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那种看待英雄的瞩目下进了驿站,雷天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说起来,这种感觉倒是和当年跟着白虎某联邦的革命军打倒了欺压百姓的领主的感觉有些类似。
英雄……么?仅仅是杀死了某个大众意义上的邪恶存在,就会得到这样的称呼么?
总觉得这群家伙还真是单纯呢。明明这件事在本质上只不过是“杀害”而已,却被赋予了那种无聊的意义。
雷天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正义,因为他仅仅是杀死了对自己抱有敌意的存在而已。他压根就没有为了这群无关者而战的想法。
霖儿注意到了雷天微妙的表情变化,她当然知道雷天的想法,于是她开口说明道:“其实你可以老实地接受这种感谢啦。沉顼和苍麟是不同的,苍麟……或者说离舒好歹是为了楚地的百姓而战,有着自己属于‘人’的信念。可沉顼只是纯粹的凶兽,在燕国覆灭之后,它与‘人’的守护契约也因此解除。沉顼一旦解除封印,它的信念只有一个,那就是凶兽的意义——灭绝‘人’的存在。”
“照你这么说,感情这曾经的护国神兽倒是无比邪恶的存在了?”雷天忍俊不禁。尽管也查阅过不少关于鲛兽沉顼的传说,但是像霖儿这样无比肯定地把沉顼划作凶兽的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见。
“这也得看相对于什么来说。”霖儿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所谓的‘凶兽’守护的是‘自然’,是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它不否定弱肉强食,它不否定洪水灾劫,它所做的,仅仅是让这一切‘自然’发生,‘自然’运转,不受‘外力’干预。在人类没有发展出文明之前,它也可以算作人类的守护者。只不过在‘人类’发展出文明之后,‘人类’也成为了干预‘自然’的‘外力’,它为了守护‘自然’,时不时地引发灾难,减少人类的数量,所以它才会被视作‘凶兽’。归根结底,它只是站在了‘人’的对立面而已,所以,‘它’才会被视作‘恶’。”
雷天算是明白了,原来所谓的“凶兽”原来是这种层面上的解释。只是这样一来,雷天不禁有些好奇,那么那些所谓的“护国神兽”,难道是真心守护着“人类”么?那样做,对于它们又有什么好处呢?按理说,那些举手投足间就能够改天换地的远古异兽和沉顼应该属于同类,为什么沉顼成为了凶兽,而他们则成为了神兽呢?
这是选择的不同……让它们选择“守护人类”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就在雷天和霖儿聊着关于沉顼的传说的时候,一声干咳打断了他们。
这时,两人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可是在驿站之内,面前正是那神秘的“医仙”。
老实说,若不是对方突然发出声音,雷天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存在。这名“医仙”似乎天生就掌握了一种隐藏自己气息的技巧。不只是气息,就连存在感也能够削弱到虚无缥缈的地步。
雷天看向身穿黑袍,全身上下都隐藏在袍子里的“医仙”,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么热的天气,这“医仙”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驿站的陈设十分简单,原本的那些桌椅板凳都被收拾到了一边,只有中央留着一张桌子,医仙就坐在桌边,而对座的椅子空着,自然是让问诊的病人就座的。
医仙开口道:“想不到二位还是学识渊博之人,居然知道沉顼的故事。”
她的声音枯朽不堪,让人在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了那种干瘦老妪的形象。
“哪里哪里。倒是医仙大人,您大慈大悲,愿意为我们免费诊病,小女子在此谢过了。”霖儿回答得颇为得体。说罢,她又用手肘顶了顶雷天的腰际。
雷天很是不爽:小霖儿,刚才的战斗你也看见了,我压根就没有受伤啊!
不爽归不爽,雷天也不好拒绝。他想着,自己就姑且让这个医仙把个脉,看两眼确认没事就走人。
于是乎,雷天走到桌前坐下,伸出了左手好让医仙来诊脉。
医仙从袍中伸出手,却是衣袖长过了手臂,隔着一层布搭在了雷天的手上。
这样做显然不利于诊脉,只是既然医仙不在意,那雷天也不在乎了。反正自己没病没事的,这样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曾想,医仙搭住雷天的脉搏不到一秒就迅速抽回了手,那反应,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极其不妙的东西。
没等雷天开口询问,医仙重新撩起衣袖,露出了戴着蚕丝手套的手,重新搭在了雷天的脉上。
这只蚕丝手套的做工精细,市面上也能卖得出天价。更因为蚕丝手套看着致密,其实只有薄薄的一层,即使隔着手套,也能够清晰地摸出脉搏。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雷天也看得出手套之下的那只手的外形虽然纤细,却不像是那种古稀老人的干瘦小手,反而像是年轻女子的纤纤玉手。
“这……果然是……”医仙语气激动,几乎快要没法维持那种沧桑的音色。
而雷天此刻更加确信,这医仙压根就不是传闻中的老妪,而是年轻女子假扮的。只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了,医仙大人?”雷天不明所以。他并不关注自己的情况,只是好奇医仙的真实身份。他估摸着自己的脉象一定是有什么异常,所以才使得对方如此惊慌,甚至连应有的伪装都来不及在乎了。这样子,自己岂不是只要突然出手,就能够扯下对方的黑袍?
