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方
1997年10月,这个季节的广州仍然郁郁葱葱,一点也没有北方深秋落叶飘零的萧瑟,结束了一年中有半年多都要穿短袖衣服的炎热,这正是广州凉爽宜人的好季节。
来中山大学参加全日制成人英语进修班已经一个月了,晚上在学生大食堂吃过晚饭,骑着个破自行车在古老的校园里闲逛,到广东来工作的四年间,这已经是我被偷无奈买的第七辆自行车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偌大的操场上还有一两个学生在踢足球,我右手扶着车把,左手拿着新买的调频收音机,右腿踹在旁边红棉树的树干上以保持平衡,收听电台的英语广播。
听一会儿美国VOA的新闻,再调到英国的BBC听一会儿,天线杆拉得长长的,调过来调过去,半天也听不懂几个单词儿。忽略了内容,倒更能欣赏音色的纯粹了。VOA的美式英语听起来很亲切,透着豪放和坦荡,BBC英式英语的声音只发出九成,保留一成在嗓子眼里收着,透着保守严谨的绅士风度。听歌听调,听话听音,这两种英语比较起来,我更喜欢BBC的口音,尤其是男播音员的声音,含蓄内敛中透着神秘,用时髦的新褒义词来形容就是很性感。
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我这个超龄大学生贪婪地品味着大学校园里的一草一木,呼吸着象牙塔里的新鲜空气,圆我十八岁时的大学梦。
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知识和经验是职业女性的两个翅膀,帮助她们飞得更高。”
我有很多美梦,我想飞得更高,可是,现实与理想的距离是那么遥远。
我已经二十九岁了,在美至集团做财务总监的秘书,虽然工作顺风顺水还被同事们誉为美至最好的秘书,可随着一些部门也陆续设立了秘书岗位,新招的秘书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我都快三十了,还能在这个岗位上做多久呢?
三十而立,可我要家庭没家庭,要事业没事业,要文凭没文凭,如果1999世界末日的预言不会应验的话,我拿什么去迎接二十一世纪的新挑战呢?
“人生最重要的不是你站在哪里,而是你朝着什么方向走”。十六岁时从《辽宁青年》杂志上摘抄的一段名人名言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每当我自卑绝望,彷徨无助的时候,我常常用这句话给自己鼓气。
翻开《广州日报》,四五个版面的招聘广告铺天盖地,看来看去,美至的工作够好的了,想要找到比现在更好的工作,还真不容易。一则英文广告吸引了我的目光,可我看不懂。我想,能看懂英文广告的人肯定不多,那竞争对手也就会少很多,如果懂英语,那肯定能上一个层次。
《粤港信息报》整版刊登了《珠三角薪酬调查报告》,一般好点的公司,会计的工资有2000元,而在珠海的外资企业,懂英语的会计每个月能拿到8000元,文章结尾的一句话令我震撼:英语就是这么值钱。
《羊城晚报》刊登了一篇对女性的专访《她们三十岁的生日是怎么过的?》其中一位上海的女性讲了她重返大学进修的经历,三十岁的生日是在大学校园里过的。这触动了我心灵深处的隐痛,我高考时的成绩只够上陕西电大的,没有经历过浪漫的大学校园生活一直是我青春的遗憾。我还有机会重返大学吗?
三十岁的生日在大学校园里度过,这该是多么浪漫奢侈又有意义的庆祝方式啊。
徘徊酝酿了一年多,我决定停薪留职去大学进修一年英语。
把所有的存款拿出来数了一遍,交完7500元学费,剩下的只够一个学期的生活费了,第二个学期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怎么办?再工作一年把钱攒够?转念一想,谁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变化,这一年中也许会有升职提薪的机会呢,等所有的条件都具备了,就怕到时候我的决心也没有现在这么大了。趁着儿子皮皮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在西安姥姥家的生活费还能周转,现在能付上学费,就去上。车到山前必有路,下个学期的生活费,到时候再说。
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沐浴着大学校园里的清风,对于不可预知的未来,我的心中充满了希望。
可那个时候,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十四年后,我能走进伦敦BBC总部的直播室,参与每周财经访谈节目,为英国人民介绍中国管理经济的成功经验与智慧,我的中国口音的英语,在英国的天空中飞扬。
学习英语,为我打开了世界的大门,知识真的给我这个丑小鸭插上了翅膀,让我比梦想中飞得还要高,还要远。
在西方
2011年10月,伦敦。
这几天咳嗽得很严重,说话声音粗粗的,我没敢告诉导演,我不想错过每一次节目,这是现场直播,我又怕忍不住咳出来,砸了播出效果,一路忐忑。到了BBC我才告诉来大厅接我的助理导演。他们从控制室通过电脑告诉主持人减少我的戏份,下周是英国创业家推广周,各地将举办大型的庆祝交流活动,我为时事精心准备的中国政府对中小企业的支持的举措,用不上了,真是遗憾。
节目到了中文部分,主持人象往常一样感谢我的到来,并且说我今天是带着奇怪的声音来的,欣赏我带病坚持的态度…….比萨饼连锁餐厅的CEO接受访谈。主持人说道:“听说你每个星期天送你的两个女儿去学中文。”“当然了,中文是在未来的竞争中,需要具备的最重要的一个素质,现在就让她们从小准备好。”主持人:“那你有没有学呢?”“我太老了。”主持人转向我:“Iris他说他太老了学不了了,你怎么看?”我看看CEO,又看看主持人,两人年龄相仿,如果CEO老了,那主持人不是也在学吗?我脱口而出“It’snevertoolatetolearn(活到老学到老)。”
直播结束了,桌子上的黄灯熄灭后,主持人看着电脑屏幕上听众即时发出的微博念给我们几个听:“活到老学到老,我父亲62岁了还学中文呢。”
走出演播室,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庆幸节目中没有咳嗽,虽然我说的英文有中国口音,虽然今天嗓音粗粗的,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节目内容带给听众的启发,他们喜欢IRIS的节目:智慧,幽默,充满了激情。
走出BBC广播电视中心,坐地铁回家,蔡乐道在“加拿大的水”地铁站旁的购物中心停车场等我,从地铁站到我家走路也就十分钟,坐公共汽车才四分钟,蔡乐道平常从来不开车来接我,也没有必要。可每次从BBC做了节目回来,蔡乐道都要开车来接我,看来做了草根明星,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十点了,偌大的停车场只有两辆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恍惚间,我似乎又回到了中山大学的操场旁。1997年,那个美丽的秋天的夜晚,我右手扶着车把,左手拿着新买的调频收音机,右腿踹在旁边的红棉树的树干上以保持平衡,收听BBC英文广播,那个时候,虽然半天也听不懂几个英语单词,而忽略了内容,倒更能欣赏音色的纯粹了,我喜欢BBC口音。那个时候,我做梦也想不到,十四年后的今天,我能走进伦敦BBC总部的直播室,与著名财经节目主持人一起,做财经访谈节目《精英谈经济》。每一期都与表现优秀的企业家和CEO同台对话,一年多来见了100多个英国各行各业的精英,宝洁,柯达,通用,英特尔……..为英国人民介绍中国管理经济的成功经验与智慧,获得尊重和赞誉。我的中国口音的英语,在英国的天空中飞扬。
人生是一条河流,从渭水岸边,到珠江之滨,再到泰晤士河畔。时间顺流而下,生活逆水行舟,把握每一个现在,沿途风景,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