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敞和常爽都是西凉最著名的知识分子、儒学大师刘昞的弟子。他们在老师的教育下,汉学儒学都有极高的造诣。老师去世后,他们继承老师的衣钵,在凉州教授儒学,建立了一个很有影响的知识分子群体。拓跋焘久闻二人大名,早就把他们列入了引进人才的计划之中,剿灭西凉,一方二便地完成了引进任务。
西晋末年,中原发生以赵王司马伦为首的“八王之乱”(见拙著《宗祧弥祸》)。凉州成为一块难得的和平之地,中原不少文人学者、知识分子逃到凉州避难,也带去不少汉学典籍,使凉州成为汉文化在西北的一个学术中心。开始,凉王吕光为了扩大政治影响,还能善待知识分子。几十年过去,王朝更迭,沮渠氏当政,知识分子的处境每况愈下,这些人在西凉就再也没得到牧犍的重用。成了一种“你习文我习武”,互不干扰,“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而从小深受窦太后汉学教育的拓跋焘则十分看重这些知识分子,占领了凉州,缴获了书籍,把知识分子们全部“请”到平城,高兴地任命江强、阴兴、段承根等人为中书博士。更支持索敞、常爽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创建私立学校,开馆授徒,讲授汉学,命令拓跋家族的子弟统统到这些学校入学,形成了尊师重教的大环境,汉文化在平城得到广泛传播和弘扬。
当时,北魏崇尚武功,经这些“博士”的努力,平城偃武修文,掀起一股学文化的热潮。据史料记载:索敞任博士十余年,教授学生勤于诱导,严肃而有礼仪,他的学生后来成为执政的主力,更成为改革的主力军,官至尚书及各州的牧守这样的高官就有数十人。
常爽在郊区的温水之西设馆教学,他的学生多达七百多人,常教授主要讲授“法学理论”,宣传“以法治国”,设立赏罚刑惩的条目。他对当官毫无兴趣,对教书育人颇有心得。教书二十年,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们像对待父亲那样的信服他。学生们在他的教育下,认真研究法学,以学校为家国,身体力行,即便是在学校里也严格地实行赏罚标准。他的学校不仅得到皇帝的支持,更得到了太后自始至终的关心。
为了创建这样的法学院,窦太后更是倾注了不少心血,在经济上支助,在课题设置上严格把关,并亲自到学校为学生讲授《韩非子》等精典法学著作。拓跋焘甚至命令外放即将上任的官员,在出任州县地方官之前,必须到法学院听课,听常教授和窦太后讲解法学理论。由于这一群知识分子的不懈努力,十余年后,平城成为汉文化的政治、经济、法律、文学中心,一点不弱于刘宋控制的都城建康。
被马车“请”进*平城的除了那一大群文化人,其中还有一个武举人,那就是拓跋焘的妹夫——沮渠牧犍被押送平城,尽管他此时的身分仍是征西大将军,西凉王,其实质却只是个寄居于大舅子王府的俘虏,手中没有一兵一卒,没有一块地盘,没有了发号施令的权势,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从云端上跌落污泥里的沮渠牧犍,晓得自己已经是俘虏,生命就在大舅子的心情和眼神中。他深知道,此时保命是第一要务,而保命的护身符就是身边的武威公主。
此时,沮渠牧犍再反思自己当年对武威公主的所作所为,觉得真是太不应该。为了紧紧地抓住这道护身符,当小人装三孙子不用现学,他是生来就会,于是跪在武威公主面前,痛哭流涕地向夫人表示自己要痛改前非,请武威公主看在夫妻一场的缘分上能够原谅他,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是女人心软,武威公主毕竟顾念夫妻之情,见丈夫愿意痛改前非,浪子回头金不换嘛,也就原谅了这个薄情郎君。
一个男人出于这样的保命心理向夫人示好,其后不出轨那才叫怪事。沮渠牧犍在平城过上平安生活以后,就过河拆桥了。他对妻子本来就没有感情,此时更不可能增加感情。别看他跪在妻子面前的时候说得人情美美的,他对这个妻子其实是恨之入骨。
牧犍原来曾经的美好生活,就是这样的妻子,引来大舅子的虎狼之师,夺走了他的幸福和显赫的社会地位,他的一切都从天堂跌入地狱,生活得毫无品质可言。别看他向老婆下跪,其实他是杀她的心都有了,只是不敢而已。所以,夫妻二人尽管表面上相敬如宾,骨子里却是和而不美,同床异梦。
