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那个时候,弟弟就像是一个听话的玩具一般,无论她命令他做什么,他都会照做。
她不解,弟弟却笑着答道:“弟弟听姐姐的话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个时候,她总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己的这个弟弟真是憨傻憨傻,怪可爱的。
她轻轻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心满意足。
“离儿,乖乖哦。”
……
年幼的姐弟之间并没有什么顾忌。因为弟弟晚上总是会做噩梦,所以每到夜里,他都不敢独自入睡,总是要在她的怀抱中才能够安心下来。
她并不介意弟弟的幼稚天真,居然会被单纯的噩梦吓到睡不着。相反,弟弟能够这样依赖她,让她十分高兴,因为这让她有一种身为姐姐自豪感。
“离儿,不用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看着怀中安稳睡去的弟弟,她温柔地说道。
……
随着时间流逝,弟弟逐渐长大,不知不觉间,她和弟弟也有了间隙。说不清楚理由,弟弟总是下意识地躲着她。这让她很是疑惑。
为什么呢?明明小时候那么黏着她,现在却……
弟弟十二岁的那一年,不知为何,弟弟一脸严肃地找到了父亲,似乎在激动地质问什么。她十分好奇,所以偷偷地在门外偷听,而正是在那一天,她知道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他,离儿,并不是她的“弟弟”。
名为“镜”离,但是却是“雨”家的血脉。
那一天,他哭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任何人。
她想要探望,却被拒之门外。
为什么啊?离儿,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就真的那么让你伤心吗?
她不懂,她天真地以为,“弟弟”的伤心仅仅是因为他并非镜家的孩子。
那一天,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既然“弟弟”并不是镜家的孩子,那么……她不是可以嫁给“弟弟”吗?
她高兴地把这番话告诉了父亲,结果却换来父亲的一顿责骂。然后,她被父亲关了紧闭。
等到她获得自由时,弟弟已经不见了。
询问父亲,得到的也仅仅是父亲的摇头以及无奈的叹息。
从此,再无镜离。
……
时光飞逝,父亲在苍龙百世九年响应皇帝征召,加入了对朱雀的讨伐军,然后,一去不返……她成为了新的楚国公。
那个时候,她已经成为了一名机关术者,并且在闲暇之余制造了许多负责杂务的机关兽。
她喜欢独处,所以辞去了公爵府上原本的下仆,只留下机关兽为自己打理府邸。
为何自己会执迷于机关兽呢?若是认真思索的话,或许早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打理照料这些机关兽,让她回想起了幼年时,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憨傻可爱的男孩。
“离儿,原来你选择离开是因为‘雨’家的仇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她知道了弟弟的选择,同样的,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劝阻他?可是现在的弟弟完全不肯见她……
用武力阻止?不行,自己不想看着弟弟受伤……
就这样,在犹豫踌躇之中,她眼睁睁地看着弟弟逐渐展开那所谓的复国大计。
……
终于,她不得不面临抉择。如果继续放任弟弟不管,事情一定……会无法挽回。
所以,她雇佣了魏忘,希望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杀手能够按照她的想法,阻止弟弟,结果却让她失望了。弟弟终究还是唤醒了苍麟,并且以自身代替苍麟魂魄,寄宿于苍麟的身躯之中。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呢。
难道,就这样看着弟弟一步步走向不归路吗?
不,还有一个方法。让雷天——当今陛下使用塵湮剑,制伏弟弟!
她是一名极有天赋的机关术者,凭借自身心血与机关兽的核心相联系,她能够借助机关兽观察外界的情况。所以,她知道了雷天的实力,也知道了雷天居然与魏忘相熟。堂堂一国之君和杀手相熟……这一异常的事实并没有让她在意,她只关注雷天在面对自己的象棋机关兽时,所展现出的非凡实力。虽然终究敌不过赤帅黑将,雷天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再考虑到他身上拥有苍龙祝福……他一定可以利用塵湮剑胜过弟弟!
她天真地想到,所以,她才会在提供塵湮剑之前恳求雷天饶恕弟弟。
如果,一切能够按照预想的那样发展,那该有多好?
可是现实偏偏给了她当头一棒。魏忘失败了……就连雷天,面对得到了苍麟力量的弟弟,也即将失败……
仅仅依靠机关炮车的援护是没用的。她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
她,镜洛观察着祭神台上的一切,她忍不住苦笑出来,这一切是如此悲哀,如此无奈……
“所以,你打算继续旁观下去吗?”
突兀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不对,并不是完全陌生的声音。镜洛对这个声音有着模糊的印象。
想起来了,是她……那个不经父亲允许就造访公爵府的客人,那个逼得父亲特地将公爵府周围改造成奇门阵法的怪女人。
“你为什么能够来到这里?这里周围明明布下了阵法……”她回过头,那名身着秀气男装宽袍的女子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上座。
女子微微一笑,她的面容与当今大灵明相差无几,一样迷人的丹凤眼,一样秀气精致的五官……若不是那傲人的身材,恐怕会误认为她就是“羲言”。
“那种东西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现在,真正重要的是,你究竟为了什么而存在?”
