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武帝拓跋焘率领万余轻骑兵悄悄从平城出发,往柔然历年放牧的草原进发。几天几夜,晓行夜宿,眼看已穿越阴山,接近柔然的牧场,拓跋焘命令骑兵部队丢弃所有的辎重,全速向柔然进攻。
柔然纥升盖可汗自恃魏军距此遥远,驱驶着八匹骏马拉动庞大华美的庐舍帐篷(蒙古包),在肥美的草原放牧。
夏日娇艳的阳光照射着草原上,大地上百花朵朵盛开如锦,草茎上露珠点点含笑映辉,一幅安详平和的丰收图。纥升盖可汗就站在庐舍车辕驾板上,挥舞着手中的长槊,像魏武帝当年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激情赋诗那样,可惜他汉学修养差,“的地得”都分不清楚,更不会赋诗,只会唱歌。
纥升盖可汗此时被草原的美景感动,也豪情满怀地高唱起自己民族的牧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跟随可汗左右的近卫军部队的头领纥律机也跳下马,围着可汗的庐舍,齐声合唱着敕勒歌,“天苍苍,野茫茫,我的草原,我的家乡。花泛泛,水荡荡,风吹草低现牛羊。现牛羊啊,我的家园,我的天堂。”人们随着歌声欢快地舞蹈起来。
众人正得意忘形时,纥升盖可汗突然看见远处阴山支脉栗水山头燃起报警的狼烟,纥升盖手搭凉篷,遮挡阳光,往栗水山张望,看见黑压压一片如乌云翻滚,数不清的骑兵部队在招展的旌旗下,以疾风一般的速度冲杀过来,估计只有半个时辰的距离了。
纥升盖可汗眼看组织反抗的时间都没有了,即便反抗也只是徒劳无益,赶紧放火点燃庐舍,再次向远方报警,自己跳上一匹白色的骏马,一溜烟往阴山深处、沿栗水河下游奔逃。
只一眨眼功夫,乌云翻滚似的轻骑部队已冲驶而来,部将纥律机、纥律荒等拼死抵抗,掩护可汗溃逃。不过,他们此时组织的都是徒劳无益的抵抗,可汗的一千骑兵部队在咔嚓咔嚓颈骨砍断、手臂骨折的声音中,变成野狼的美餐。
北魏此次突袭,纥升盖可汗手下能征惯战的纥律派系战将基本丧失殆尽。拓跋焘看见尚未燃尽的庐舍,从残骸中找到一些金银器物,装饰华美的木雕骨架,知道纥升盖可汗奔逃不远,大吼一声:“全速前进,活捉纥升盖!”
杀人上瘾的骑兵有的刀上还没沾血,就已无敌可杀。此时听得君主命令,一个个没命地打马疾驰,一听说纥升盖可汗就在前面不远,都想创建头功,活捉敌人可汗。
纥升盖可汗烧毁庐舍,报警的狼烟一个一个往东传递,往远处报警。可汗的弟弟匹黎行主持东部事务,看见狼烟滚滚,知道兄长被困,急忙组织部队往西行救援,半路上遇见魏国长孙翰的截击部队,毫无防备的东部骑兵仓猝应战,数百名大人(部落酋长)被骠悍的截击部队斩落马下,被斩首万余人,其余的部将见势不好,星散而逃,不知所终。
纥升盖可汗的东西部骑兵部队被剿灭,放牧的牧人都成了无头冤尸,放牧的牛羊四处奔逃,无人收拾。
拓跋焘留下小股部队,押解被俘的柔然牧民和投降的骑兵,收拾被驱散的牛羊牧马,等待长孙翰的后续部队,自己率领骠骑兵,继续深入西北大漠草原追击。拓跋焘的部队追击千公里至菟园水,仍不见纥升盖踪迹。拓跋焘把一万骠骑兵分成五支部队,由将军安原、古弼分别率领,往南北三千里,东西五千里的地域,成扇形搜捕剿杀,约定在涿邪山会合。
五支部队经过十天十夜的纵横驶聘,剿杀、俘虏柔然各部落人众三十余万口,缴获良马百余万匹,牛羊畜主不计其数。
拓跋焘的部队循弱水西行,至涿邪山(今蒙古国阿尔泰)会合众将领,考虑到俘虏甚多,辎重拖累,行动迟缓,若继续深入,在这险恶的环境中怕中了纥升盖的伏兵袭击,古弼建议说:“见好便收吧,兵书说,败寇不宜穷追,若贸然进入柔然的埋伏圈,反为不美。”
长孙翰、安源等将领都已累得喘气如拉风箱,纷纷建议“得胜回朝”。随军参谋寇谦之想起临行前崔浩的话,就对拓跋焘说:“我军已追至涿邪山,柔然自顾不暇,根本无力组织抵抗,今建功已累九成,若再突袭一二天,便是十分功德,喜获圆满。”
长孙翰厌恶地训斥寇谦之说:“你一个随军的道士,懂得什么军机大事。”拓跋焘怕中了敌军埋伏,功亏一篑,于七月的骄阳照射下,命令部队原路返回。
