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信贾子敬遭了鬼怪,反倒寥寥一言就暗示她府中有“真鬼”。这般机敏锐利的人,且还懂得杏林之术,怎么看都该是位不可小觑的角色。
看着眼前少年皙白若玉骨的手不慌不忙地灸着银针,曲儿突然觉得也许这烦扰贾子敬近一年的鬼怪噩梦之事说不定会有转机。
她心中一番细细思量,目视赵重幻的眸色愈发恭敬起来。
约莫又过去两炷香的时辰,赵重幻方才一一拔去银针。
曲儿探头打量着依旧悄没声息地仰躺着的贾子敬,瞧他潮红汗出的脸庞已然一色平静和宁,全无适才的狂躁难安、恐惧颤动,她心里不禁更加称奇。
以前但凡贾子敬为鬼祟所骇,总要合府人仰马翻地请来一群大夫,然后便是一碗碗灌上两三天安神镇惊的药汁才能慢慢缓和过来。
此番,药石还未下,他却已经看起来与平常无恙,着实教她也是心中纳罕。
赵重幻收拾好银针,她又信手拉过贾子敬外侧垂落的手,缓缓将自己纤细的手叠在其上,慢慢催动自己的内力,为对方化解心脉中长久忧惧恐涩所沉积凝抑的郁结与寒气。
很快,贾子敬的头颅处泛出一层缭绕雾气,若有似无,几不可见。
却逃不过曲儿专心致志的旁观,她见此情形,不由诧异地口舌微张,目瞪身僵。
若说之前她还是觉得眼前少年仅仅是医术精湛的杏林高手,那么此时此刻,她真开始忐忑不安了,犹豫起自己暗暗对贾子敬所言的怀疑与嘲弄——对方莫非确是真武帝君下凡附身的“真圣”不成?
如此一想,曲儿心中忍不住一阵颤抖激动,随之双膝一软,直接“噗通”便跪在了地上。
此动静教赵重幻耳际一耸,微微莫名其妙地眸光流转下,但正值内力催动的关键时刻,她并未曾停手去察看旁边那位小娘子的奇异举动。
须臾,当她发现自己气血中的异常又被惊动,开始骚乱不安起来时,她才平息收回自己的内力。
贾子敬只是一位无内力修为的普通人,她渡一重内力为其化去心脉中的寒气郁结以治疗惊魂之症绰绰有余了。
赵重幻重又解开贾子敬被钳制的穴位,他终于朦胧恍然,大梦初醒地望着她。
恍惚怔忪了几息,贾子敬神智才于天外云游回本尊,他努力地眨眨眼,似认出了赵重幻。
他倏地从榻上蹦起来,一脸激动地抓住对方的胳膊:“赵重幻,赵重幻,是你来救我了吗?来救我了吗?”
赵重幻眉色淡定,任由对方先发泄一番乍然清醒的喜悦,心里也不由几分唏嘘:豪门世家子弟又如何,一样与市井百姓般喜形悲色。
一旁跪地的曲儿也欣喜地跪行到贾子敬跟前,眼匡透着红隐,直接对着赵重幻就是几个响头,几乎语无伦次道:“太好了,太好了!小差爷真是真武帝君下凡,真救了我们家衙内!曲儿给您磕头了,磕头了!”
赵重幻被曲儿这番真情流露唬了一跳,赶忙将对方拉起来:“小娘子使不得!这不是折煞小子吗?快快请起!”
贾子敬见此眼中不由又喜又怜,招招曲儿:“曲儿,你过来!”
曲儿殷勤凑近,二人一番厮磨欢喜。
他们的动静被外厢所闻,顿时一阵喧哗扰嚷,贾安领着贾府的一干三姑六婆、七叔八公都一股脑儿挤进来,纷纷对着贾衙内表达亲情友爱,场景整一个热烈欢快、关怀备至,教人看得都要忍不住热泪盈眶。
贾子敬见赵重幻被这伙人给挤到了角落里,遽然脸一沉,起身便大喝道:“你们有眼不识泰山,怎么能如此怠慢赵小差爷!快,曲儿,去备上好龙凤团茶,请小差爷客堂上坐!”
赵重幻刚闪身躲到边上,正欲打算悄悄退出去,被贾子敬如此一吆喝,顿然立时被拱为上宾。
贾安细目盯着赵重幻,这才仔细打量对方一番,目光里有几分将信将疑,但贾子敬恢复正常又不容置疑,如此其貌不扬的少年竟还有些手段,他之前倒是看轻了此人。
“小儿今日遇惊多亏小差爷帮忙,还请去用茶!本官有些话要问你一问!”贾安虽然惊讶,但是上位者的腔调与架子还是十成十,不减半分。
赵重幻恭敬行礼,不卑不亢道:“贾大人过奖!衙内受了惊,多多调养,不能太劳累吵嚷!”
她话音未落,一个尖锐高亢的女声由外急急闪入,“都给我出去!”来人指着各色人等毫不客气道,“别打扰衙内歇息静养!”
看官们一瞧是疾言厉色的留郡夫人,都不禁面面相觑,立刻很给面子地自发自觉往厢房外退去,也有姨娘们悄悄鄙夷地翻翻白眼,艳红的唇角边吐出一声轻嗤,然后袅娜着腰肢款款出了门。
赵重幻耳尖,蓦然捕捉到几许轻蔑之音,眉间不动声色地微耸下,眸底也生出几分兴味来。
贾府,戏很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