镜洛对她没有太大的警惕心,归根结底,她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生死搏杀的修罗场,自然无法感觉得到眼前的女子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多么危险。
“我……”不知如何开口,镜洛不理解对方的用意。
“换一个简单的问题吧,这一幕,你希望是怎样的结局呢?”女子的声音带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恍惚间,镜洛不知不觉地吐露出了自己的心声。
“这……我当然希望离儿能够放下仇恨,过上普通的生活了……我当然希望离儿能够一直陪在我身边……”
“但是,仅仅是旁观是无法改变任何事的。”
“我……知道。”
“害怕吗?因为害怕而选择逃避,的确是‘人’的天性,不过,你真的能够接受现在的‘结局’么?和你的愿望比起来,‘现在’,真的可以吗?”
“……”镜洛沉默着,她当然明白女子所说的都是正确的,可是,很多事,很多时候,哪怕明知道正确,也无法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个正确的道路。
选择,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或者,我可以帮你一把。”女子浅笑着站起身,她凑近镜洛,用娇柔的声音说道,“舍弃自我,仅凭借我的‘言语’,做出选择。这样,你就不需要承担选择之后的种种后果,只需要单纯地听从我就足够了。很贴心的提议吧?”
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服从就可以了吗?
那么,这样的自己,和机关兽又有什么区别呢?
镜洛不禁有些反感。
她想要的,是自己切切实实的活着,感受着,而不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毫无意义的存在。
所以……
“请恕我拒绝。”镜洛正色道。
“看吧,‘选择’,就是如此简单。不要忘记了这种感觉,‘此心’,即是‘人’的主人。”女子并不意外,她轻轻拍了拍镜洛的肩膀,淡然道,“我已经知道你的回答了,接下来,就让我稍微帮你一把……”
镜洛正不解对方的意思,下一瞬,周围的景色突变,她不再身处那灯火通明的公爵府,而是在室外,在阴霾的天空之下,在一片昏暗的祭神台之顶,雨水打在她的身上,那股寒意绝非幻觉……
这……是空间法术!?
镜洛只能如此理解。当她模糊地望见远处空中的离舒与雷天,她不禁有些慌乱。
真的……要那么做吗?真的,要亲手阻止离儿吗?
她又回想起那名女子的话语……
是的,如果……不希望看见那样的结果,自己就必须这么做,至少,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镜洛并不知道,她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被某人的言语所影响……
……
……
云层之上,羲言一脸淡然地观察着郢都城内的情况,他脸上依旧带着浅笑,似乎乐在其中。
“哦?原来这就是‘你’的落子……”
在一面水镜之中,模糊地显现出了那名神秘女子的身影,只是羲言还来不及让水镜中的影像清晰化,那面水镜就轰然破碎。
随着水镜破碎,那四散的水珠重新组合,化为一扇门,而那名神秘女子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从门中走了出来。
此世,能这样与羲言对峙的存在,并不多见。
“不打算隐藏自己了吗?‘你’还真是如我所料的那般,急性子呢。”羲言保持着微笑,只是他的眼中只剩下凛然的杀意。
很明显,羲言也清楚眼前的“存在”并不是什么能够轻易对付的对手,所以他准备一上来就使出全力。
不能让她有反击的机会呢。
女子却不在乎,她的脸上挂着和羲言相差无几的微笑,她开朗地说道:“能够察觉到我的存在,你真的很聪明。我只是为了嘉奖你的‘聪明’才见你一面,你大可不必浪费力量在我身上。”
羲言沉默片刻,他估量着对方的实力。
他看不清对方的实力,没有必胜的把握,现在就动手,真的好吗?
“既然如此……你是什么人?为何有‘此言’的容貌?”羲言深思过后,暂时放弃了出手。
“你又是谁?为何会有‘此言’的容貌?”女子浅笑着,用同样的问题反问。
“我是……”羲言一顿,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回答。
反常呢。
羲言当即明白了对方的话语中存在着某种影响,只是没想到就连他也差一点在不经意间中招了。
这样考虑……莫非她是窥见了“真实”,抵达了“神”的领域的一人,只不过她所窥见的“真实”是“言语”么?
“若是把我视作‘白虎守护天使’那样的存在可是会吃亏的。不过,我并不介意你这样看待我。”她侃侃道,“再见了,‘棋手’。”
话音刚落,她的身形便消散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羲言没有阻止,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
望着那个方向,无法从羲言的表情看出他究竟在思考着什么。
“‘此言’……吗?”
