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骂伴随着牙齿打架的声音。小冬戴上兜帽,裹紧他的深蓝色羽绒服,脖子一个劲往里缩,可冷风还是有办法钻进他温暖暖的身体。下身只穿了条黑色运动裤,和一双慢跑鞋,双脚快没知觉了。
该死的劣质羽绒服,该死的陈继松!
唯一的乐趣就是透过显形液观察这个荧光世界。他看见漫天奇怪的星星,它们是紫色的,主体是黑色或深紫色,外围包裹着一圈淡紫色火舌,像一个个小月食。火舌舞动的同时,整个星体也无规律的摆动,造成大地不断晃动的错觉。
只有一颗星是暗红色,一动不动,在西方燃烧。
看一会小冬天旋地转,只好在巨大的石头房屋间穿梭,整座石头城静悄悄,除了值班站岗的索瓦人,其余都在睡觉。只有刀疤默不作声的跟在身后,但他从不主动说话,只一个劲的抽烟。
小冬放下显形液,液体中的冷色调如同冰宫,让他打哆嗦,他从脖子上摘下瓶子,因为银链子冷冰冰的。
他试过各种办法,坐在墙角避风,结果屁股没知觉了。慢跑也没用,只让他喘不上来气。
“主人说你不能用呼吸器。”刀疤说。
“可他不在。”小冬狂吸着,不管到哪都至少带着两个,他庆幸陈继松不知道这些。
为了保持热量又不会憋死,他不停溜达。
“你好,我想要冰棍。”
“您喜欢什么口味,石头人,索瓦人,灰皮人,还是马上就要冻好的叶小冬口味?”
不知不觉他走到石城边缘,显形液中露出赤红色,如同滚滚岩浆。
是火,石头高墙外的火堆。
小冬一拍脑门,懊悔自己怎么早没想到!
“主人说不准你烤。。。”
“闭嘴!”小冬像见了救星似的冲过去。
一堆堆篝火排开,把石墙围住,像堵蜿蜒的火墙。每堆篝火前都有几个索瓦人守护。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小冬顾不上许多,一屁股坐在最近的火堆旁,伸出冻僵的双手。刀疤面色阴沉的看着他。
这些士兵对他指指点点,虽听不懂,但那发音滑稽的对话一定在讨论他。还好,他们是友好的。
一个胡子打卷的家伙招呼他坐在他们中间,递给他酒,还有用长刀穿着在火堆上烤的滋滋冒油的香肠。小冬感动的快要哭了。
小冬对这里的烈酒惧怕三分,可是为了驱走寒冷他强忍着喝了几口,效果奇佳。就着烤肠不知不觉喝了大半杯。他拒绝了丑陋的木头烟斗,而刀疤对索瓦人的烟草毫无抵抗力,抽几口就两眼发直,目光呆滞,飘飘欲仙。连小冬也承认,这种烟草的味道很好闻。
卷胡子一定很喜欢石头人,他不停地和小冬说话,和他干杯,小冬也和他胡言乱语起来,虽然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都开心的哈哈大笑。最后卷胡子脱下毛皮斗篷,让小冬仰在上面,小冬小脸通红,缩在绒毛中,闻着皮毛中动物一样的味道,喝着酒,吃着肠,吸着氧,乐的像个傻子。
“主人会不高兴的。”刀疤摇着头说。
陈继松何止会不高兴,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当场宰了他。
酒足饭饱,听着卷胡子滔滔不绝,小冬眼皮打架。
一阵吆喝声把他惊醒,大家的注意被吸引过去。左边火墙围着一圈人。
小冬被吸引过去,卷胡子职责所在不能离开,举杯告别。
喧闹来自最大的火堆,那里是石墙的正门。清脆的撞击声震裂干涩的空气,小冬向着声响走去,走到人群前什么也看不清,高大的索瓦人像一块块巨石挡住视线。小冬蹲下身,穿过一条条木桩般粗壮的小腿,隐约看见两个手握木剑的人正在火光中斗剑,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小冬为了看清楚些顺着台阶爬上城墙,俯视着人群中央的两位斗士,两个孩子,一个脑后梳着白色辫子,圆脸红鼻头,另一个长脸尖下巴,苍白英俊,正是图木的儿子。
