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房间的一共四个人。
走在前面的壮汉,长得五大三粗。一身皮肤黝黑光亮,看起来是常年在阳光底下劳作中,曝晒出来的。那个壮汉生得一张大圆脸,长得浓眉大眼。走进房间,就直接坐到背对房门的椅子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冷刃打量着壮汉。如果不仔细看,真的看不出壮汉眼角上细密的皱纹,和一头乱发中夹杂的银丝。
挨着壮汉坐着的,是个身体修长的老者。老者一身青灰色的长衫,让他看起来更显瘦削。老者的面色苍白,透着灰暗,像是许久不曾晒过太阳。灰暗的皮肤布满皱褶,头顶一个高高束起的发髻却是一丝不乱。
老者坐在椅子上,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不时地冲着洞开的房门向外面张望着,眼神中透出焦急。
挨着老者的椅子空着,并没人坐。
而那张空椅子的旁边,坐着的第三个人宽胸阔肚大腹便便,圆鼓鼓的身体格外地敦实。那张脸上,油光发亮,却透出一种惨白的颜色,甚至泛出淡淡的青灰。光秃秃的脑袋上鼓着一双肿眼泡,撇着一副大嘴叉。他的鼻子,既不是人类的也不是精灵。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鼻子。在鼻子的位置上,只有两个深深的孔洞。脸侧的耳朵也只有两片薄薄的瓣膜,没有耳廓。
冷刃打量着那个人,那个人也瞪起一双鼓眼泡回瞪着冷刃。
最后一个,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空出半边的位置。
老头子的一把年岁真是够大的。光秃秃的头顶,没剩下几根发丝,露出大块深色的老年斑。爬满皱纹的一张脸上,甚至低垂的眼皮也织满细细的皱纹。没有了牙齿的支撑,整张脸向嘴里塌陷进去,偶尔翕动的嘴唇,像是想要说什么,又或者仅仅是不自觉地动作。老头子半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在打瞌睡。
冷刃正在打量着老头子的工夫,一个老太婆悄然走进房子,坐到老头子空出的半边椅子上。
比起老头子,老太婆倒显得很年轻。一张脸上虽然同样布满皱纹,却光洁饱满;一双眼睛虽然苍老浑浊,却目光灵动。满头的银色发丝,更是梳得一丝不苟。
老太婆坐在老头子身边,充满关爱地抚摸着老头子光秃秃的头顶,还不时为老头子擦去嘴角留下的口水。
冷刃挨个打量着房间里的五个人。织衣婆的眼神,却始终停留在那张空着的椅子上。而二脚趾,堵在房子的角落里,伸长了鼻子用力嗅着。就好像那里藏了什么东西一样。
坐到椅子上的五个人,同样没人理会站定在房子里的三个人。真的就好像,三个人不存在一样。
织衣婆转身出了房子,冷刃看了一眼二脚趾,跟着织衣婆走到了外面。
织衣婆仔细地打量着周围。周围的每一栋房屋,附近出现的每一个人。半晌说道:
“有一件事可以放下心了。红月就算沉入水底,也不会被溺毙。”
冷刃忍不住问道: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织衣婆摇着头,说道:
“那天在湖边,我只是感觉湖水里有什么东西。只是湖水不比地面,水浪涌动,让我无法探查。房子里这七个人。”
织衣婆说着转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冷刃也忍不住转回头看着。
明明只看到了五个,怎么会是七个?多出那两个,又在什么地方?
织衣婆轻摇着头。
“我自认为,活得够久见识也够多。可是房中那七个,却都看不出身份来历。”
冷刃忍不住说道:
“不是五个人吗?”
织衣婆两只手扶着栏杆,盯着栈道下面闪出粼光的湖水说道:
“对着门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长得尖头隆背环目薄唇,身上还长出一副硬甲,看起来像是个武士。眼神凌厉,充满杀机。”
冷刃回过头看着,看到二脚趾围着那张空出的椅子来回转着,打量着。
“还有一个,进了房间就一直都在角落里。杨柳扶风的身姿,姣花映水的样貌。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不知道为何被叫成老不死。”
冷刃点着头。所以,刚才二脚趾堵在房间的角落里,就是发现那里还有个人?
