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卓尧的双眼所注视的不再是眼前的苍龙，不管它遮天蔽日的庞然身形如何辽远，对于练卓尧而言都是无意义的。
因为体型差距所产生的压迫感仅能震慑凡人而已。
“原来……是在这里……”
练卓尧抬起手，与此同时幻化为剑形的剑意超越了光，消失在了空中。
跨越时空，这一剑贯穿了苍龙的七寸位置，速度之快，任何存在也无法捕捉。
“看来即使是这样，仍然还不足以留下真正的伤口。”练卓尧叹了口气，旋即控制剑意。
继续追溯，继续追寻。
就像是决定因果一般。
就像是从无到有的超越一般。
第二剑的目标依旧是苍龙的七寸，只不过这一次所对准的却是诞生之初的苍龙。
那个瞬间，苍龙并非现如今的模样。
诞生之初，它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是征伐六国的瑀蛇赋予了这个幼小存在六国神兽的力量，同时，秦国的守护者——大业献祭自身，完成了从无到有的生命创造。
“原来如此……你的力量原来是来自于此……”练卓尧看着遥远时空中被定格在一瞬的画面，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刚刚诞生的苍龙挥出了第二剑。
在产生挥剑这一意识的刹那，练卓尧便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心悸感。
不同于面对强者所产生的动摇不安，这种心悸感乃是更为根本纯粹的对于消失的恐惧……
“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肉身毁灭依旧能凭借魂灵留存下来，所以限制着我们出手的就变成了‘概念消失’么……”
虽然清楚地意识到这股无法辨析，仅能够凭直觉体会的威胁是确实存在的，但是练卓尧并没有停手的意思。
于是，练卓尧双眼所窥见的世界里，初生的苍龙全身被剑气割裂，几乎无法维持住形体。
与此同时，练卓尧整个人也变得分崩离析，四肢不复存在，身体也逐渐虚化成肉眼难以辨析的光粒。唯有那颗凝聚了无尽剑意的心脏仍然保持着正常的形态。
练卓尧没有太多余裕，他让灵魂凭依浩然剑意，紧接着他的肉身便完全消失了。
即使是他，面对那无形的限制抹杀，也只能勉强用源自原初的剑意维系自身的存在。
然而，这剑意正在飞速消散，只怕用不了多久，练卓尧就会彻底消失。
“针对‘练卓尧’的抹杀么……换言之，只要我强行取代另一个人的‘存在’，就能骗过世界了？还真是漏洞百出的限制规则啊，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吧，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完整。”
尽管自身面临着“存在”消失的绝境，练卓尧却没有丝毫慌乱。
虽说练卓尧发现了活下去的方法，但是他并没有使用这个方法的打算。
因为这个方法和“杀死”某个人来让自身存续是不一样的。一旦练卓尧那么做，那个可怜人将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练卓尧即使被抹消，他身为“神”的特殊性也导致了他仍然会被雷天他们记住。
而凡人则不同，他们会彻底消失，连哀悼其死亡的亲人和朋友都不会存在，因为那个人将会因果层面上彻底消失，不留一丝痕迹。在亲人和朋友的认知中，并不存在“那个人”……
练卓尧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抢夺”。
或许，可以找一个不被任何人在意关怀的孤独之人然后夺去他的“存在”，但是练卓尧已经没有那个时间和余力。
毕竟扭曲“神”的消亡的因果可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够负担的。
所以，练卓尧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此刻的练卓尧只剩下剑意所化的虚影代表着他的存在，他心中思虑万千，弥留之际反倒是颇有条理地回顾起自己的一生起来。
幼年学剑，少年学成，纵横江湖十数年未尝一败。
自觉剑术无人能及，转而偏爱冒险，行走四方，世界诸国皆留下足迹。
到过最远之处乃是世界尽头，永昼与永夜之地。