……
……
把时间稍稍回溯,且说千羽等人即将挑战苍麟,这个时候,在天子行宫的司马薇已然将来犯的叛贼全部格杀——除了陈九四。
陈九四仗着自己体内有苍麟灵力,也是能够施展一点玄术的,只不过他的这点实力要对付司马薇完全是痴人说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逃跑。
大难临头,这种时候也就顾不上所谓的“兄弟”了。虽然之前一起干水匪的时候吃香喝辣,豪饮烈酒的时候说的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过眼下的形势不太好,对手太凶悍了,所以,对不起了兄弟们,有难你们当吧,咱先走了。
陈九四依靠着唤出浓雾,以极快的速度逃离了行宫,而司马薇顾及留在这里的诸多羽林军将士,所以她没有追赶。
随着陈九四逃远了,他所换出来的浓雾也散去。司马薇立刻纠集羽林军。这个时候,羽林军也陆续依靠意志胜过了苍麟的言语束缚,恢复了行动能力。
统计了一番,还活着的羽林军士兵有三十七人。
就在司马薇思忖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述莒赶到了天子行宫。
……
述莒是一路快跑而来的,虽说他作为羽林军常年锻炼,但是这样一路狂奔下来,他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从被破坏的大门走进了行宫,正好在广场前看见纠集羽林军队伍的司马薇。
述莒回忆着司马薇的职位,记得是三品军官——左门都尉,这样子的话,称呼她为“都尉大人”应该没问题吧?
“都尉大人!雷天陛下口谕,请你赶快率羽林军赶往祭神台讨伐叛贼!”述莒的声音无比洪亮,回荡在宁静的广场。
述莒清楚,如果如实说出千羽等人有危险的话,司马薇是不会前去营救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假借了雷天的名义。虽说只是口谕,不过毕竟是皇帝谕旨,贸然作假的后果只有一个——死,可述莒俨然已经不顾一切了,他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救到千羽他们。
司马薇一愣。
听述莒这意思,叛军占领了祭神台?考虑到楚舞节今天的惯例,那里不是聚集着许多官吏贵族么?那样的地方也有诸多苍龙教士护卫,居然被叛军攻占了?
当然,考虑到苍麟复活,想必这一次的叛军有一个强大的首领。
司马薇因为刚刚击退了陈九四,所以对叛军的认识仅处于“被某个强者率领的土匪强盗”而已,她断然不会想到这一次的叛乱是以苍龙教士为主体的……
“是陛下的口谕么?陛下现在在哪里?”司马薇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要知道,发生了叛乱并没有什么,只要能够保护好雷天的安全,哪怕郢都陷落也无所谓。
述莒语气沉稳,全然听不出一点慌张:“陛下早在叛乱开始之前就有所察觉,离开了郢都城。但是他心系城中百姓,所以特地派遣千羽和我们返回城中,想要让都尉大人率领精锐剿灭贼首。不曾想苍麟复活,我们遭到了偷袭。千羽大人和其他人竭尽全力才帮助我逃脱。我现在只求都尉大人能够率领羽林军前往祭神台,救出千羽大人。至于苍麟……我们是无力对抗的。我想请都尉大人分给我十人作为帮手,突出郢都城,前往湘楚军区调动苍龙的军队。”
“……”司马薇默然,她审视着述莒。虽然他赶到的时候显得有些慌乱,但是他的衣服太过整洁,身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口,全然不像是被人围攻,好不容易突围之后的样子。
司马薇好歹也是司马家族培养出来的人才,在这一点的基础上,她理所当然地怀疑起述莒。再考虑到先前苍麟之语的可怕影响力,她着实有理由认为,述莒已经背叛了。
述莒感觉到司马薇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他连忙意识到自己的谎言中存在着小小的破绽,不过好在这个破绽并不是无法弥补的。
“都尉大人!你还等什么呢?千羽大人和你也是好朋友吧?难道你就打算眼睁睁看着千羽大人被反贼所害吗?”
“我记得……你就是述莒吧?你真的……还是羽林军吗?”司马薇也懒得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
“大人为何怀疑我?”述莒佯装不解。
“既然你说你们被人偷袭,为何你身上没有一丝伤口?”
“大人你说笑的吧?即使是偷袭,我的同伴也不是一般人。千羽大人的身手您也知道。而我的同年——横罗更是武英级的高手,更何况,我擅长的本来就是闪躲挪移,在他们的保护下,我突出重围当然不会受伤!”述莒严肃地驳斥道。他不想浪费时间发誓表示所谓的忠心,他认为,阐述事实更能让司马薇信服。
“那么,我似乎也没必要去营救他们吧?我相信以千羽和横罗的实力,不会虚这些贼寇的。”
“如果他们只是贼寇的话,仅凭我们五人即可荡平叛乱。”述莒毫不客气地发出了狂言,“但是,叛军当中还有相当一部分苍龙教士,也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千羽大人才会陷入危机!”
“……”司马薇一惊,她说什么也无法相信这一次叛乱居然会有苍龙教士的参与。按照常理,苍龙教士学习教义,以侍奉苍龙为己任,怎么可能会背叛?
