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几圈,旋风慢了下来。
罗奶又说,“你还弱,别去你相好的那里看,不给那恶鬼提醒了?你看,今儿就把那个女子害死了。这是何苦呢?你先沉下心来,等你硬实点儿,有章程和恶鬼捂扎两下了,你再去看也不迟。人世间呀,谁也看不透你的性子,就我知道你,啥都急三火四的。”
我爸急三火四的?我真看不透!我爸向来性格柔软,真是火上房都不急的主儿,怎么还急三火四?
罗奶说完,旋风很粗放地在院里来了一个大回环,就向院外旋去了。
我急忙扯了一下罗奶的袖子,“奶,咋不让我爸进屋?”
“让你爸进屋干啥?人和魂灵不可过长了接触,时间一长,有的人就可能变成鬼,你没看到有的人疯疯癫癫的,自说自话?那就是和鬼接触时间太长了。”
我凭空想了想,问,“要是能反向就好了?”
“嗯?你说啥?”
“我说呀,和鬼接触长了,人能变成鬼,那么,鬼要和人接触长了,能不能变成人呢?”
罗奶说,“能呢,鬼要和人接触长,就可能借尸还魂。你在大街上看到那种不用好眼睛看你,总是咬牙切齿的那路人,你小心着他点儿,很有可能就是借尸还魂的人。不过,现在人死了,都一把火烧成灰了,借尸还魂的就少得多了。”
我心中暗忖,我爸的尸体在医院的太平间呢,还没有火化,我要每天和他交流两三个小时,他能不能借尸还魂呢?退一步说,他要借尸还魂了,咋和他处啊?他还是那么招蜂惹蝶,满世界播春啊?
对此,罗奶有她的看法。
进了屋,不说啥话说到这上头了,罗奶说,“哪个男人没有几个女人?有几个女人不算啥。同治爷六岁即位,十九岁驾崩,在位十三年,他所临幸的女子达一百零五人,要是到一百零八人,他就不能死那么早了。”
我说,“人家是帝王呢。”
“帝王也是人——你爸和一百多个女的有关系?”
“谁说了,我就知道有两个,一个今天下午死了,一个是那啥那啥……”
我是不想当着小波的面提名道姓地说安主任,我想,安主任既然说她和我爸来过这里好几次,小波就有可能熟悉她。
让一个孩子知道这些事多不好。
“我知道我二爸有几个‘铁粉!’长得都不错,喏,来了一个。”小波说着,向窗外盯盯地望,我以为她扯蛋开玩笑呢,可是随着她的眼光一看,真看到我们单位一个女的走了进来。
谁?“花大姐”!
花大姐姓花,叫花相容,是我们单位苗木管理科的科长。
以七星瓢虫的俗称作为她的绰号,除了她姓花以外,实在是她长得喜兴、靓丽,到哪里,都是一片春色。
在单位,就有这样的说法,“常往小花身边凑,能活九十六。”是说她那种乐观向上的性格,感染人。在她跟前,免不了乐乐呵呵的长命百岁。
花科长熟门熟户,到了院里,径直奔屋里走来。
罗奶又下地找鞋。
我按住罗奶,说,“我去,”就下了地。
我不象罗奶,上炕要脱鞋,盘腿大坐在炕上,我不用解鞋带,偏着身子往炕沿上一坐,下地就方便。没走出屋门,花科长就拉开门进来了。
罗奶笑呵呵地说,“小花呀,你真能赶嘴儿,我们一做点儿好的,你就能赶上。”
花科长本来想放开去笑,一看到我,就收敛了许多,但仍旧笑着说,“奶,你不说我是有福之人吗?”
说着,花科长一把搂过我,把我往炕上推。
我说,“花科长,你上炕,我奶做的‘猛固布达’,你吃两碗?”
