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谢小姐从缘杏手中接过那张画皮, 但等看清那竟是一张人脸,她登时吓得后退了三步,将画皮掉落在地上。
缘杏重新捡起来,递给她, 说:“这是一张美人脸, 你将它盖在脸上, 它会自己和你的面容逐渐合在一起。不用担心, 不是一贴上去,你就马上变成画的样子,让人当成妖魔鬼怪,而是会一天一天变化,大概要耗去一个月才能完全变成这个样子, 周围人也会逐渐接受你的相貌。你才十六岁, 容貌本来就是会长开的。”
缘杏这张画皮画得十分用心。
这相貌既贴合这世上人的审美, 又与谢茗原本真实的相貌有所相似,只是在她原有长相的基础上,美化, 再美化,美得惊艳, 又不至于完全看不出谢茗以前的骨像。
缘杏画出来的东西, 在仙界只能保存几天或者几个月,但在凡间, 足以用到谢茗寿终正寝。
缘杏是神仙, 她给的东西,是不会带来厄运的。
缘杏的话, 听起来实在不会有什么坏处,很有诱惑力。
谢茗已经在面容的问题上吃了太多的苦头, 如果真的能够带来改变,缘杏的话,令她非常心动。
谢茗迟疑半晌。
终于,她对缘杏手中的画皮伸出了手。
谢茗柔柔地道:“既然如此……那我收下了。但是那只小灵兔那边,还请你们务必不要收他的修为,若是一定要收报酬,就从我身上取好了。还请仙子告诉我尊号名讳,我改日上山给仙子上香,我不清楚神仙收取的报酬,但只要我有的,你尽可以取。”
缘杏摇摇头:“我们并非是为了取报酬才做这些的,不过是为了善恶有报,人间平衡。酬劳的事你不用担心,仙界自有决断。”
谢茗闻言,终于安下了心。
她拿着手中的画皮,既万分忐忑,又有些期待。
这么多年来,她因为相貌受足了非议。
这么多姐姐妹妹,唯有她到了年纪无人问津。
爹娘为她操碎了心,连带着被人取笑。
她听到过有人议论,她不该叫谢茗,而应该叫谢丑。
而从明日起,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她倒不是非得寻一个好郎君,也不是讨厌自己的相貌,即使是丑女,也是珍惜自己的脸的。
只是不想让父母再难过,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心,只是自己也想看看,若是有了一张倾城绝色的脸,是不是真的会有所改变。
谢茗郑重对仙子欠身行了一礼,道:“谢谢天仙娘娘。”
缘杏从未受过凡人这种大礼,多少有些无措,道:“没关系,不必如此。”
谢茗问:“我将来若是还有疑问,或者想要归还这张脸了,还能再见到仙子吗?”
缘杏说:“自然。我和同门都会一直关注你的,出了什么事,我会再入你梦中。若是你有疑问,也可以傍晚染一柱清香在窗台上,我自会前来。”
“好。”
谢茗再度端庄地对缘杏行了个大礼,反复谢过,方才将画皮上的脸展开。
即使这张脸现在仍是干瘪的,也看得出国色。
可想而知,这张相貌若是戴在脸上,定是比她有生以来见过的人都要美艳。
谢茗顿了顿,扬起脸,将画皮敷在了自己粗糙的面容之上。
*
晨星渐稀,天空破晓。
辰时刚过,冬儿端着铜盆进了屋子,唤谢茗道:“小姐,醒醒,该洗漱用早膳啦!”
锦被微动,被下少女直起身子。
清早醒来,谢茗只觉得身体有些僵硬,因为她昨夜哭过,眼眶似是肿了,面颊也有些紧绷,但不知怎么的,昨夜的梦却还历历在目。
在梦中,她见到了一位仙女。
仙女还给了她一张画皮,说能助她重铸容颜。
人在梦中时不觉得,谢茗醒来才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莫不是昨日受了刺激,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谢茗想想有些可笑,自嘲地摇了摇头。
她起了床,正想着昨夜一时软弱,流泪到半夜,今日相貌只怕更不能见人了,于是往窗台前铜镜中一看。
然而,看到她在镜中的长相,谢茗自己却愣住了。
她的皮肤变细腻了,发黄枯燥的头发似乎也比往日来得乌黑茂密。
一双眼睛虽是的确肿了,但恍惚间反而比平时大了一些,她一向眼白多过眼仁,这么一双小眼睛里,也忽然像有了光彩。
这几乎是谢茗对自己有记忆以来,长得最好看的时刻了,在其他人眼里大约还是丑的,但在她眼里,已经相当不同。
往日她的脸,若是一哭,除了父母,人人都只会觉得她讨嫌,而今日,却隐约有了一丁点楚楚可怜的味道,好歹可以让人心疼了。
冬儿转过身来,看到已经起床的谢茗,也讶了一下,困惑道:“小姐,你今日看起来与平时不一样呀?昨日难不成,是睡得不错吗?”
谢茗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脑内一团乱。
她的脸竟真有了变化。
虽说只有一点点,但那仙子也说,等面容完全变成画皮的模样,大约需要一个月。
难不成,昨夜那个有些异想天开的梦……竟是真的?
