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雨下得越来越大,脚下又泥泞难行,所以裴二夫妻带着裴子慧追了好半天,才模模糊糊地看到宋玉梅的身影。
可是她并不是站着的,也不是一直前行的。她整个人瘫倒在雨中,眼神望着宋家楼的方向,嘴里一直喊着:“爹,娘!女儿不孝,不能为您们送终了!女儿实在生无所恋,你们不要怪我!”
裴子慧的耳朵比较灵敏,隐隐听到了一些,她脚下一顿,望着远处宋玉梅的背影,在雨中对裴二夫妻喊道:“爹,娘!是不是要出事儿啊?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裴二和段氏对视了一眼,也隐隐感觉不太好。
段氏顾不得被雨水淋湿,钻出裴二撑着的雨披,第一个快步追了上去,她一把抓住宋玉梅的胳膊,就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可是宋玉梅手腕处伴着雨水籁籁流淌下来的竟是些红血的液体,段氏大惊,不由得大叫出声,“玉梅,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竟然做这样的傻事。难道天塌了吗?你连命都不要了?”
原来宋玉梅瘫倒在那里,正在用手中锋利的小刀片去割手腕。她身体缓缓颤抖,右手上那把小刀依旧死死握在手中。她根本顾不得身边有人来了,顾管不了段氏对她说了什么,只是发疯了一般,将那小刀向左手腕处一刀一刀地割了过去。
段氏哪会容她这么残害自己,伸手就去夺她的小刀。后面裴二和裴子慧也追了上来,终于三人合力将宋玉梅手里的刀片夺了过去。裴子慧蹲下身子扯过宋玉梅的手腕为她检查伤口,还好伤得不深,割破的只是皮肤和毛细血管,并没有至命的危险。
“怎么办?”段氏看着她手腕处不停流出来的鲜血很是慌张。
裴二也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会不会要了宋玉梅的命。
还好裴子慧比较淡定,她在雨中大喊:“先把三婶扶回去,然后再把伤口包了应该就没事儿了!”
段氏赶紧去扶宋玉梅,用商量的口吻劝道:“玉梅。我们先回家。天大的事儿,咱们回家了你和二嫂说,二嫂帮你出主意,千万不能做想不开的事儿啊,人的命可就这一条,怎么能轻易不要。”
一开始宋玉梅没理她,只是很木然地,没有目标地望着前方。直到段氏拉开嗓门在她耳边高喊,她这才隔着雨幕看清了段氏的脸。
“二嫂!”宋玉梅终于悲怆出声,一头扑进了段氏的怀里。
“不哭。不哭。”段氏在雨中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并且扶着她站了起来。柔声说道:“雨下得这么大,你也往出跑,你这是要回娘家吗?”
“我……”宋玉梅顿了顿,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只知道那个裴家她是无法再呆了。想了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去哪,或许只能回娘家了。”
段氏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腕,郑重说道:“去哪都好,就是不能轻生。别人可以轻贱了你,可是你自己怎么也轻贱自己呢?”
“是啊,三弟妹!”裴二也上前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该当珍惜啊!”
提到父母。宋玉梅觉得良心受到责备,似乎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起了轻生的念头,顿时盈盈欲泪,只拿求取谅解的眼色看着裴二和段氏。
见她这副神态,裴二和段氏也于心大为不忍。赶紧安慰道:“快随我们回家吧,这雨下得这么大,暂且也回不了宋家楼去了。”段氏又说道:“待雨过天晴了,若你还想回宋家楼,我叫子墨和牧子赶着马车送你回去。”
“是啊!冒着这么大的雨跑回宋家楼,人非浇坏了不可!”裴二这样说,也实在是缓兵之计。他总是不希望宋玉梅和裴三和离的,毕竟错在裴三,若是他能求得宋玉梅原谅,日子还是照常过得好。
宋玉梅就这么被段氏苦口婆心地一番劝慰之后,又拉又扯地领到了裴二家,先是在她左手腕的伤口处上了药粉,包了布条。裴子慧在给那布条打结的时候,抬眼打量着面容憔悴的宋玉梅,轻声说道:“三婶,瞧你这手多漂亮,若是在这手腕处留下了疤痕,那可真是美玉有暇,真真可惜。”
宋玉梅苦涩一笑,摇了摇头,“哪还在意得了这么多,漂不漂亮又如何?”