十月,拓跋焘胜利返回平城,留守京城的文武百官都到城西门迎接凯旋归来的君王。皇帝得胜回来,西市一时显得热闹非凡。
骑在高大骏马上,此时得意洋洋走在最前面的拓跋焘挥手向欢迎的老百姓致意。突然,皇帝以他鹰隼一样锐利的眼光,看见在欢迎的人丛中,有一个干瘦如柴的中年人显得鬼鬼祟祟的,而且左额部那块黑色的黥印显得分外醒目。
这不是充军流放的囚犯吗,一个囚犯混进欢迎的队伍,这小子肯定是要干啥见不得人的勾当。拓跋焘示意左右:“把那小子抓起来!”如狼似虎的禁卫军如抓小鸡仔一样,把那干柴棍儿中年人抓起来,让他跪在拓跋焘面前。
太武帝用马鞭指着干柴棍儿厉声喝问:“你一个囚犯,在人丛中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是想干啥坏事?”干柴棍儿磕头不已,大呼冤枉:“小人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怎么会是囚犯呢?大王,我不是囚犯。”
“还敢狡辩,不是囚犯,怎么脸上会有黥印?”拓跋焘气愤地一扬鞭子,打在那人身上。干柴棍儿见惯不惊,再次磕头解释说:“大王有所不知,小人乃南国京口(今江苏镇江)谢睎家的奴仆,被派遣外出,游走西域一带做皮货生意,东奔西走,为主子赚钱。”
拓跋焘松了口气,仍不相信:“既然是生意人,那怎么会像囚犯似的黥上黑印?”
原来皇帝是为这事不解,一旁出城迎接拓跋焘的崔浩轻声附在拓跋焘耳边说:“南国的士族大户很多人都经营田庄又搞商贾贸易。这个谢唏,微臣知道,他是东晋谢玄家族一脉的,手下有部曲、奴隶一千多人。主子因不能忍受旅途餐风露宿,颠沛流离之苦,又怕在路途上遇病灾匪祸,就派手下的奴隶携带金银,往返东西方做生意,投资增值。他们又怕放外的生意人途中逃跑,即在其脸上黥上黑印,以便捕派捉拿。”
拓跋焘这才恍然大悟。此时正是豪情满怀的时候,就笑着对干柴棍儿说:“朕不知你是商贾,让你受苦了,你起来吧,刚才我打了你一马鞭,赏金锭一枚,以示歉意。”
左右递过来一枚金锭,干柴棍儿捧在手中,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多谢大王,多谢大王,有了这枚金锭,我就要以此向主人赎出一家人奴隶的身份了。”
拓跋焘继续问:“既然你是多年的皮货商了,这次怎么没购买皮革,空手而返呢?”干柴棍儿小心翼翼地收藏好金锭,禀报说:“自大王剿灭夏丐以后,今年又聚歼柔然,这皮货价格一路下跌,简直就不敢出手收购了。”
拓跋焘不懂生意经,一听就笑起来了:“皮货下跌,不是正好多多购买吗?”干柴棍儿说:“做生意是买涨不买跌,比如说我今天买的皮货二分银一张,运回京口刚上柜台,邻家的商贾第二天买成一分八厘一张,他的马快,先期到达京口,一上柜台,不是把我的皮货抵得没了销路吗。还有那些后来跟进的皮货才一分五厘的,一分银的,我这样昂贵的价格进的货,血本无归,不是气得只有跳楼自杀了。”
“哦,”拓跋焘终于明白了:“既然你是从柔然的部落回来的,你可知纥升盖可汗的消息?”
“正是,小人正是从那边回来。”干柴棍儿有了表现的机会,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大王的骠骑兵追到涿邪山,离纥升盖可汗几百人的逃窜队伍就只有一百八十里远了,可惜大王没有再西进追击,若是,则必将生擒纥升盖,全胜而返。”
拓跋焘一听,没想到当天会有这样的结果,睁大了一双牛眼似的眼珠,大叫:“可惜,可惜啊可惜,悔不该没听崔浩、寇谦之的劝告。”
“大王不必叹惜,”干柴棍儿多年走南闯北,练就了一张伶牙利齿:“大王您尽管没有亲手俘虏纥升盖,可结果都是差不多的——那纥升盖可汗穿过涿邪山,在逃往微山的途中,因愤悒忧郁,已经一病呜呼了。”
剿灭柔然的战役,更让拓跋焘认识到崔浩的不可替代,为表彰他的谋划之功,加封崔浩为侍中,特进、抚军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