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绫的语气中,裴子慧隐隐听出了一丝骄傲,可骄傲的背后又似乎有着淡淡的悲凉。这倒是让她对这个叫香绫的丫鬟有了十足的兴趣。她欠了欠身掀开床帐伸出脑袋,借着微弱的烛火,猛然一瞥间,竟发现香绫俊俏的小脸满是羞涩与迷茫。
难道……
裴子慧心头一怔,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恍忽。
但她毕竟身体里有一个成熟的灵魂,所以转瞬间又收敛了疑惑地神色,笑嘻嘻地说道:“看来你们家夫人对香绫姐姐很是看重了,不然怎么能在众人当中就选了你来侍候你们家少爷呢!”
“唉!”香绫叹了一声,翻身坐了起来。似乎对小小年纪的裴子慧也并不戒备,苦着脸说道:“夫人选了我来自然有她的用意,这我也是知道的……”
于是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就这么聊了起来。香绫先说她自己悲惨的身世。如何从小丧母,父亲又是如何无法养育她和两个弟弟,只好将她卖了做丫鬟,接着又说到了顾家之后受了多少欺负,经过了多少事情之后这才移到了夫人面前侍候。
说到伤心处时香绫就抱着双臂嘤嘤哭了起来。裴子慧是最见不得别人哭的,只好爬下床铺,凑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安慰她。
或许是香绫自小到大从没有被人这样安慰过,竟一下子就对裴子慧有了莫名的好感与信任,顿时将自己的心扉完全敞了开来。
她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抓住裴子慧的胳膊就说:“小姐,我和您说实话吧!其实夫人让我来侍候少爷,是有别的想法的。她,她是想让我做少爷的通房。”
香绫终于把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似乎整个人都痛快了许多,连呼吸都感觉舒畅了。
“你不奇怪?也不惊讶?”香绫看着裴子慧异常淡定的神情。很是不解。
裴子慧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因为我猜到了,所以就不觉得惊讶了。”
香绫苦笑两下,又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本来我是不想来的,可夫人却说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日久总能生情,以少爷的性子,若是我能做了他的通房,以后的日子定是好的。他定不会弃我于不顾。若是我能为他添个一儿半女的。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裴子慧自然知道。身为丫鬟,在大宅里其实是没有什么说话的权利的,命运几乎全都掌握在主子的手里。所以香绫对未来一片茫然,也是可以理解的。对于这样的事。她也不知道如何解决,只好劝慰道:“香绫姐姐,义兄他的人总是好的,你也不要太过于担忧了。”
“少爷的人自是好的。除了有些贪玩,倒是没什么不妥之处。”香绫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这毕竟和他的出身有关,京城里的公子哥又有哪个是不爱玩的。其实我一个丫鬟出身的人,能给少爷做通房,也算是有福气了。只不过少爷对我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而且我更担心的是……”
裴子慧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担心什么?”
“担心表小姐太凶了。容不得别人。”
“表小姐?”裴子慧不解地看着她。
香绫知她不解,说道:“表小姐是少爷的姑母的女儿,也就是顾家姑奶奶家的千金,她常常到我们府上走动的。虽然她和少爷没有婚约,但是这已经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了。大家都知道我们少爷早早晚晚都是要将表小姐娶回来的。只是现在表小姐年龄还小,但是少爷已经十七岁了,所以夫人才想着给少爷找通房。其实我身为丫鬟,也没有什么好求的,就怕以表小姐的那个性子,到时候会容不得人,那我可就……”
既然香绫对自己如此信任,那自己也不能毫无诚意。所以裴子慧思索了一会儿,不慌不忙地说道:“香绫姐姐,既然你们夫人想让你做义兄的通房,那说明夫人还是很喜欢你的。虽然这是别的丫鬟想也想不来的福气,但这对你也未必是好事。”她小心地看着香绫的脸色,见她对自己的言语并不反感,所以才继续说道:“自古以来通房的地位都是很低的,若是有了孩子或许还能好点,兴许还能收成妾。如若不然的话一般后半生都会有些悲惨。我在想如若是这般你不如求了夫人将你放出去找个好人家,过一夫一妻的平淡日子,虽然清苦,但却没有那么多烦恼,就像我爹我娘一样,比清水还寡淡的日子里,却相敬如宾,恩爱如初。这岂不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香绫眨着眼睛,很专注地听着,似乎对这样的日子很是好奇,也很向往。