也正是在那世界穷极之地与未知凶兽搏杀，生死之间领悟剑道极致，窥见世界真实。
此世有尽头，此生亦有尽头，然则此生行事坦荡，几无悔恨。
若说遗憾，仅仅是……
“我收过许多徒弟，最会惹我生气的是归楼月，那小丫头做梦都想着触及‘神之领域’，结果被洛基欺骗，以为杀了我就能成神，在我的茶里下了什么号称能弑神的炼金奇毒，搞得我好几天都没胃口吃饭……”
练卓尧回忆着过去的经历，嘴角带着笑意。
他就是这样一个开朗的人，哪怕这段经历本质上是被最亲爱的弟子背叛的苦涩过去，他仍然能够带着笑容接受这一切。
“之后，那丫头逃去哪里了呢？”
追溯着那因果之线，逆着时间的流动，练卓尧找到了那个时间，那个地方的归楼月。
在毒杀练卓尧失败之后，归楼月便打算出逃到朱雀王国，在两国边境的天泉村遗址，她遇见了执行者洛基。
归楼月原以为能得到洛基的接应，不曾想回应她的却是洛基戏谑的笑声以及腥红的业火。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丫头啊……”
贯穿时空的一剑斩落了洛基的头颅。虽然对于洛基这样可以身化赤炎的执行者来说不会致命，但是这一剑动摇了他的灵魂，要想复原也得花上不少时间，这就给了归楼月逃走的机会。别看归楼月这幅样子，好歹也是跟随了练卓尧修行多年，半步成神的天才少女啊。
以“现在”为原点，出手救下“过去”的自己的徒弟，练卓尧的心情颇为愉快，全然不在意因为挥出刚才的一剑导致了维系自身的剑意只剩下了三分之二。
因为练卓尧的剑超越了时空，所以不管是洛基还是归楼月都不可能知道是他在出手吧。但是练卓尧并不在乎这些。
自己爱护的弟子没有受伤就好。只要不去招惹那些执行者之流的变态存在，那丫头自己一个人应该也能活得很好吧……
“还有，就是现在还没出师的两个笨蛋——桓和婕，这两个小家伙倒是不怎么给我添麻烦，就是总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不肯明说……明明两人互有好感，却怎么也捅不破那层窗户纸……”练卓尧撇了撇嘴，“话说这样做的我似乎跟红娘没什么区别诶……”
未来的延长线上，继承了练卓尧戏班的桓和婕在各地巡回，戏班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两人的感情，但是练卓尧死后就逼迫自己老成持重的桓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逃避这份感情。
“啊啊……”练卓尧不禁叹了口气，接着卯足了气势对着未来的桓送出了自己的鼓励：
——“桓，你这样磨磨唧唧为师也很头疼啊。难道非得我在后面推着你才行么？不要再推脱了，该给婕一个答案了。”——
诚然，在迷茫中的桓听见练卓尧的声音只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吧，但是这番话语已经足以让桓鼓起勇气做出选择。
要幸福啊，两个小家伙……
以“现在”为原点，给予“未来”的徒弟抓住幸福的鼓励，因为能看见那虽有波折但温馨幸福的画面，所以练卓尧十分安心。
维系练卓尧“存在”的剑意又减少了些许，再加上自然消散的，现在的练卓尧只剩当初一半的剑意。
“最后……就是你了啊，雷，最让我操心的家伙……”
练卓尧考虑过将自身最后的力量托付给雷天，然而那样做所连接的未来却是一片漆黑。
“是因为言的关系吧……毕竟雷和他牵扯太深……”
练卓尧尝试着斩断联系着羲言与雷天的如同乱麻的因果线，然而在他触及冥冥之中的存在的刹那，无数画面，宛若星辰瀚海的信息涌入了他的灵魂。
直到这一刻，他才理解了羲言。
“原来……这就是你执着于雷的原因？太过分了啊，言！”
练卓尧忍不住对着自己的挚友发出最后的责问。
要想从这扭曲的因果中解放雷天让他能抓住自己的幸福，所消耗的远远超越了扭曲一个“神”的因果的消耗！
“既然这样的话……”
练卓尧伸出手去。
以“现在”为原点，连接两处空间，然后，他找到了那个人。
练卓尧耗尽最后一丝剑意把一切托付给那个人，然而最后的话语却来不及说出口，他的“存在”便消失了。
唯有记忆，唯有那些与他有着因果联系的人仍然记得他的音容，以及与他一同度过的时光。
——“雷，没事的，平安回来就好，你的家一直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