“墟毒……真的是墟毒!”医仙无比激动地说着。
而听见了医仙的诊断,霖儿并没有太过惊讶,她似是早有预料,在得知这个事实之后,也仅仅是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墟毒?你说的难不成是那个传说中的东西?”既然雷天查阅了那么多关于沉顼的资料,自然也找到了墟毒的传说,只是他怎么也不能把墟毒和自己联系起来。
毕竟刚才和沉顼交手,他毫发无伤啊!毫发无伤……不对啊!除了刚才的交手,在下山之前他还和沉顼交手过一次,那一次,自己确实被沉顼伤到了!
雷天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后背的那个伤口。他不禁有些奇怪,那个时候自己的苍龙祝福明显已经发动,难不成还是没能抵御沉顼的力量么?
刚才和沉顼的战斗,雷天并没有感觉到那个伤对自己的身手有什么影响,难不成……这个墟毒是潜伏期很长的病症?可是传说中的墟毒好像是瞬间就灭绝了燕地上百万人民的可怕瘟疫啊。
医仙沉默了良久,终于,她鼓起勇气开口道:“公子,虽然你身染墟毒,但是你用不着太过紧张,因为你体内的墟毒似乎被另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压制着,所以目前看来,是不会发病的。”
闻言,雷天稍稍松了口气。感情自己的苍龙祝福还是有用的,只不过没法把墟毒彻底清除罢了。
“那……墟毒一旦发病会变成怎样?”和不怎么在乎的雷天比起来,霖儿十分关心这回事。
“墟毒……呵呵……墟毒啊……”医仙来回望着雷天和霖儿,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所了解的传说中,墟毒又是什么样的病症呢?”
“这个么……”雷天正在回忆,霖儿已经做出了回答:
“墟毒是鲛兽利用淬毒珠发动的最后‘诅咒’。虽然名为‘毒’,本质上其实是凶兽的法术。中了墟毒的人,会全身皮肤化为鳞片硬翳,最终失去理智,变成野兽。”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除此以外还有别的说法。”医仙犹豫片刻,最终下定了决心,缓缓说道。
“别的说法?”
“我也只是听一个专门研究墟毒的朋友说的。”医仙说着,又是别有深意地来回看了一眼雷天与霖儿,“‘墟毒’确实是诅咒,但是让人堕落为野兽并不是它的目的,它的真意在于化为野兽的人会袭击身边最亲爱的人。并不是毫无规律,而是先杀死最爱的人,再逐步杀死那些心中怀有好感的对象,最后,当杀无可杀时,结束自己的生命。”
“杀死挚爱!?”霖儿一愣,这种诅咒并不是她第一次听闻,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墟毒居然也是这种类型的诅咒……
“那……如果感染墟毒的人对任何人都不抱有好感呢?”雷天好奇地询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在发病的时候,会第一时间结束自己的生命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医仙答道,她的语气带着莫名的惆怅。似乎她知道一些什么……
接下来,医仙又是对雷天的身体做了大致的检查。在确认了雷天除了感染墟毒以外,没有其他伤口之后,医仙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准备送走雷天,迎接其他的病人。
只不过霖儿没有自觉地离开。霖儿不怀好意望着医仙,她扯了扯意欲转身离开的雷天的衣袖,说道:“小白脸,你不是招惹了某个济世城的高官么?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哦。”
“解决方案?”雷天一愣,完全没有意识到霖儿的言外之意。
见状,霖儿只好从头开始解释起来:“小白脸,如果你以为呆在外城就安全了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先问你,针对你的那个家伙是不是调动了大部队,而且对你还进行了一番调查?”
“对啊。”雷天略一思索,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虽然不清楚对方的动机,但是对方的行动倒是和霖儿说的一样。
“那么就对了。那家伙一定会派出大量官差来外城搜捕夏知他们。然后么……以夏知的性格,你觉得她会怎么对付来抓捕自己的人呢?”
“呃……逃跑?”雷天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只是话一出口,他就觉得非常之不靠谱。
以千羽那一板一眼的性格,该不会……
“没错,就是你心想的那个‘该不会’。”霖儿坏笑着望着雷天,似乎是在称赞,你小子还算是个明白人嘛,“她恐怕会义正言辞地当面交涉,坚持自己是无罪的,要求与对方进行对质。结果么……”
“就是被一通忽悠,关进大牢再说。”雷天也猜到了结局,如果连这个都猜不到的话,那他干脆就别混了。
“不过,和她有什么关系?”雷天转过身,问向霖儿。尽管已经知道了千羽的情况,可是他还是不懂,这一切和眼前的医仙又有什么关系?
“你傻啊?这位‘医仙’大人敢拿驿站作为自己的临时医馆,怎么看都是和高层有关联的人。以她的身份地位,应该能够直接与那个针对你的人对上话。只要能够成功接近他,到时候该怎么做,用不着我教你了吧?”霖儿也不管两旁就站着医仙的护卫,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即使没有什么明显的话语,但是潜台词可是清清楚楚地表达了要对医仙大人做什么。
感觉到那些个带着面具的护卫不怀好意的视线,雷天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混蛋还真是喜欢给自己出难题啊。原本靠突袭抢人的话,倒是没有太大的难度,现在这群家伙都有了戒备,那还不是得靠硬实力抢人?