冷刃背靠着栈道的栏杆,看着二脚趾又转到那个大腹便便的家伙面前,伸手拍着那个胖子的肚子。那家伙鼓着一双肿眼泡,盯着二脚趾。身体却牢牢地塞在椅子里,动也不动。
七个人,绝不是普通人类,却看不出身份来历,看不出是敌是友。
冷刃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希望,能够顺利找到合适的长泽水鬼找到红月。希望,不用跟这些家伙起什么冲突。要不然,自己连其中的两个家伙都看不出来,动起手来真的会吃亏。
远处传来喧闹声。撑船的老汉指挥着几个年轻的镇民,抬着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快步走过来。几个半大的孩子跟着后面嬉笑喧闹。
看到织衣婆和冷刃,老汉问道:
“两位,怎么站在外面,不去屋里等?”
随即又说道:
“一定是被那些老人家冷落了。两位千万别多心,这些老人家,岁数大了一身的毛病,不是眼力不好就是耳音不好。又一度昏睡,刚刚醒过来都还没有缓过神来。所以,千万别见怪。”
说话间,几个年轻人已经抬着那口大锅进了房子。而跟在后面的那些半大孩子,却在不远处就都停下了脚步。只是站在那里远远看着,并没有再靠前。
撑船的老汉似乎并不放心房内,不时转过头看着。
“两位放心,等这些老人家喝完了回魂汤,自然就会清醒过来,自然就会合议你们的请托。”
撑船的老汉说着,转身走进房内,冲着一个放错了汤碗的年轻人小声呵斥着,等着几个人放稳了汤锅,就把几个人通通撵出了房门。
冷刃挨个打量着鱼贯走出的几个年轻人,开始怀疑这个下马镇上,到底还有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
撑船的老汉,舀出锅里的热汤,盛入汤碗里,有小心地端到每一个人的面前,放到旁边的桌上。
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飘散出来。冷刃轻轻吸着。那股味道并不陌生,只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背靠着房门的壮汉,端起桌上的汤碗,轻轻吹着热气,凑到了嘴边。
一个女人突然在壮汉的身后冒出来。看起来十分年轻,身姿婀娜样貌姣好,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简单地绾了一个结,用一根发簪别住。发簪的一头,串着一颗拳头般大小的珍珠。
女人似乎一直在想壮汉示好,可是壮汉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一直在低头吹着那碗热汤。
挨着壮汉的灰衫老者,终于等到让他心焦的热汤,安下心来地靠坐在椅子上,任由碗中的热汤慢慢散去热气。
挨着老者坐着的鼓泡眼,不像其他人害怕热汤烫嘴,端起碗几口喝光了碗里的热汤,然后就一直看着对面椅子上的老头子和老太婆。
老头子仰着脑袋靠在背后的椅背上,仰起那张干瘪的老脸。老太婆端着汤碗,拿着一个汤勺舀出热汤细细吹凉,喂给老头子。老头子翕动着嘴唇,喝一口撒半口的样子。老太婆却不厌其烦地为老头子擦干嘴角的汤汁,继续喂老头子喝汤。
鼓泡眼瞪着一双眼睛看着,终于忍不住说道:
“喝不进去,就别再喂了。白白糟蹋了一锅好汤。”
老太婆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喂老头子喝汤。
鼓泡眼晃动着身体,把圆鼓鼓的身体从狭小局促的椅子中间拔出来,又说道:
“你再喂他,那一碗汤可就撒没了!”
老太婆转过头瞪了一眼鼓泡眼,像是在埋怨鼓泡眼的多嘴。老头子也突然间睁开低垂的眼皮,眼神中闪出凌厉的凶光。
鼓泡眼好像被吓了一跳,身体坐回到椅子里。
旁边的老者,端着汤碗,细细品着,不时瞥一眼房子里的几个人。
一直空出的那张椅子上,突然发出一声长长饱嗝。随着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一个人影慢慢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