这着实太过诡异。可是述莒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又不太像是说谎……难道……
“好吧,我立刻动身,但是你必须跟在我的身边!”司马薇并不打算完全相信述莒。带述莒在自己身边的也是因为她不放心述莒。
“只要都尉大人你能够率羽林军救出千羽大人,我任由你处置!”述莒也豁出去了,大不了中途趁着战斗混乱的时候再溜走。总之,先说动司马薇救援千羽再说。
……
这三十多人的队伍的速度倒也不慢,在司马薇的率领下,来到了一处十字路口。因为地处交通枢纽,所以两边的道路都十分宽广,只是……
只是这条路被黑压压地一群布衣百姓占领了。
虽然这些人都是衣着朴素的平民,虽然这些人都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命令,但是他们各自举着称手的“武器”——锅铲锄头镰刀,菜刀剪子锤子,自发地前来阻拦司马薇。
当然了,他们倒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司马薇等人会路过这里,他们只是从城中各地赶来,想要去攻打天子行宫,正好在这里遇上了司马薇以及一众羽林军……
面对这些平民百姓组成的“义军”,述莒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总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呢。
考虑到这些家伙大多都是被苍麟之语迷惑的可怜人,所以述莒提议道:
“都尉大人,我们还是绕开这群家伙吧。留两三个人应该就足以拦下他们了。”
“绕路?”司马薇不禁冷笑出声。
和天真的述莒不同,司马薇作为武官,绝不是凭借司马家族的关系而上任,早在她年轻时,就已经跟随司徒云枫在边疆征战,战场的血肉横飞磨砺了她。在重要事物的决断上,她不会犹豫。
“既然拿起了武器,那么他们就不再是‘平民’,而是‘叛军’,是‘敌人’。”
伴随着司马薇的话语,机关兽——炽伐走上前,背后的甲胄分离,从体内伸展出两铤漆黑的炮管。
述莒不禁讶异地望着司马薇,他当然明白司马薇的意图,他吼道:“都尉大人!他们只是被苍麟控制了而已!他们也是苍龙的子民啊!”
“述莒,你并不明白。这并不是打击犯罪维护治安,而是代表苍龙与叛军作战,是战争。战争之中,如果有必要的话即使是平民也可以杀!”司马薇的声音无比坚定,那份冷漠果决让述莒不寒而栗。
无需多言,炽伐开始了炮击,急剧压缩的空气瞬间释放,足以成为强烈的冲击波,将挡路的一切撕裂粉碎。
杀戮,纯粹只是单方面的杀戮。在炽伐的凶悍力量之下,那些试图攻击羽林军的平民全部被杀死。
漫天飞扬的,是粉碎的布条,那血肉早已经模糊,骨头也断裂成难以重组的碎块,所有的“人”不再是“人”,而是单纯的碎块,就连尸体也算不上。
血,朱红的液体即使被雨稀释,依然保持着那刺眼的红色,哪怕天空阴暗,也无法让这刺眼的血红消褪。
这一切仅仅在短短的几秒之内发生,述莒根本来不及阻止。
同样的,他也无法阻止。
看着这本来充斥着湘楚风格的街道被鲜血浸染,述莒第一时间感觉到的是错失,而非初次看见血腥场景的恶心恐惧。
想来,述莒也早已经在羽林军的疯狂训练中丢失了作为“人”的一些东西,所以,他才会如此麻木。只是他多少还能够有一点对眼前景象的排斥与否定,他的心中仍然有那么一个声音在坚持,这,绝非“正确”。
但是其他的羽林军不同,他们都明白司马薇的话,也都认同司马薇的决断。
所以,即使在不久前,这里曾经站满了活生生的人,而此刻只剩下毫无意义的肉块,他们也无动于衷,没有一丝同情怜悯。
他们并没有错,司马薇并没有错,这,仅仅是“选择”而已。司马薇作为羽林军的指挥,做出了最有效率的选择。她所保护的是羽林军,是苍龙皇帝。
然而,述莒无法接受。
他瞥了一眼脚下的尸体碎块,那是一只手,似乎不久之前,还是一个中年妇女。
不知道呢……她是否有一个并不富裕,但是幸福的家庭呢?不知道呢……她是否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呢?不知道啊……一切……一切都不知道啊……
死了啊……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子被杀死了啊!就连完整的尸首都没能留下,被轰成了碎渣啊!
为什么要这样?没有必要这样做啊!
默默地跟在司马薇身后,述莒心中竟产生了一股要杀死司马薇的冲动。
不行……还得依靠司马薇救出千羽他们,不能在这里动手……
述莒强忍心中的冲动。
究竟……什么才是正确?什么才是错误?述莒已经不想去分辨。
继续前行。
……
一切,都是无法挽回的吗?
接到了祭神台留守苍龙教士的紧急联络,唐曌立刻召集了在城中搜索的苍龙教士,一起赶回祭神台。在必经之地的一个路口,他看见了那无比凄惨的景象。
从这一地的日常铁器来看,这里的人并非离舒指挥的那些山贼水匪,也绝不是苍龙教士。死的,仅仅是平民而已。
他攥紧了拳头,不发一言。
是的,任何仇恨的言语都只是无意义的。如果不能够为他们讨回公道的话,“誓言”就只是某种意义上的“嘲弄”。
“他们一定去了祭神台,我们追!”