如果说雷天身上还有灵符倒还好说,可是他的灵符在对付沉顼的时候全部用掉了,现在的他只能依靠两柄剑,还有刚刚得到的墟理。这装备,别说是对付武英级高手了,就是对付三四个普通武者都要好一番功夫。
感觉到气氛的变化,霖儿忍不住“噗哧”一笑,她拍了拍雷天的肩膀,让他稍微放松一点。
“我说小白脸,能不能别老是想着靠武力解决问题啊?”
“喂!如果不用武力解决,那你暗示我做什么?”
“笨蛋。”霖儿摇了摇头,似乎是对雷天的思维模式不抱有期待了,“医仙大人,你也听见了吧,我们的同伴遇到了麻烦,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帮个忙么?”
“我只是一个大夫,不会插手俗事。”医仙回答得十分干脆。
“确实如此呢,医仙嘛,就应该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不过呢……”霖儿狡黠一笑,“如果我以医仙大人的真实身份作为要挟呢?”
“真实身份?”雷天讶异地盯着霖儿。雷天对自己的观察力也算是颇有自信,可这一番接触下来,他也只是看出医仙是一名年轻女子,压根没办法猜出对方的真实身份。霖儿一开口就以“真实身份”为条件要挟,这难道不是虚张声势?
“你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医仙十分平静,显然是不相信霖儿能够识破她的身份。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当然不会知道‘医仙’的身份,不过,我是知道的。”霖儿想了想,组织了一番语言,“其实一开始就用不着怀疑,‘医仙’的本意就是传承当年的‘李时珍’的意志,悬壶济世。所以‘医仙’就是李时珍的后人。”
“这种事,大家都知道。”
“九十世皇帝身染怪病,哪怕是大灵明也无法医治……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墟毒吧?”霖儿接着开口,只不过这一回她说出口的,竟然是任何人都没有料想过的秘辛。
医仙的身体微微颤抖,哪怕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可以判断出她十分惊讶。
霖儿没有紧接着说下去,而是来回扫视着周围,观察那些人的反应。除了医仙以外,其他人都是没什么反应,似乎是并不知道这件事。觉得霖儿的说法十分滑稽。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毕竟那段历史压根就没有记录在正史上。如果不是霖儿能够从特殊渠道了解历代皇帝的生平,她也不会知道当年发生的故事。而且如果不是来到济世城遇见那个人,又听说了另个人,她也不会借此推测出医仙的真实身份。
霖儿并没有明说,而是挑着重要的片段说明着,这样一来,那些不知真相的人只会疑惑,而知道真相的人——医仙会感觉到紧张不安。
“墟毒无法根治,随着血脉代代相传。至今……仍未断绝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真正的医仙并不姓‘李’吧?”霖儿笑了,她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
“那又如何?这种事,即使你们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这只是,最后的挣扎而已。
“你知道我们的同伴是谁吗?”雷天知道了霖儿的想法,所以他适时地站了出来,挑明了一部分情况,然后瞎扯了一些情况,“是羽林军千羽大人。而追捕我们的是济世知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知府大人不是被反贼蒙蔽了就是他自身就是反贼!”
此话一出,那些护卫的眼神都一变,显然这些护卫和知府有一定的关系。没准就是知府所指挥的一小股部队。
“这个……”医仙的语气中带着犹豫。
霖儿当即抢白道:“请放心。我们请你帮忙只是为了见知府一面,当面向他解释清楚情况。如果只是误会的话,那能够解开误会再好不过。如果不是误会……那么协助羽林军擒获反贼也是大功一件,你们觉得呢?”
这番话颇有煽动性,原本那些听命于知府的护卫也都各自用眼神交流一番,显然是觉得这番话说得没错。
“你们自称是羽林军千羽的同伴,又有什么证据呢?”医仙显然没有那么好糊弄,她冷静地观察着雷天与霖儿,对这两人仍然抱有怀疑。
“证据么……难道这位苍龙教士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么?”霖儿向旁边挪了一步,接着一本正经地介绍起雷天,“这位少侠所使的是苍龙教的灵符术,相信你们都知道吧?而一般的灵符术者会有他这样灵活的身手么?绝对不会有的吧!毋庸置疑,这位就是传闻中身为羽林军的同时通过了苍龙教的测试,成为灵符术者的天才羽林军——嵋荫!”
雷天面无表情,内心却是一阵混乱:就是……嵋荫!?这种弥天大谎都说的出口,我还真是低估了小霖儿的扯淡能力啊……
不过看那些护卫的眼神,竟然没有怀疑,反而是从半信半疑变成了无比坚信……感情……嵋荫作为羽林军兼任苍龙教士的事迹虽然有所流传,但是她本人的情况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啊。至少……这群家伙连嵋荫是个女人的事实都不知道。
罢了……只要能够争取到医仙的帮助,就算是自称“嵋荫”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