这次便只叫她远远的守着,而至于蓝玉衡么——

他自然不信会有这样的巧合,而至于这一次的幕后黑手到底是秦菁还是他这位新晋的姑母姝贵妃,就还有待进一步的揣摩了。

“贵妃娘娘恕罪!”蓝玉衡心中飞快权衡,然后态度恭谨的对着蓝月仙磕了个头道:“我母亲只是念及弟弟的病情忧思过盛,一时激愤才会做下如此大不敬的事情,请娘娘念在她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的份上,恕她之罪,微臣愿代为接受处罚。”

蓝李氏被仇恨冲昏了头,算是孤注一掷,什么都顾不得了,蓝玉衡却不能,他还得为全局考虑,为世昌伯府留后路。

刺杀皇室公主,是大不敬之罪,蓝李氏性命不保是一回事,现下只要蓝月仙落井下石的一句话——

那么景帝那里怪罪下来,连带着整个世昌伯府都要跟着遭殃。

不过好在如今景帝对秦苏母女已经不如往常那般偏爱了,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蓝月仙手持杯盏,这才眯起眼睛斜睨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侄儿。

自她从冷宫里出来的那天起,就已经对后宫乃至整个朝中的局势都做过一次全面的了解,尤其是蓝家。

如今蓝礼已经老了,蓝光威鲁莽有余心机不足,在如今的世昌伯府里头,这个子孙辈的大公子蓝玉衡才是领军一族的人物,先是殿前大学士的头衔,后又巧计博得景帝另眼相看,分得宫中禁军一半的统帅权。

这样的青年才俊,莫说是在世昌伯府里头,就是放眼整个大秦朝也不见得就能找出几个来了。

蓝月仙盯着他的侧脸打量片刻,略一沉吟之后却是突然移开话题道,“听说你近来病着?还没有大好吗?”

这样一来,便算是个关心的语气。

蓝玉衡一时也不及琢磨她的真实意图,只就谨遵着礼数回道:“谢贵妃娘娘记挂,微臣无碍,休息几日就好。”

“既然不舒服,就别跪着了。”蓝月仙淡淡道,忽而扭头对王兮墨抬了抬下巴道:“去给这孩子冲一碗参茶来。”

“微臣不敢!”蓝玉衡眉心一跳,还是不动声色的跪着没有起,只就恳切的再度开口道:“娘娘仁爱,微臣感激不尽,近日我母亲为了三弟的事情忧思成疾,以至于犯下今日之错,微臣戴罪之身,不敢在娘娘跟前造次,请娘娘开恩,对我母亲从轻发落。”

他这般顾及着蓝李氏,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蓝月仙居高临下的坐在椅上,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没有说话。

旁边的蓝淑妃杵在那里看了半天白戏,眼见着他们你来我往你一句我一句,牛唇不对马嘴的寒暄了半天,这会儿才是灵光一闪有些明白过来——

这蓝月仙莫不是在打蓝家的主意?

“什么从轻发落?”她几乎是怒不可遏的上前一步,指着跪在地上的蓝李氏道,“蓝月仙我告诉你,这个毒妇伤了我的女儿就要以命抵命,你休想在这里拿我女儿的性命来送人情。”

蓝月仙这个早该死了的贱人,她活到今天,竟还是不死心么?

方才她如此这般对蓝玉衡礼贤下士,莫不说看着自己如今落难,就要踩上一脚,进而让蓝家人舍了自己而依附于她吗?

不可以,绝不可以!

当年自己费了多大的心机才将她斗倒,甚至于不惜拿肚中孩儿做了筹码,没有理由十年之后,再让这个女人起死回生,欺负到自己的头上来。

相较于十年前,这蓝月湄的段数虽不见高,心思却清明不少。

蓝月仙莞尔一笑,这才在进屋之后第一次抬眼看了她,讽刺道:“哦?那这个人情本宫让予你,由你去送如何?”

蓝淑妃被她这般噎了一下,顿时无语。

她和秦苏一样都是个不肯吃亏的个性,蓝李氏刺伤了秦苏,如今秦苏还生死未卜,她怎么都不能咽下这口气,更别提大事化小去给蓝李氏开脱了。

蓝月仙见她迟疑,便是再度敛起眸光,将脸上表情封冻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开门声,很快的,一个宫女引着杜明远自外头进来,禀报道:“贵妃娘娘,杜太医来了。”

“嗯!”蓝月仙颔首,自椅子上抖了抖裙摆起身,蓝玉衡母子跪在地上不肯起,她也不勉强,径自转身往外走,“去看看吧!”

一众的宫婢都被王兮墨大手一挥带着随她去了,屋子里就只剩下远远躲在角落里的海清以及蓝淑妃和蓝玉衡母子等四个人。

此时秦苏的生死才是天大的事,蓝淑妃虽然心中不忿,还是一咬牙回头狠狠掐了海清一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扶本宫过去看看苏儿?”