唐曌一声令下,跟随着他的二十多名苍龙教士也都重重地点头。
被这副景象所激怒的并不仅仅是唐曌,这些苍龙教士也都出离了愤怒。
……
……
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呢?
霖儿撑着伞,站在千月溯流的广场边缘等候着。
她知道,雷天正在祭神台之顶与那苍麟进行殊死的战斗,她也知道这场战斗并没有太大的胜算。
可是,除了等候,她还能够做些什么呢?她并不是什么挥手间呼风唤雨的苍龙灵明,也没有所谓的神灵赐福。她,本质上只是一个弱女子。
知道那些几乎无人知晓的秘辛又如何?懂得布局算计又如何?她是无法插手这场战斗的。她只能等候着,作为一个旁观者,只能够等待着结局的到来。
忽然,视野中出现了四个人影。虽说天地之间一片昏暗,霖儿还是能够看得清楚,那些人的容貌。
是千羽他们。
想必,是雷天把他们救了出来吧。
直到走近了,千羽等人才注意到霖儿,他们俱是一惊。显然是没能料到霖儿会在这里出现。
霖儿略一思索,她不禁在心中无奈。千羽他们果然无法与苍麟对抗。认真考虑的话,他们就连援护雷天的能力都没有。没有苍龙祝福,恐怕会在短时间内就被苍麟的力量所冻结吧。
与此同时,从另一个方向,有一队人快步跑来。霖儿连忙回头,当她看清楚那一队人的领头者是司马薇之后,她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
司马薇……还有……千羽……之前在羽休营的那场骚乱中,她们都被羲言限制住了行动,导致了雷天的身份无法被证实,结果让雷天陷入了险境……最后虽说总算是有惊无险,不过羲言的把戏一定已经被司马栾知道了。
如果说在这个苍龙帝国内,还有谁能够不畏惧大灵明的话,应该就只有“三公”了吧?
而三公之一的司马栾主张维护苍龙的统治,即使是羲言,应该也不会正面与之冲突。
这样考虑……如果让雷天在司马薇面前召唤羲言……那么羲言有很大的可能会响应召唤!毕竟,若是羲言不现身,就会让司马薇知道这是他故意见死不救。司马薇必定会上报司马栾,结果必然是三公与羲言对立……
当然,也还有别的可能……那就是羲言依旧放任雷天死亡,之后,他会抹去司马薇的记忆甚至杀司马薇灭口……
不过……这不是很好赌局吗?
霖儿猜不出羲言的想法,她只知道这位大灵明行事诡异,难以捉摸。这样考虑,不是有机会借助他的力量么?就这样赌一把!
只要……让司马薇给雷天带一句话就行了……
……
且说司马薇赶到千月溯流的广场外围,她见前方有人,不禁提高了警觉。
“司马都尉?”千羽等人遇见了霖儿,还未来得及招呼,就注意到了正前方赶来的司马薇。
听见千羽的声音,司马薇也是一愣,她原本听述莒所说,以为千羽被人抓住,没有想到她居然自己逃了出来。
虽说千羽和自己是好友,但是在这种时候重逢,司马薇表现得分外冷淡。
“千羽?你怎么……”
司马薇的话才说到一半,她突然转过身去。
战场上磨练出的直觉让她对危险的来临无比敏感。
“炽伐!”
一声喝令,机关兽一跃而起,紧接着空中爆发出一阵光华,一道闪电直劈而下。随着第一道闪电,接下来天空各处落下雷霆。只不过这些宛若银蛇的电光全部都被炽伐所吸引,没能击中后方的羽林军。
炽伐本就配备了对抗苍龙玄术的机关部件,所以这雷电劈在它身上,仅仅是一阵闪光,然后它毫发无损。
“有敌人!列阵三才!”司马薇下令,羽林军如同精密的机器一般,无比果断地执行了命令,他们三人一组,分别散开。
虽说在夜色中,羽林军依旧能够看清较远的距离。在对手的第一轮偷袭失败之后,他们将要面对的,就是完全戒备的精锐部队。
……
第一阵突袭失效,这让唐曌颇为惊讶。若是只有一半的羽林军,断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更不可能将苍龙玄术所召唤的落雷全部抵挡下来。
这个机关术者到底是谁?
现实容不得唐曌疑惑,因为他的偷袭失败,接下来就不得不与羽林军正面对抗。他所率领的二十多名苍龙教士对付三十多名羽林军……胜负之数只在五五之间。
只可惜对方的首领丝毫不给唐曌机会。
司马薇让羽林军各自散开对付敌人之后,自己则是直接冲向了唐曌。仅仅是一个照面的功夫,她就已经判断出这一伙人的头领是谁。
来袭的苍龙教士为了避免被一网打尽,全部分散着,各自躲在街边房屋的屋顶。因此即使他们都知道司马薇对准唐曌发动突袭,他们也没法迅速赶来帮忙。
当然,即使他们在远处施展玄术支援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紧跟着司马薇的炽伐完全能够阻挡低等级的苍龙玄术。
“墨剑!”