*
接下来一段日子,尽管谢茗自己仍是不敢相信,但她的脸,的确一天天变化起来,而且越来越像梦中那位仙子给她的画皮容貌。
家中人起先还没有察觉什么,只是偶尔看到她“咦”一声,夸一句“茗儿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茗儿莫不是学会了擦脂粉?”“茗儿昨日可是吃了些补品?”之类的话。
但等到第十日,她已经完全是普通人的长相,与她本来的相貌还是很相似的,只是没有那么难看了,肤色变白、鼻形微正,眼底隐隐有了风情,虽说还称不上美女,但议个亲事足以,若是遇上阿谀奉承的人,还能夸一句“小家碧玉”。
辗转又过五日,这会儿,谢茗的相貌,已可真正称得上是个小家碧玉了。
如此一来,爹娘和姐妹兄弟,都无法忽视她的变化。
长兄惊讶道:“妹妹近日可是变好看了?总觉得与以前相比,顺眼了许多。”
小妹妹亦开朗道:“姐姐最近像个仙女!”
而最激动的莫过于父母,谢县令满脸释然和欣慰,而县令夫人索性搂着谢茗哭出了声,道:“好姑娘,我的儿,我就知道你不会一直如此,你可算是长开了!”
谢茗原本是与爹娘有些像的,但她父母长得都是普通人,不像她那么夸张。谢茗在长相上,正好继承了父母的所有缺点于一身,甚至还有一些本可以补足的地方,又像了祖父母、外祖父母的缺点,这才有了举世无双的丑名。
但如今,缺点都成了优点,谢茗一下子就变得漂亮多了,而且仍就是像着父母的,任谁都不会错看。
且她如今的长相既美,又有清正之气,令人不会想到妖邪之处,只觉得她是真如县令夫人所说那般,大器晚成,直到如今这及笄之年,相貌才终于长开了。
这段时日,谢小姐也没有缺席钱塘县中女子宴席,常与原来的闺中密友品诗谈笑,大家都是看她一天天这样过来,不知不觉,眼底俱是惊艳之色。
等到一月之期满,谢茗已经完完全全,成了画皮上那个大美人。
*
谢茗那里一切顺利。
见画皮的计划比想象中还要来得简单,缘杏他们都松了口气。
在钱塘县这么个小地方,谢茗身为县令之女,已算是门第显赫,她本就只缺皮相而已,如今有了美貌,自是顺风顺水。
接下来的事,需要时间。
于是缘杏他们,就先回了北天宫继续修炼,大家时不时都会往谢小姐那里看一眼。
回到北天宫以后,缘杏想想谢小姐的遭遇,还是心有戚戚。
水师弟说,她因自己生得美貌,从未吃过容貌上的苦,所以才难以理解谢小姐的难处。
缘杏的确觉得,她对凡间之事,谢小姐之事,还不够了解。
既然要助人,那么自然应该去了解,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遭遇。
缘杏在画阁中,思索片刻,铺纸研墨,挥笔而就,一气呵成。
她按照旁人说“丑”的样子,又在纸上,画了一张难看的脸。
*
数日后,北天君的弟子四人,又一道去凡间。
仙界的时间流速,与凡间不大一样。
他们只回北天宫住了几日,在这个凡尘里,就已过去了三个月。
今日他们相约,要到凡间看看谢小姐的情况。
一到人间,就迫不及待地道:“我看我们四个人凑在一起也没什么用,不然分头行动吧?速度还快一些,羽师兄在天上等着就可以了,或者如果师兄有兴趣,也可以一起下去转转。”
水师弟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是自己想玩儿吧?”
:“嘿嘿。”
缘杏道:“我没有意见。”
虽然这是师兄怀有个人念头的提议,但对缘杏来说,倒是正好方便。
水师弟听闻要分头去凡间,似是有些犹豫,但见缘杏和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点头。
于是,四人就这般各自下了凡。
缘杏在一条小巷子里,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那张丑画皮,想了想,还是先以本来面目走上了街市。
在如今的世道,普通人家的女子单独上街出门,无论是做小生意还是耕作纺织,都是挺/醋.溜.文.学-.发.最.快/常见的,也不必特意遮掩容颜,不过官家女子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行,就要戴帷帽、有侍女相伴了。
缘杏想知道的就是容貌的效果,在出小巷前,自是换了身麻布衣服,看起来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孩。
缘杏是仙女相貌,原身是九尾狐,在神仙中也算容貌极其出众。
她蓦一现身,整条街竟像是登时亮了三分。
街旁的沽酒郎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缘杏这般相貌的少女,在长街上走动,当即目瞪口呆,连酒器都未对准酒壶,酒都洒在了外面。
卖字画的书生要笑话他,谁知接下来也瞧见了缘杏,惊得张大了嘴。
缘杏左右望望,寻了个卖豆腐的老妇人,道:“给我一块豆腐。”
缘杏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事先准备好的铜板。
老妇人依言给她切了块豆腐,一抬头,看到缘杏的长相,愣了愣,不由道:“女伢儿生得,真当是俏嘞。”
说着,刀一偏,给她切大了一些,道:“多来大娘这里买豆腐啊。”
因为缘杏站在这里,许多人都往这里看,还有些年轻小伙已经试探着走了过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羞涩地摩挲着衣摆,也掏铜板买豆腐。
豆腐摊这里的生意,忽然好了不少。
缘杏拿了豆腐也没走,而是问道:“大娘,你听说过钱塘县令家的谢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