裴子慧还想再劝几句,可又觉得下面要说的话,并不符合她的年龄,也只好咬了咬唇作罢。紧接着宋玉梅被段氏带进了裴子慧的房间。段氏找出一套她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让宋玉梅换上了。瞎婆婆趁这会儿摸到了厨房,煮了清粥和鸡蛋,裴子慧用小菜拌了些咸菜,一家人总算是围在一起吃了早饭。宋玉梅虽然说吃不下,但是在瞎婆婆和段氏的劝说下,也勉强吃了一碗清粥,给她剥好的鸡蛋,她是一口也没吃。
饭后,外面的雨没停,山上的活干不了,裴二就给几个柱子放了假。裴子墨回自己房间读书,楚牧出去玩了。屋内就剩下在炕上抱着裴子洋的瞎婆婆,心事重重的裴二夫妻,以及坐在一侧给裴子洋做衣服的裴子慧。
宋玉梅坐在窗口处,仰头看着外面的雨水,一言不发。
段氏首先打破沉默,很谨慎地问道:“玉梅,你这是想好了?你和老三也这么多年的夫妻情份了,你可舍得?再者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走吗?咱们这女人要是出一家进一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段氏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她是想说,何况宋玉梅这么多年也没有生个孩子,谁家娶媳妇也图个传宗接代,就算她和裴三真的和离了,那再找良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宋玉梅自然也明白段氏的意思,本来直直坐在那里身板,经过一声叹气之后。就矮了几分。
“孩子,你可要想好了。虽说劝和不劝分,清官难断家务事,婆婆不说你们谁对谁错,婆婆就告诉你一件事,后到一块的夫妻总归不如原配的好,隔心哪!”瞎婆婆也忍不住劝道。
宋玉梅知道裴二这一家都是好人,他们也是真心为自己好。所以她的态度也不同了。刚才在裴家二老那院,虽说她看上去是个柔弱的,其实内在是很要强的。所以表现得毫不在乎。而此时在段氏与瞎婆婆面前。就像真的遇到了亲人一般,满脸委屈、凄苦、彷徨都显露了出来。
“婆婆,二嫂。”她用带着哭腔的语调说道:“你们看我该怎么办?卡在这里不上不下的,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我是个从小就争气的人。宁可身子受苦也不让脸上发烧。可是自从嫁给了裴逸涧之后,偏偏就弄出了这么多不争气的事儿,首先就是我这肚子……”她叹了一声,又说:“因为这肚子的事,这么些年我受了婆婆多少白眼,受了丈夫多少冷落我都不说了。就是走到外面,看见人家都抱着孩子,我这脸上就觉得火辣辣的一阵阵地发烫,走在村街上都觉得这腰板挺不直。”
坐在一边做针线的裴子慧其实很想说。这生不出孩子的事也不一定就是女人的肚子不争气,和男人也有关系。可是这话她又不能说,真真是替宋玉梅觉得不平。
那边段氏也叹了一声,没有言语。
女人之间唠嗑,裴二本不该插言。但他一来是为了维护弟弟的家,二来也是为宋玉梅着想,所以就不得不说一句。他诚恳道:“玉梅,你能不能听二哥说一句。”
“二哥,您说。”宋玉梅正了正身子,洗耳恭听。
裴二沉吟了一下,说道:“俗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知道你的娘家爹娘对你好,但那也分什么事。你想一想就是你的爹娘对你再好,还有你的哥哥和嫂子,而且你的弟弟也要成亲了吧?家里人多自然就会复杂。且你在娘家能不能呆得住暂且先不说,就说你娘家人能不能经得住流言蜚语。你爹娘走出去,因为你脸上都会觉得没有光彩,你倒想想看,是不是给他们添了麻烦。”
这句话说得宋玉梅冷汗连连,异常不安,“哎哟!”她一拍大腿,搓着手,“二哥,你倒是提醒我了,之前我还想着要顾及娘家的颜面,可是情绪一激动,就都忘到脑后去了。这!这怎么办呢?”
“这就是要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了?”裴二换了恳切柔和的语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宋玉梅咬了咬牙,停了一下说道:“这条路我是没法回头了,裴三那边我是万万不能回去了,唯今之计只能暂且先回娘家再说了。”
众人真的没有想到,原来宋玉梅的骨子里是这样要强的人。本以为她会权衡各种利弊之后,忍气吞声地继续隐忍下去,实则却恰恰相反。
段氏再看她那张看上去异常柔和的眼脸时,竟然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之前她因为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在裴三和叶氏面前百般忍让,已经做到了常人所不能忍之事。而如今裴三祸至于此,心灰意冷的宋玉梅又表现出了大家所想象不到的果敢。
就连裴二也暗暗点了点头,能做到如此果敢洒脱的女子当真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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