海清也知道她这是有气没处使,在故意拿自己撒气,却也不敢反抗,只就眼泪汪汪的应着,扶了她的手往外走。

待他离去之后,屋子里就显得空荡荡的,只剩下远处天空中偶尔炸开的烟火声充斥在耳边,带着斑斓的色彩映射进来。

蓝李氏是到了这会儿才稍稍有些冷静下来,皱着眉扭头看向蓝玉衡道:“衡儿,你说这——”

“宫里的天要变了!”蓝玉衡语气果断的打断她的话。

这些天对于蓝月仙翻身的消息他多有耳闻,而当年蓝月仙和蓝月湄两姐妹斗法一事发生时他还小,这回头次见了蓝月仙其人心里也不免奇怪——

美貌不相上下不说,就连心机手段,蓝淑妃那种头发长见识短的,与她根本就不是一个段数的。

“就因为她的出身,当年祖父就一意孤行舍了她?”蓝礼是只老狐狸,居然也会猪油蒙心做下这等蠢事,这样的话问出口,蓝玉衡都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蓝李氏回头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一脸的狐疑,勉强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当时也是你祖母——”

“什么都不要说了!”蓝玉衡的目光微微一凛,原先因为病痛而微微佝偻的脊背忽然之间又像是笔直的挺立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笃定说道:“今天这件事,可以压下去了!”

蓝李氏气急败坏之下进宫来找秦苏算账,本来就是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打算。

听闻蓝玉衡此言,蓝李氏心头突然一阵茫然,目光不解的在他脸上逡巡不止。

“母亲,你今日也是太鲁莽了,即使再怎么心疼三弟,也不该做这样不计后果的事情!”蓝玉衡道,有些惋惜的叹一口气。

如果这件事落在蓝淑妃那短视妇人的手里,整个蓝家就都要被连累了,这个姝贵妃的出现不失为一个巨大的惊喜。

蓝李氏的脑子这会儿已经清醒,后怕之余,不禁有些胆寒,咬牙道:“我也是气不过,你二弟当初便是死的不明不白,如今华儿又这样——”

她说着便是心酸的落下泪来。

从蓝玉桓的死开始,阖府上下就算是落下了心病了,包括蓝玉衡也是一样。

“唉!”蓝玉衡无力的叹一口气,许是方才说话太多的缘故,他这一叹气,紧跟着又压抑着咳嗽起来。

“衡儿!”蓝李氏手忙脚乱的去给他抚着后背顺气。

“无碍!”蓝玉衡握住她的手聊作安抚,强压下一口气之后便拉着她起身,又弯身替她抖平了裙角上的褶皱,这才重新肃穆了神色告诫道:“我们也过去看看,母亲记得,一会儿无论淑妃娘娘再说什么也不要和她再起冲突,这件事会有人替我们应付下去的。”

蓝李氏脸上又是一阵的惊疑不定,心下再一计较才恍然明白,不可置信的脱口道:“不行,那个女人最是狠毒不过,当初咱们蓝家对她做了什么我可是知道的,而且,你祖父和父亲他们也不会答应的。”

放弃蓝淑妃,而重新和蓝月仙结盟?想到当年她和蓝淑妃之间无所不用其极的那场恶斗,蓝李氏就觉得胆寒。

“祖父会想明白的。”蓝玉衡摇头打断她的话,“回头我会与他细说,走吧!”

蓝淑妃之所以突然被景帝圈禁的原因,虽然对外瞒的极为隐秘,后来多方打探着下,蓝玉衡也是得了一些线索的——

据说那日景帝头疼发作,无药可治,后来晋天都暗中对他吐露玄机,说是妖星冲撞相克所致。

天空中本来帝后二星和谐,近来从东南方向隐隐升起一颗妖星,迫近后星作祟,这便阻碍了景帝的命理运势。

而这些年来,萧文皇后稳居六宫主位,他帝后二人虽然不同心,二十余年相处下来还从不曾出现过此等怪事,而且这凭空冒出来的一颗所谓后星又是怎么回事?

景帝重病之下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大致上也有分寸,虽然晋天都不肯言明,他自己心里也很快有了计较——

一旦他大去,秦洛以太子的身份登基为帝,那么坐在国母位置上的就会多出一个人来,眼下他只是身子日渐衰弱,那人却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朝着这个位置上爬了,而且还克了他,如此这般野心勃勃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容她?