此时,沮渠牧犍正当虎狼之年,时时期盼恢复失去的天堂,与嫂嫂李氏共度巫山云雨。而武威公主自中毒以后,虽然被抢救过来,却因身体机能大受损伤,根本不能尽一个妻子的义务。牧犍不以为然:你不能尽义务自有其他的女人尽“义务”,老子有的是钱,难道金钱还买不到肉体的“义务”。就这样,牧犍在风月场中故态萌发。
对丈夫的所作所为,威武威武公主既心疼又心酸,毕竟和他是法律意义上的丈夫,公主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地看着丈夫与其他女人鬼混。
沮渠牧犍在风月场中玩了几天,觉得自己一个国王,出入这样肮脏的场合确实有失身份,就花钱购买了很多市井女子,养在后花园,供其泄*欲祛火。遇到不如意的,或者对其有怀疑的,或者敢顶撞他的,他就悄悄地将她毒死,又担心被别人发现了向拓跋焘告发,就使派下人将这些婢女的尸首密藏在后花园的地窖里。
如果说储养妓*女还可以容忍的话,沮渠牧犍犯下的另一个致命错误就是储养男人——他居然不知好歹地在社会上挑选了几十个武功高强的年轻男子,设立了一所家庭培训班。唯恐别人不知他求贤若渴,他还在社会上洋洋自得地宣扬,说是太后和皇帝都支持创建学校,常爽建立的是文化学校,我建立的是武术学校,为皇帝储备战略人才,云云。
牧犍这样的野心勃勃,其实就是和当年的袁绍一样,在家中蓄养侠客死士,建立私人武装,这样的动机,特别是在北魏的首都平城,在皇帝的卧榻之侧,这是很让人怀疑和担忧的。
本来,一个亡国之君能够安享晚年,靠的是女人石榴裙的庇护。让人气愤的是,沮渠牧犍认为自己再无生命之忧,况且自己是皇帝的妹夫,根本没把一个个北魏的大臣放在眼里,他佩服大舅子,却并不佩服这些大臣,他在这些大臣面前处处显示自己是一条大尾巴狼。
一个俘虏,不懂众口铄金的道理,他的生命就很危险了。大臣们本来就对皇帝偏袒妹夫的行为很是不满:一个异国俘虏,呼奴使婢不说,还被众人像爷爷一样供养在京城,朝中大臣为此早就啧有烦言,此时听说了此人在平城的表现,就有人向拓跋焘密报说:“沮渠牧犍密谋反叛,诛杀无辜,伺机毒杀君王。”
拓跋焘一怒之下,责命有司彻查此事,果然在西凉王府搜出沮渠牧犍暗藏的一箱毒药和密藏的上百具女尸,更有几十个赳赳武夫和百多件武器。事情瞒不过去,皇帝不得不严肃处理,决定杀害妹夫以谢天下。
要说,沮渠牧犍走到这一步,武威公主应该承担监督不严的责任。可是,大臣们尽都知道在这次事件中,武威公主是受害者。而且,平定西凉,武威公主可说是功不可没。可是,既然要诛杀她的丈夫,这事又不能没有一条替罪羊,就有大臣向皇帝进谏说:“沮渠昭仪每天生活在陛下身边,圣上诛杀了她的哥哥,这个女人难道就没有一丝怨恨之情,对她就不能够听之任之了。”
拓跋焘觉得这话有理,决定首先拿嫔妃开刀。北魏太平真君八年(公元447年)三月,尚书崔浩带着皇帝的诏书,首先向牧犍的妹妹沮渠昭仪宣读,令其自裁。沮渠昭仪这时真正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晓得啥子原因要被皇帝赐死。虽然莫名其妙,可君命如山,还得不折不扣地执行皇帝的诏命,只能满含冤屈地饮下了一杯毒酒。
行刑官检查了沮渠昭仪的尸体,其后才来到西凉王府。崔浩向沮渠牧犍宣读诏书后,武威公主愣了好一阵子这才反应过来,毕竟和丈夫即将阴阳两隔,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妻二人抱头痛哭,在崔浩的监督下,沮渠牧犍转身自杀。受此牵连,沮渠家族被斩杀的多达百人。那些武士门客中有一人名叫张岳的,是尚书右丞张嵩的弟弟,因此之故,他们被尚书令刘吉收留了起来。
沮渠牧犍去世后,郁郁寡欢的武威公主独守空房,更显得孤单寂寞,就传书带信去要皇帝为自己重新选择一个善良人家。拓跋焘接到书信,去王府看望妹妹,见疾病缠身的妹妹果然是未老先衰,二十八岁女人的皮肤简直就像八十二岁老太婆的表皮,九十分痛苦中十分同情,就以皇帝的身分扮月老,把妹妹嫁给左将军、南郡公李盖。
李盖本来已经有妻室,但不敢抗拒圣命,只得一纸休书,把结发妻子赶出家门。李盖的妻子深知丈夫的难处,带着儿子李惠离开李府,李惠袭爵之后,她一直把孙女儿抚养成人,嫁进皇宫,成了皇后,她才弃家而去,最后不知所终。
而李盖,面对夫妻情深的妻子离去,只得强忍着吃苍蝇的心情,和半老徐娘的武威公主举行了婚礼。至于他们夫妻二人婚后生活是否幸福,李盖面临不能尽妻子义务的妻子,又不能像沮渠牧犍那样放肆,其痛苦,读者诸君可想而知。现实生活中的婚姻,可不都像文艺作品中的“金榜题名,皇帝赐婚”那般幸福,其中隐藏着多少的辛酸和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