炽伐身上的甲胄一部分化为漆黑的长剑被司马薇握于手中,紧接着,司马薇奋力一跃,炽伐配合着她,用手作为跳台,奋力一举,将司马薇送上了屋顶。
近距离面对司马薇,唐曌并不惊慌,确切地说,此刻的他,完全被一腔愤怒所支配。在看见机关兽炽伐所展现出的力量,他可以断定,那一幕人间炼狱一般的场面就是司马薇的杰作!
怎么可能原谅这样的家伙!
唐曌即使不擅长用剑,他也硬着头皮拔剑迎击。只一合,他手中的剑就被震飞。他并不在意,而是迅速从袖中抽出银针,准备在后撤的同时暗算司马薇,不曾想,司马薇与他交手的同时,机关兽炽伐也瞬间跳上了屋顶,配合着司马薇的剑击,炽伐使出一记肘击。匆忙之间,唐曌根本来不及躲闪,愣是被撞得腾空而起。
“留活口。”司马薇淡然地说道,同时,另一方面,羽林军与苍龙教士的战斗也已经显现出了羽林军的胜势。
即使依仗着苍龙玄术的远程压制以及特殊攻击,训练有素的羽林军在人数上也是有优势的。而且羽林军精通多种兵器,依靠长矛远投,弓箭射击,一样能够限制苍龙教士的念咒祭符。
炽伐抓住了唐曌的肩膀,猛地发力。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唐曌的肩胛骨彻底碎裂,这下子,哪怕他擅长暗器,抬不起手也就毫无意义了。
“炽伐,解决其他人。”
绝对的优势,破军级的机关兽在凡人面前有着绝对的压制力。
……
在炽伐的强大战力面前,所谓的苍龙教士纯粹只是一个笑话。
可怜这些平日里自诩高人一等的苍龙教士,一天之内先是被魏忘率领机关兽横扫一番,再是被司马薇命令机关兽横扫一番……不过他们已经没有机会羞愧了,因为司马薇没有对喽啰手下留情的习惯,炽伐每一次出手都是必杀,来袭的苍龙教士全数诛杀!
让炽伐把作为俘虏的唐曌扔给羽林军,让他们看管,司马薇离开了战场,回到千羽身边。
而这一边,趁着刚才战斗的混乱,述莒早早地躲了起来,他可没想到千羽等人竟然会得到雷天的帮助。因为先前的事,就这样与千羽见面未免有些尴尬,所以述莒就躲到了一边。
因为光线昏暗以及战斗的混乱,千羽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原本呆在司马薇队伍里的述莒,以及述莒的离开。
“千羽,祭神台上是什么情况?”
千羽正想要说明,霖儿抢白道:
“都尉大人,陛下正在祭神台上以一己之力挑战苍麟。虽然陛下说过不需要别人插手,不过我想您还是应该去帮忙的。”
“什么!?”司马薇哪里料到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况?她连忙寻找述莒,这小子居然说雷天陛下在城外十分安全,他到底有何目的?
这时,司马薇才发现述莒已经不见了踪影。虽说她心中对述莒的忠诚产生了怀疑,不过她还是十分清楚现在不是追究述莒的时候。
司马薇当即考虑着带领羽林军攻打祭神台,但是她又考虑到面对苍麟,即使是自己也未必有还手之力。带着羽林军前去只能是白白送死……
那么……果然还是自己一个人前去,即使即使牺牲性命也要把雷天陛下救出来么……
“都尉大人,请你带着我,千羽大人一起去吧。我想只需要我们就够了。”
霖儿想了想,说道。
虽说按照她的猜测,只需要司马薇一人就足够了,不过为了确保羲言会有所顾虑,还是把千羽也搭上吧。好歹人家也是羽林军首领,有她和司马薇一起作为旁观者,效果应该更好。
……
……
祭神台顶——
雷天用耷拉的左手拿着塵湮,右手扶着左手,艰难地挡下离舒的攻势。
一切正如雷天所想的那样,离舒纯粹是在享受着玩弄对手的乐趣,在他的双手不同程度地负伤之后,离舒的攻势也相应减弱了许多。
依旧是数不尽的漫天冰棱,只不过冰棱生成的速度放慢了许多,而且攻击的角度也局限在了正面。
饶是如此,雷天也只能勉强招架。左肩的伤让他抬不起左手,而右手手腕的伤则让他无法用右手握剑。
“千叶雷天,你为何要选择继续呢?你应该知道,你赢不了。”
“之前你曾经说过,你和我很像吧?”雷天斩落接近的冰棱,接连后撤三步,缓口气,说道。
“我们是一样的。”离舒怅然道,他冰洁的脸庞无法摆出明显的表情,只能够用略带忧郁的眼神凝望,“我们……都是棋子,我们都没有选择。”
“是吗?想不到啊,堂堂苍麟,居然会说自己没有‘选择’。”雷天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听好了,我和你并不一样!对你而言,若是一个‘选择’意味着无比艰难的未来,你就永远地将这个‘选择’排除在了你的视野之外。‘别无选择’?仅仅是你不愿意‘选择’!”