小冬不懂剑法,但能看出胜负已分,圆脸男孩被逼的连连后退,他的力量占优,但实在没什么技巧可言,步伐凌乱,胡伦猛打。图木之子步伐灵活,身态轻盈,出剑迅速有力。
随着一声惨叫,比试结束了。圆脸男孩捂着胳膊肘倒在地上。木剑掉在身边。图木之子熟练地挥动着手中的剑,围着地上的男孩踱步,像个战胜怪物的英雄,最后捡起地上的剑。掌声四起,英俊少年优雅的鞠躬行礼,面带不屑。
扎克拉尔队长上前扶起圆脸男孩,他的右臂红起来,但无大碍。“(托隆,你每次都这么当真。)”
“(队长,我已经手下留情了。)”托隆冷笑着说。
伯纳特从人群挤出来,“(还好吗?)”他问被打伤的孩子,男孩点点头。
“(为什么你总这么争强好胜!)”女孩银眉微皱,来到托隆身边。
“(因为我很强啊!)”托隆扬起尖下巴,炫耀的张开双臂,打量周围的人。“(还有人想来挑战我吗?)”然后他看到了蜷缩在石墙上的小冬,嘴角露出笑意。
“(嘿,你怎样?让我们看看石头人的本事吧!)”他把木剑指向小冬。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小冬,小冬不情愿的站起身,双腿发麻。他向托隆拜拜手,喊道:“我不会用剑!”
“(来啊,下来啊,我又不会杀了你!)”托隆招呼着,周围的守卫也跟着起哄。
伯纳特也在看他,银灰眼眸在火光中闪烁,比天上任何一颗星都明亮。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小冬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他想去斗剑,他慢慢走下台阶,下最后一级时绊了一下,响起几声干笑。人群为他让路,他走进斗剑场。
“我不会用剑。”小冬重复着。
“(别难为他,他根本不会剑术。)”伯纳特对托隆说。
“(没关系,我教他。)”托隆不以为然,把一只木剑扔给小冬,然而小冬没接住,打在手背上,疼的他直咧嘴。
小冬红着脸,在哄笑声中捡起剑,剑很长,他双手握住。直到这一刻,他才后悔起来,真不该同意斗剑。
扎特拉尔队长站在人群外围,捻着胡子看着小冬,明天他就要教这石头孩子剑术,他倒也想看看这孩子资质如何。
托隆在索瓦人中算瘦小的,但仍然比小冬高上半头。吆喝声起哄声都停下来,比试自行开始。
托隆迈着轻快地步子,像在散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冬。小冬浑身紧绷,握剑的手骨节凸起。
毫无征兆,托隆突然出剑,刺向小冬胸膛,小冬不知该怎么用剑抵挡,只好连连后退。托隆的剑又快又狠,好在小冬伸手敏捷,在人群围成的有限圈子里跑来跑去,躲过一波攻势。只是样子狼狈不堪,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连托隆也嘲讽的笑出声,因为这只是老鹰逮小鸡的游戏,而不是斗剑,斗剑要双方都出剑才行。
小冬脸红起来,他多么希望自己表现的英勇些,他下定决心不再逃走。
当托隆的剑向他肩膀劈来时,小冬想用剑架住,但姿势不对,木剑相撞,肩膀还是狠狠挨了一下,隔着厚重的羽绒服还是疼痛难忍。木剑脱手,他听见伯纳特轻声尖叫。
托隆笑着指指地上的剑,小冬捡起来,一手揉着肩膀。一连几次,小冬的剑被击落,每次托隆都让他捡起来。小冬也学着托隆的样子走动起来,想用步伐弥补技术的不足。