裴子慧眨了眨俏伶伶的大眼睛,用很诚恳的语气说道:“香绫姐姐,你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吗?每个人身上都有两个宝贝,那就是勤劳的双手和灵活的头脑,有了这两样东西,贫穷的日子可以慢慢富裕起来的。在我看来,在这个世界里的女人,最难的不是如何生存下去,而是如何才能找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丈夫,并且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香绫听得似懂非懂,但是那双眼睛却是一闪一闪的,透着兴奋地光芒。
裴子慧帮她盖好被子,自己也爬上了床铺。
不一会儿,床下又传来香绫幽幽叹气的声音:“这话我不知道如何和夫人去说,说得好了,到了年龄或许夫人会放我出去,说得不好了,夫人会说我不识抬举,反而会伤了以后的日子。”
“所以不能鲁莽,仔细斟酌好了才行。”裴子慧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到了第二天早晨裴子慧起来时。香绫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用品。待她洗完之后,香绫笑着说道:“小姐,少爷在等您一起吃早饭呢!门外的马匹也都准备好了,说是吃过早饭就去京里。”
裴子慧一听也不想耽搁,赶紧洗了洗,穿好衣服,就奔顾青城的房间而去。
桌上的早饭已经准备好,几碟小菜,几个包子,还有两碗清粥。
顾青城看她进来。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皱了皱眉。劈头就问:“怎么不穿新衣服?”
“我不想穿。”裴子慧避重就轻,赶紧说道:“快吃饭吧,去京城买马铃薯栽子的事要紧。”
哪知这一着并不管用,顾青城瞥了她一眼。眼脸微微上扬,又是赌气又是傲气地说道:“你若不穿上我给你买的新衣服,这京城就不去了!”
“咦!哪有这样的道理!”裴子慧也来了火气,俏脸一沉,重重地坐到了椅上,哼着鼻子说道:“不穿就是不穿,我这身衣服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能穿了。”
“穿光鲜漂亮一点不好吗?”顾青城瞪着她。
裴子慧也不示弱,用恶狠狠的目光回敬他。“只有肤浅的人才会在乎穿得是否光鲜亮丽。我这衣服怎么了?有什么不能穿的,难道给人丢人不成?”
“强词夺理!”顾青城咬了咬牙,恨恨地瞪她一眼,说道:“今儿你不穿我给你买的新衣服,京城咱就不去了。”说罢。他也不管裴子慧再说什么,回身进了内屋,抱头一闷,就躺回了床铺上。
裴子慧哪吃他这一套,撇了撇嘴,故意放大音量喊道:“请问你三岁吗?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
里面没有动静,整个房间都是死一般的沉静。
“喂?不是吃早饭吗?一会儿都凉了。”裴子慧再次扬声朝里面喊了两声,可是依然没有动静。
“好啊,你不吃我吃。”她坐在餐桌前,抓起一个包子,端了一碗粥到面前,就吃了起来。待一个包子进了肚,一碗粥也喝剩了半碗,里面还是没动静。
“好吧,你不起来我继续吃。”她自言自语,继续第二个包子吃完的时候,那厮依旧不起来。
这下裴子慧可着急了,为了今天能去京城买马铃薯栽子,她昨晚居然没回家,而是住在了县衙。这要是传到兰家沟的村民们耳朵里,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样难听的话呢!这么大的牺牲她都做了,这厮居然因为她不穿新衣服而变卦,那自己的损失可就大了,回家之后又怎么和爹娘解释。
想到这里,裴子慧的心气就矮了几分。
又等了一会儿,见他依然无动静。只好用告饶的语气说道:“好了,好了!我认输,你快起来吃饭,我去换衣服就是。”
“你不去换,我就不起来。”里面传来顾青城懒懒的,似乎快要睡着的声音。
裴子慧连咬牙带跺脚,阴着一张脸回了昨夜她住过的房间,恶狠狠地扒掉自己身上的那套衣服,用力往地上一甩,又将那套确实很光鲜艳丽的新衣服套在了身上。
继而又跑到顾青城的房间,也没等他让自己进去,直接掀开里屋的帘子,大踏步地就走了进去,歪着脑袋瞪着眼睛,哼道:“这样总行了吧?”
本来留给他一个后背的顾青城,闻声急速转身,眼见一个嫩生生的女娃娃站在自己面前,虽然那脸上的表情有些冷冷的僵硬,但是只这些,也够他开心一阵的了,于是那眼睛就弯弯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