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广王元晔看见寇祖仁一家的惨祸,虽说这家伙是罪有应得,但寇家一门数百人,多数是无辜受祸。寇家的成年人被诛杀后,无辜的幼儿弱女无家可归,在风雪弥漫的严冬流落街头,奄奄待毙。
元晔回家后将寇家的惨况向母亲禀报,老夫人气得好一阵捶胸顿脚,又是吃斋祈祷,又是念佛追荐亡灵,好一阵“阿弥陀佛”之后,才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恰好此时尔朱世隆来广阳王府,商讨派兵征讨纥豆陵步蕃的军事行动。卫妃见尔朱家族的要员进了自己的家门,难得这么好的机会,这时就多了句嘴,指责尔朱家族滥杀无辜。为了告戒来人,“皇帝”的母亲指责这位大臣说:
“你尔朱世隆身处高位,却没能阻止屠门暴行。尚书令若想成为一代忠直大臣,今后不可对亲友的倒行逆施不管不顾,放任自流。那样,不仅尔朱家族会大失人望,就是皇帝也会跟着你们背上污名。”
尔朱世隆被训诫得面红耳赤,好一阵下不了台,表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对这个多嘴多舌的老太婆记恨了个“可恶”。回到府邸,气恨不已的尔朱世隆召来兄弟尔朱世承、尔朱弼商量说:
“元晔的母亲卫氏十分令人讨厌,这老东西简直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她真以为自己是名符其实的皇太后了,今天在王府居然对我的施政横加干涉。你们的侄儿尔朱兆诛杀寇祖仁一族满门,她公然指责是因为我未加劝阻,才造成的这场冤案。这种多嘴多舌的老太婆,留在世上就是祸害!”
尔朱世承点头说:“是呀,而今元子攸还在位,元晔尚未登基,若元晔真的当上了皇帝,卫氏那死老婆子必然干政。”
尔朱弼的头脑要简单得多,气势汹汹地说:“在我们尔朱家族面前,谁敢挡道,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这就派几个兄弟去做掉她!”对弟弟的发狂,愿出面当打手,两个哥哥自然都表示赞同,只是告诫他说:“这里是京都,凡事要小心谨慎,千万别漏出马脚。”
尔朱弼点点头,告别两位哥哥,回到山南田庄,指挥部曲骑兵到京都洛阳埋伏,随时准备杀人。
卫妃因为儿子当上了皇帝,为了给儿子树立一个“亲民”的光辉形象,在坊间四处为儿子歌功颂德。而且,自己还大搞慈善事业,带领奴婢在京都的大街小巷收留寇家遗散的孤儿,集中送到永宁寺寄养。
这天,卫妃正在小巷里和几个孤儿谈话,突然冲过来一队骑兵,千牛刀一阵乱砍,几个奴婢丧身刀下,卫妃更是被砍成了几大块。一阵施暴之后,一声呼哨,马队驰出南门,不知去向。尔朱世隆接到消息,一面去广阳王府吊唁,一边发布指示,命令各府尹州郡,捉拿乱寇盗贼。
母亲遇害,元晔闻讯犹如晴天霹雳,好一阵气急败坏地要去凶杀现场视察,被大臣们苦苦阻拦,这才没有以疯疯癫癫的形象出现在民众面前。车骑大将军杨昱追责说:“胡虏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戍守使怎么不关闭城门,全城戒严。”
洛阳郡带戍望了一眼尔朱世隆,怯懦地说:“戍守部队接到通知,胡虏......”此人此时不敢再说“胡虏”,因为此时在场的大臣除了杨昱,尽都是“胡虏”,急忙改口说:“城门尚未关闭,此时凶手十几匹战马,清一色亮闪闪的千牛刀,已经席卷出城而去了。”
元晔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堂堂京师重地,“皇帝”的母亲居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遇害。仔细想来,大白天在京城重地,谁家的骑兵敢于如此肆无忌惮地挥舞着千牛刀杀人,除了尔朱家族,还能有谁。事实的真相不言自明,元晖面对母亲的尸骸,哪里还有一点再当皇帝的欲望,只是这话还不敢贸然地吐露出来。
卫妃是皇帝的母亲,居然被害,洛阳城里顿时一片哗然,人人都没了安全感,家家惊恐不安,关门闭户,商旅不行。
尔朱世隆送走尔朱兆去晋阳之后,决心让京都有一个崭新的面貌,显示自己治国理政的水平。一面派河南尹捉拿弑杀卫妃的强盗,一面致力于整顿京师的社会秩序。
自孝庄帝元子攸和陈留王元宽被尔朱兆拘押北上,此时的皇宫,被尔朱兆肆意破坏,四处宫门大开,空旷的宫殿,破败的庑间无人居住,四处沾满灰尘,如坟场牢狱,阴暗潮湿的地方已长满霉斑和白霜,廊道里四处喷溅着被残杀的污血,浓郁的血腥味儿刺鼻熏人。
尔朱世隆招回散失的宫女,为冤死的宫女发放抚恤金,又命令刘思逸征招逃散的羽林军卫士。命工匠们清洗洒扫,修葺装饰。几经整修,才使得惨暗的宫室有了一线生机。