“(这不公平,住手吧托隆!)”伯纳特清脆的声音喊道。
“(别扫兴,丫头!)”众人喊着。
托隆像没听见一般,突然举剑,小冬大吼一声,把剑横在身前向后退去,但托隆并没出剑,只是吓唬他。
笑声更大了。
又一次,托隆的剑刺向小冬腹部,小冬后退时竟自绊双腿摔倒在地。而托隆还是没出剑,围观的人笑得前仰后合,胡子都飞起来了,连一向严肃的扎特拉尔都轻笑起来。笑声中最刺耳的就是托隆肆无忌惮的狂笑。
不是斗剑,只是戏耍。
所有人中只有伯纳特没有笑,她抱着胳膊,不安的看着地上的小冬。
小冬恼羞成怒,挥剑冲向托隆,轮剑劈向他苍白的脸,这是小冬第一次出剑,却是放弃防守的自杀式进攻。
托隆一惊,连忙躲闪,因为小冬带着怒气的一剑非常快,他勉强躲过,而小冬失去平衡,背向对手,破绽百出。
小冬自知不妙,赶紧转身,只见托隆已经跃在半空,一声巨响,木剑狠狠打在小冬头顶,耳朵里嗡的一声,笑声,喊声都消失了,木剑飞过,天空一歪,他瘫坐在地。
“(够了,住手!)”扎特拉尔吼道。
然而托隆没有停手,连贯的转身,木剑撕破空气,咝咝作响,砍向小冬面门。一切仿佛是慢动作。小冬连闭眼都来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
一只胳膊突然伸在小冬眼前,生生挡下这一剑。木剑断裂,温暖的血顺着胳膊淌在小冬脸上。
刀疤放下滴血的手臂,嘴里吐出个烟圈,另一只手抓着卷胡子难看的烟斗,冲托隆冷冷的摇摇头。
那一刻人群鸦雀无声,随后扎克拉尔冲上前,一把夺过托隆手中的断剑,“(你都干了什么!)”他怒吼道。
“(一时没收住。)”托隆满脸歉意道。
伯纳特也从惊吓中缓过神,走到托隆面前生气的说,“(我就说不该和他动手,这比赛本来就不公平!)”
“(对不起,我错了还不行。)”
伯纳特摇摇头,转身蹲在小冬面前,“你还好吗?”她关切地看着小冬。
小冬点点头,这微小的动作就带来一阵剧痛。
“你流血了。”伯纳特一只手轻轻扶在小冬耳后,另一只手掏出手帕轻轻按在他头顶。
那一刻,小冬觉得一切都值了,只要能让她温暖的手碰碰额头,每天挨个几棍又算得了什么?
“托隆他不是故意的,他这人一起劲就控制不住。”伯纳特轻声说,汉语很标准。
小冬心里明白,不管托隆平时如何,刚才这几棍绝对在他控制之下,分毫不差。他想打烂我的脑袋。
“(实在对不起,我的朋友,我没想伤你!)”托隆无比真诚地说,但嘴角的笑意出卖了他。这一抹笑意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却被小冬逮个正着。
是的,他想打死我。
伯纳特被这假惺惺的道歉迷惑,原谅了托隆,“请一定要原谅我的未婚夫。”她最后温柔的摸摸小冬呆瓜顶,便站起身。
托隆瞟了眼小冬,从鼻子里哼了声。搂住伯纳特肩膀,然后吻了她,粗暴地,狂热地。
看着他两远去的背影,手中攥着带血的手帕,双眼模糊。羞辱,愤怒,疼痛,憎恨,交织在一起,但有一种感觉此时无比真切,那就是心中如刀割般的疼。
他被扎特拉尔队长和刀疤一起搀回住处,陈继松给他包扎伤口。“你可真是窝囊。”他不断嘟囔。
小冬忍着疼,没说一句话。休息片刻,疼痛隐去。
“你可以烤会火,伤好后再训练。”陈继松说。
“不用,我可以继续训练。”小冬若无其事的笑笑,走出门。
“他怎么了?”刀疤问。
“小孩子闹脾气罢了。”陈继松说,看着男孩走进风中,把兜里的呼吸器扔在地上踩碎,然后慢跑着消失在夜空下。
倔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