而事实上,人在死亡的威胁下总会前所未有的自私,蓝淑妃遭殃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只是她自己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不知道。

为免妖言惑众,景帝将这些消息压制的很严苛,蓝玉衡隐隐也觉得他会探得消息多半是秦菁有意为之,为的就是彻底激怒他,加重他的病情,而即便是消息传到了他这里,他也要帮忙压着,不能把这样一个丧门星出在他们世昌伯府的消息给散出去。

而说来这又应该算是晋天都的功劳了,自从蓝淑妃被圈禁之后,景帝头疼的毛病居然真就再不曾发作过。

如此一来,这妖星一事便算是坐实了,别的什么都好说,唯独这天演命数一说难以驳倒,所以——

蓝淑妃虽不自知,却已经注定了她在这宫中再无翻身之日了。

景帝现在关着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而将来等待他晏驾之前,为了防止这么一颗妖星霍乱江山,是指定要下旨蓝淑妃殉葬的。

显而易见,蓝淑妃此时对蓝家而言,就是一颗弃子了,而且早弃早好,省的被她拖累。

不是人性薄凉,而是因为这就是朝堂,大位之争,天下之争从来都是如此。

既然蓝月仙这颗救命的稻草适时的出现了,也无怪乎蓝玉衡会毫不犹豫的抓住,想来即便是蓝礼,也是轻易拒绝不了的——

即使一时半会儿,他们还完全摸不透蓝月仙这个女人的真实意图。

蓝玉衡和蓝李氏一道进了旁边的屋子,彼时蓝月仙正悠然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品茶,蓝淑妃的吵嚷声则是从内间隔着的屏风后头传出来,焦急道:“杜太医,苏儿她怎么样了?她流了好多血,你一定不能让她有事啊。”

“娘娘,娘娘您先让一让。”杜明远急躁的催促,一边吩咐医童道:“拿金疮药来!”

见着蓝玉衡母子进门,蓝月仙适时的抬眸看过去一眼。

蓝玉衡彬彬有礼的与她点头致意,感激之色溢于言表,虽然彼此间都没说一句话,蓝月仙的嘴角还是翘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杜明远在里间又忙活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擦着汗从屏风后头出来,对蓝月仙拜下道:“娘娘,三公主的血老臣已经给止住了,只是肺脏稍有损伤,仔细调养个一年半载应该就无碍了,好在是持剑的人手上力道不准,偏了半寸,否则这要是伤着心脏就没得救了。”

杜明远说着便有些唏嘘,蓝玉衡悬着的一颗心到这时候才算是彻底放下。

秦苏被景帝所弃,婚姻上头虽然去攀上了苏晋阳,但苏晋阳这次却是同时娶了俩,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的作用便不大了,只好在她没死在自己母亲的手里,否则这又得是一笔糊涂账。

“辛苦杜太医了!”蓝月仙放下茶碗,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老臣的职责所在,不敢居功!”杜明远急忙道,转身到旁边的书案那里提笔写下一张龙飞凤舞的药方递过来道:“这张方子是给公主调理身子用的,然后要记得每日早晚换药,那伤口应该是一两个月便可愈合的。”

“收下吧!”蓝月仙看都不看,直接示意王兮墨将那方子收了,这便有些无奈的扯了下嘴角道:“说起来这孩子也是不懂事,虽说皇上赐了她一柄好剑做嫁妆,这大喜的日子怎的就不知道忌讳,拿出来玩还伤了自己,好在现在是无碍了!”

如此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这样将蓝李氏意图杀人的死罪给抹掉了?

蓝李氏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而杜明远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剑伤,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刺下去造成的创口更是千差万别,秦苏胸口这伤,怎么都不能是她自己把玩刀剑时候划伤的。

不过在太医院任职这么多年,杜明远还是有分寸的,当即压下不提,接了王兮墨递过去的赏赐就转身告辞。

他这边前脚还不曾跨出门槛,屏风后头蓝淑妃已经怒不可遏的冲出来,因为行动间实在太过慌乱,那屏风都被她带倒在地。

“蓝月仙,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你是眼睛瞎了还是心里瞎了?什么叫苏儿自己舞剑伤了自己,你——”她气急败坏的吼着就要往蓝月仙身上扑。

蓝月仙动都不动,王兮墨已经一挥手,带着四名宫婢上前分左右将她制住了,并且不由分说团了帕子塞到她嘴里,再没让她多吐一个字。

蓝淑妃极力挣扎,口中发出呜呜的怪声,两眼充血的死死瞪着蓝月仙,满脸的不可置信。

即使她现在有了贵妃的位份,自己好歹也是景帝亲封的妃子,这样半点缘由都没有的,她怎么就敢——怎么就敢——

蓝月仙完全没有拿正眼看她,只就低头看着指甲上新涂的丹蔻,漫不经心的对王兮墨道:“你去跟皇上还有皇后娘娘说一声,就说三公主欣喜过度,过门槛的时候绊倒摔着了,一会儿就不能去启天殿与他们作别了,回头让苏家的轿子直接过去寝宫那里接了人走吧!”