修缮宫殿的同时,尔朱世隆又命令尔朱世承组建市场管理机构,打击地痞流氓、不法商贩,保证守法商家的合法权益。经过一番整顿,洛阳城的商铺纷纷开业,游商的马队又一次出现在旅途商道,踏行在丝绸之路上。一度百业凋弊的洛阳城,又一次出现商旅流通,盗贼匿迹的兴旺景象。
尔朱世隆见一度荒凉的洛阳又兴旺起来,为表示自己的治理有方,请元晔陪同视察热闹起来的洛阳街市。君臣一行人在洛阳城里热热闹闹地穿行。尔朱世隆不停地对随行的官员这里发布指示,那里予以表彰,洋洋自得的模样,完全是自我表功。
大臣洋洋得意,皇帝冷冷面对。元晔对尔朱世隆的表现视若无睹,陪同一路走来,简直就像个木偶似的,对商旅百业兴旺的景象更是毫无兴趣。百官对尔朱世隆的功劳不停吹捧,皇帝也是一言不发地跟在尔朱世隆身后,简直就是行尸走肉,对这些肉麻的吹捧毫无表情。
一行人路过龙华寺,元晔突然站住不走了。听寺内传出木鱼声声,诵经吟咏,新皇帝若有所思,痴呆之状如同哑巴。哈巴狗似的邢子才拉了拉皇帝的衣袖说:“陛下对龙华寺情有独钟,该不会是想出家为僧吧。这庙里真还有个哑巴王爷元恭,他可以和你作伴。”
尔朱世隆转身回来拉动邢子才的袍袖,说:“我们都走吧,他要真想出家当和尚,我立马送他进龙华寺。”
尔朱世隆对元晔视察市场时的表现很不满意,此时对皇帝的态度也是很不满意的。原以为元晔是顾忌元子攸在位,不敢放手施政,而今已确知孝庄帝被缢死的消息,他仍然持不合作的态度,这就不是“顾忌”而是“故意”了,甚至是示威。
元晔这样的示威,原来是要对杀害卫妃的凶手揪住不放。这凶手能揪吗,敢揪吗,揪去揪来,还不就是为了揪住尔朱家族的小辫子,对于这样的皇帝,尔朱世隆就不得不考虑他是否“称职”了。
回到王府,尔朱世隆召集尔朱世承、尔朱天光等人商量对皇帝的处理意见。尔朱世隆讲述了对皇帝的种种不满,特别是对卫妃被弑后元晔的不合作态度,更是横加指责。
尔朱天光是人精,当然明白尔朱世隆的意图,点头说:“确实如此,当初就不该拥立元晔,他本是皇帝的疏宗远亲,又无人望,我们拥立他本来就是决策性的失误。”
尔朱世隆见自己拥立的皇帝受到大家的指责,又回头解释说:“当初拥立元晔确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来因他居藩晋阳,二来因他是尔朱家族的亲戚,立他为皇帝,想来他一定会与我们很好的合作。哪晓得他会因卫妃一案如此伤怀,也许他是晓得了母亲被杀的真相,所以才会如此的不合作。”
尔朱弼急忙表白说:“我们干的事都是绝秘的,元晔决不可能晓得他母亲被害的真相。”
尔朱世承仍然担忧地说:“既然他不晓得,那么他为啥会在龙华寺门前的小巷口,也就是他母亲罹难的地方装得像个哑巴似的。”
尔朱天光听出对方是为此事担忧,释然地一笑,说:“他不是为母亲伤怀,是想起了居住在龙华寺里的哑巴王爷元恭。”
尔朱世隆一听此话,在大腿上猛拍一巴掌,说:“广陵王元恭好学有度,曾在朝中担任黄门侍郎一职,颇为正直,素怀人望。因灵太后刚刚当政,元乂专权,有人说元恭王府有天子气,元恭为避杀身之祸,突然就变成了哑巴,我们何不拥立他为皇帝,废掉元晔。”
尔朱世承小心地提醒说:“若元恭是哑巴,我们拥立他当皇帝,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灵太后立一个三岁娃娃当皇帝,受人诟病;我们若立一个哑巴为人主,更会让人笑掉大牙。”
尔朱世隆也犹豫起来:“就是不知道他是装哑巴还是真的吃错了药变成了哑巴。”尔朱天光也学尔朱世隆的样子,一拍大腿说:“这好办,关西大行台郎中薛孝通,现在我府中任职,他和元恭走得很近,何不找他来问一问。”
不一会儿,薛孝通就被带到了尔朱诸人的面前。听尔朱世隆说明了来意,薛孝通也拍了拍脑袋说:
“下官也怀疑广陵王是装病,此人早不喑哑晚不喑哑,我看他是避祸假装喑哑。广陵王乃高祖犹子,夙有令望,沉晦不言,不怒自威,若奉以为主,必天人允叶。若为了测试其喑哑真伪,何不派人暗中窥探,获得确切的消息再作决定。”
“对呀,”尔朱彦伯接着说:“他究竟是真哑巴还是假哑巴,只要找他身边的人一问,不就清楚了。幸好我在龙华寺有熟悉的和尚,待我去仔细地了解。”
尔朱彦伯是个急事急办的急性子,当即去龙华寺找到旧时的乡邻,而今在该寺出家的和尚,询问元恭的饮食起居。僧人不晓得来人询问是什么目的,更不敢得罪尔朱家族,况且出家人不打诳语,就肯定地说:“广陵王并非真喑,只是看出世道险恶,不愿因嘴罹祸。就在前几天,他还夸奖我寺的火工和尚的小米粥熬得地道。”尔朱彦伯得了确信,兴冲冲地推开了元恭蛰居的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