“可笑。”离舒不愿承认雷天的断言,他反驳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回来?难道不是你被那个人所‘命令’的吗?”
“那个人?”雷天一愣,他这才意识到离舒的背后可能有某人在暗中协助,透露给他各种情报。
话说回来……为什么对于“那个人”的可能身份,自己第一时间就有了人选呢?
一定是羲言吧。
雷天真不知道该对自己临了的机智判断作何评价……嘛……姑且就当做是自己聪明过人,通过蛛丝马迹就发现了离舒背后的黑手吧……
“不好意思地说一句,那家伙最大的爱好……不,应该说是恶趣味——就是呆在一旁看戏,如果没有必要,他是不会插手舞台上的‘演员’的‘即兴表演’的。”雷天总有一种无奈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认识不久,他却觉得自己对那个恶劣的大灵明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呃……错觉!这一定是错觉!
“你难道想说,你是凭借自己的意志来阻止我的吗?为什么!你明明没有必要……”
“并不是没有必要啊……”雷天忍着痛,再度用右手扶着左手挥剑,“我见过了你的姐姐,当然也知道了你的过去。接着么……也算是接受了你姐姐的委托吧。我觉得,我应该帮助她。所以,我回来了。因为,我有阻止你的理由。”
“理由……仅仅是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委托’?”离舒难以置信地望着雷天,随着对话,他逐渐认识了雷天,同时,他愈发不理解眼前雷天。
他……为什么能够这样随随便便就做出决定?
空中的冰棱破碎了,化为纷飞的雪花。
离舒沉着脸,迈出一步。伴随着他的步子,积蓄在祭神台顶的雨水全部冻结,雷天根本无处可逃,双脚被冰冻住,固定在了地面。配合着原先苍麟身躯崩碎后的冰块残骸,这里俨然一片冰封世界。
“我们是一样的……”
“还需要我解释一遍么?”雷天冷笑道,“我们并不一样。”
离舒的身子化为风雪,狂乱地吹向雷天,他重新在雷天面前凝结成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扼住了雷天的脖子。
“没有理由。你没有必须来这里的理由!”离舒的情绪激动,原先那毫无起伏的心境只因为雷天简单的几句话而不复平静。
纵然在获得苍麟力量之初会产生一种超脱感——那种漠视一切、以万物为刍狗的“神”的心境,在不久之后,那份属于“人”的情感还是会逐渐复苏。
“理由当然是有的。”雷天毫不胆怯,虽然在战斗中,他已经输了,但是他觉得离舒并不‘强大’,“我……远比你更清楚自己的心灵,坚持自己的想法而行动,这便是我的‘理由’!”
“……”离舒没有辩驳,他知道,自己没有可以与雷天一争的底气,他的话语是如此无力。
所以,他决定用他的方式结束。
死吧。
消失吧。
即使我和你并不一样,即使在你看来,我的心是如此弱小,我,也拥有决定你生死的“力量”。
这“力量”就是“强大”,只要能够完全掌握这种“力量”,我就能够不再是“棋子”!
……
雷天的身体开始冻结,哪怕有苍龙祝福全力抵抗那侵入身体的苍麟灵力,那极寒的空气还是逐渐夺去了雷天身体中的热量。
会死。
雷天使尽全力挣扎。他想用塵湮斩断离舒的手臂,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挥剑,离舒就用冰棱将塵湮剑打落。
茶太慌忙地想帮雷天抓起塵湮,离舒只是瞪了她一眼,小型的冰牢再度困住茶太,并且塵湮剑也被寒风卷走,飞向远处。
到此为止了吗?
伴随着寒冷侵入心脉,雷天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这种感觉,和那个时候是一样的。
那是六月盛夏,自己却身处于冰天雪地之中。
在那里,他看见了他曾经最敬爱的人,癫狂地笑着。
那是雷天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
啊……还以为,永远也不会想起来了呢……雪特,果然,我最讨厌使用“冰”的家伙了啊……
……
眼看着雷天就要彻底停止呼吸,一个高大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闪现至离舒的身后。
“对不起了,离儿。”
伴随着机械化的声音,那家伙瞬间出手,半红半黑的长剑刺穿了离舒的胸膛。
离舒愕然,他艰难地转过身,看清楚了偷袭者的样子。
那是……有着大致人类外形的魁梧机关兽,它既有着赤帅的部分铠甲,又有着黑将的部分身躯……
“是吗……”离舒叹息一声,身体失去了色彩,逐渐变成了纯粹的冰块……
“不!为什么会这样!?”机关兽惊异了,它茫然地看着离舒的冰塑身躯,沉默良久。
……
失去了离舒的控制,原本来势汹汹的苍麟灵力开始散乱无章地四处流窜,雷天身上的苍龙祝福立刻驱散了侵入体内的寒气。
调息片刻,雷天总算能够站起来。他走到机关兽身边,好奇地打量着这架机关兽。
“没事吧,雷天陛下……”
机关兽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
“你……是镜洛?”