秦苏伤成这样,她不说救治,不说查办凶手,反倒只顾着将她扫地出门?

最主要的是,这整个事情一气呵成的做下来,她竟然就完全越过景帝去,一手操办?

这意味着什么?蓝淑妃突然有些不敢再想下去,而蓝李氏更是暗暗胆寒,再看蓝月仙时候的眼光也多了几分畏惧。

言罢,蓝月仙这才稍稍抬眸扫了蓝淑妃一眼,皱眉道:“本来是想请你出来观礼来着,这么看来却是省了。你们几个,送了淑妃娘娘回去吧!”

她所用的称谓是“你”,即使是表面上的逢场作戏,她也是懒得再与这个女人以姐妹相称了。

这算什么?兴师动众的将她从荣华馆放出来个把时辰,为的就让她见一眼自己女儿如此这般落魄的模样?

蓝淑妃觉得自己想笑,可是笑意漫过喉头,眼泪就顺着脸庞无声的滚落下来,眼中恨意清晰的映射着眼前蓝月仙高贵端庄又冷漠无情的面孔。

宫婢们得令,连拖带拽的将她送了出去。

蓝月仙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屏风,漠然道:“小心着别让人看见了,把这丫头送回去吧。”

“是,娘娘!”里间服侍的宫婢们个个恭谨的垂首应道。

蓝月仙将此间事情安排妥当,便是径自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姑母!”蓝玉衡咬牙追上前去一步。

这一次他的称呼自动改了,所谓“弃暗投明”的意图便十分的分明了。

蓝月仙的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讽笑,止了步子却不回头,只就声音平淡道:“你还年轻,好好调理着自己的身子。”

言罢,就再度施施然举步径自出了院门,消失在外面茫茫的夜色里。

蓝玉衡抿抿唇,一句话也没有说的转身去扶了蓝李氏的手道:“晚间的宴会母亲也别去了,我先安排人送你回去。”

这是一场戏,也是一场预先设计好筹码的交易,不管蓝月仙最终作何感想,他都没有退路。

虽然秦苏是被以这样屈辱的方式送出了宫门,但晚间宫中的婚宴还是要按部就班的举行的。

这一次景帝毫不避讳的带了蓝月仙在身边,与萧文皇后三人同坐一席,席间觥筹交错,倒是丝毫没有被这天的主角秦苏影响到,气氛好的让人唏嘘。

晚宴过后,秦菁亲自送了萧文皇后回永寿殿,待到回了自己的寝宫已是深夜,这才得空找了苏沐过来询问秦苏一事的详情。

想来是蓝月仙将整个事情的部署做的十分周密的缘故,除了蓝玉衡母子牵扯在内,御花园里那么多人,还真就让她把这风声给捂得死死的,所有人都只道秦苏就是意外受伤而不能出席婚典,而唯一一个知晓详情的外人杜明远自然不会逆风而上到处去宣扬什么实话。

所以这一场婚礼下来,就是蓝淑妃被莫名耍了一遭,秦苏灰溜溜的被送出了宫门,再度沦为那些命妇小姐们茶余饭后的笑柄谈资,此外再无其他。

目送着苏沐出去,灵歌脸上开始露出凝重的神色道:“公主,您说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万一她真的和蓝家走到一处的话,日后怕也是个麻烦。”

对于蓝家人,蓝月仙的恨意从来就不比对蓝淑妃少,此次她设下这个局,明面上看是让蓝玉衡认清形势,舍弃蓝淑妃,转而与她结盟,但若要细究起来——

秦菁一时间倒还真分析不透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灵歌见她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不觉的更加紧张起来,权衡片刻一咬牙道:“公主,您要是不放心的话——”

若不是出一个谋逆叛国这样的大罪,景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随意去动蓝家的,而且蓝玉衡又对她起了防备,不会给她机会出手。

秦菁心里倒是很明白,这一局,即使蓝月仙这个女人不好掌控,也唯有拿她来作制胜的王牌了。

“傍晚那会儿我给你的信送出去了吗?”沉默半晌,秦菁才慢慢回过神来扭头去看灵歌。

灵歌反应了一下回道:“奴婢已经转交四公子的暗卫了,应该是已经送出去了吧!”

“哦!既然送出去了那便算了!”秦菁沉吟一声,想了想忽而露出一个笑容,道:“回头你下去打点一下,过两日咱们也离京去看看羽表兄吧!”

“嗯?”灵歌怔愣片刻,然后才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这个时候——公主要去祈宁吗?”

“在这宫里呆的久了,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秦菁不甚在意的回她一个笑容,眨眨眼道:“记着别跟墨荷和苏雨说,回头我会和父皇说是去行宫别院小住。”

“可是眼下这个时候——”灵歌还是不解。

“不用多问了,照本宫的吩咐去做吧!”秦菁道,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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