花科长说,“那我是一定要吃的,不过,你上炕,我搭拉腿坐炕沿上就行。”
“你上炕。”
“没事儿,你上炕,哪回我在奶家吃饭,都搭拉腿坐在桌子边上。”
花科长也管罗奶叫奶。在单位,我爸让我管她叫花姑,到这儿她就矮了一辈?跟我爸来,是不是得管我爸叫叔呀?叫我爸叔,她也叫得出口,她顶多三十冒点头。
不过她马上对小波说,“小波儿,不认识花姑了,这么瞅我?”
小波反倒腼腆起来,“咋不认识,咱俩还一起洗过澡呢。”
“噢,对对,咱俩到那边那家浴池洗过澡!这孩子,记性真好!”
看来,花科长来罗奶家不是一次两次了,到了这里各吝各叫,该叫姑叫姑,该叫奶叫奶。但是,她管我爸叫大哥,是肯定的。
饭盆儿就在桌边的炕沿上,我到外屋碗厨里又拿了一只木碗,给花科长盛饭。
花科长把碗夺过去说,“小红,你跟我还客气?我自己来,自己来。”
罗奶说,“那小红你去饭架子把那碗酱黄瓜拿来,吃这饭,你花姑不吃咸菜不成,不吃咸菜,她烧心。”
罗奶管碗橱叫碗架子。管返胃酸叫烧心。
看来花科长在罗奶家吃饭也不是两次三次,她不可能一个人来,必定和我爸一起。
我对花科长了解的不多,知道她是广东人,也是科班出身,学苗木的,现在管苗木是正用其才。
听说参加过市电视台的相亲节目,不知她是老姑娘一直未嫁,还是梅开二度?她和我爸这么密切,我爸未婚,她未嫁,她就跟我爸过得了,他俩年龄也差不太多,何苦去参加“非.诚勿扰”那种节目呢?
我爸让她怎么掉份儿咋地?
我到外屋碗橱里把那碗酱黄瓜拿了进来,放在桌上。
我们吃“猛固布达”都不吃咸菜,讲究一种味道纯正,不吃咸滋滋的东西。
拿咸菜碗的时候,我把碗橱里一把水果刀一并拿了进来。在桌上,用筷子逼住酱黄瓜,用水果刀一块块在碗里把黄瓜切成小块,花科长还夸我是个有心的人。
然后,我就脱鞋上炕,端碗吃饭。
本来吃得好好的,罗奶忽然停了下来,想了又想,对花科长说,“小花,我问你一个事儿……”
“您说。”
“你说你是单身,和实开感情又挺好的,你咋不嫁给他呢?”
实开,就是我爸。你别忘了,我爸叫干实开。
花科长停下来,叹了一口气说,“好是好,要谈婚论嫁就不那么容易了。”
“那咋地呢?”罗奶继续追问。
“两个人结合是两个人的事,哪能一厢情愿?”
“你是说,她二爸不同意?”罗奶穷追不舍,“我看你俩来到这儿那个好啊,我侧面问她二爸,她二爸也是你这套话,你们俩到底谁不愿意?”
“一言难尽啊,其实,那个时候,我俩真有结婚的考虑,可是……奶,我今天来就想问问你,实开他能不能把我收了去?”
“嗯?”
“他今天可收了一个。”
我插上话说,“那不是我爸干的。”
“那是谁?”花科长冲我来了。
“杀我爸的那个恶鬼。”
“干处长是鬼杀的?奶,能吗?”花科长又转向罗奶。
“能呀,就是。”罗奶说。
花科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恶鬼杀小水干啥?因为小水和干处……”
罗奶说,“是呢,实开惦记他的女人,去看看他的女人,被那恶鬼盯上了,就对那女的下手了。它和实开的仇还没了结,它还不解恨,它是个恶鬼,甚至都不想过撒因毕拉河,不想托生,你说它有多大的心劲儿?”
花科长眨眨眼睛,想了想,问,“那还不是一回事?我哪里能保证干处不来看我?要来看我,让恶鬼瞟上了,那恶鬼保不齐就对我下手呢!奶,你给想个法儿,我怎么避开那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