机关兽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只是想逼退离儿……为什么……”
雷天默然,他不知道如何安慰镜洛。而且……对于镜洛变成机关兽这一事实,他还没有完全接受。
看这机关兽的外形,似乎是之前那两架将帅机关兽的合体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
云层之上,羲言浅笑着关注着事态发展。
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比以往都更加有趣。
果然,是因为“她”终于正式出手了么?
“机关术……作为苍龙教三大异术,传承自战国时期的墨家。一架机关兽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核心。机关术者通过特殊手法制作核心,使得自身与机关兽心血相连。所谓的军国级机关兽,其核心与机关术者的联系程度远胜过一般机关兽。只要核心部分完好,军国级的机关兽都能够花费一定时间再生。只不过……这一次,镜洛的做法很极端呢。为了在短时间内修复两架机关兽,直接以自身为‘核心’,让两架机关兽完好的零件装配在自己的身上。让自身成为‘机关兽’……这种做法,很有趣。只不过,也只有她能够这么做,毕竟她是‘镜’。”
自言自语着,羲言看向了另一面水镜,那上面显现的,是司马薇带着千羽和霖儿奔上祭神台的楼梯。
“呵呵……就要落幕了吗?”
……
……
雷天茫然地环顾四周,他不禁有些感慨,难道说,离舒就这样被打败了?
这还真是略带讽刺呢,居然由镜洛给了离舒最后一击。
天空中的乌云开始散去,渐渐地,月光漏了出来,雨点也更加细柔,似乎过不了多久就会停下。
真的……结束了。
“镜洛……”雷天想要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最终,他只能用右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离儿……离儿……”
“呃……那个……人死不能复生。抱歉……”
镜洛没有应声,只是低着头,呆呆地望着离舒的冰像,发出隐约的啜泣声。
雷天想了想,或许还是让她一个人静一静比较好。
对了,去找千羽,告诉她离舒已经被打倒这个事实吧……
雷天走向楼梯,他方才走出几步,忽然感觉到身后一股寒意,他连忙向前一扑,堪堪以毫厘之差躲过了冰剑的斩击。
冰剑傀儡还在行动!?
雷天慌忙站起身,警觉地望向偷袭自己的冰剑傀儡。
接着,离舒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如何啊?是不是很开心呢?毕竟无比可怕的苍麟就这样被打倒了。”
“离舒!?”雷天右手向后肘击,却被离舒用手掌抵住。
“我是‘苍麟’,这片天空之下皆是我的‘领域’,你觉得我会没有发现她吗?”
“切……你还真是恶趣味啊。”雷天厌恶地说道。
另一边,镜洛发现离舒还活着,无比欣喜。
“离儿!?”她忽略了离舒的身份,在她眼里,离舒永远都是她最喜欢的弟弟。
离舒不愿面对镜洛,他唤出冰制的镣铐锁住了雷天的双手,接着冷冷道:“千叶雷天……如你所说,我们是不同的。我已经成为了‘苍麟’,我能够改变你,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雷天自知已经没有活路,不过在临死之前,他嘴上还是不会服输的。
“没错,但是你永远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因为你‘别无选择’。”嘲讽地说道。
“离儿!”镜洛看得出离舒的意图,她立刻想要阻止,化为机关兽的她速度远远超过了人类的极限。
离舒当然清楚自己不能忽视镜洛,可是他并不愿意对镜洛出手,无奈之下,他只有提着雷天,瞬间移动到了半空中。
镜洛第一次加速没有抓到离舒,便来不及调转方向。虽说她精通机关术,在战斗方面,她的反应速度还是跟不上机关兽的夸张速度。
就在这时,司马薇等人赶到。霖儿当即对着空中呐喊:
“雷天!立刻召唤羲言!”
……
在半空中,雷天听见霖儿的喊声,他不禁有些奇怪,霖儿怎么也赶来这里了?当初不是叫她在安全的地方等待吗?
而且……召唤羲言?这小宫女该不会是冻傻了?以羲言那家伙的恶趣味,会响应召唤吗?
但是雷天还是选择相信霖儿。他将手置于胸口,在那里就贴身藏着羲言所给的灵符。
“羲言!!!”
在司马薇和千羽的面前,雷天唤出了羲言之名……
而后……
“陛下,你似乎遇到麻烦了呢。”没有任何征兆,羲言就这样出现在了雷天面前,他那温润的声音虽然轻柔,却毫无阻碍地响彻在空中……
这……怎么可能!?
雷天和离舒俱是难以置信地盯着羲言。在他们看来,羲言是不应该出现的才对。
喂!你不是一直都打算看好戏么?怎么亲自上场了!?
“羲言!?”离舒愤怒地吼道,他认为,羲言违背了当初与他的约定。
羲言保持着一贯的浅笑,他用手指了指离舒,说道:“苍麟……你不该在这个时候现世。”
“……!”离舒想要痛骂羲言,只是他的声音刚一出口,就被无形的风所消弭。
羲言微笑,接着,天空中的乌云彻底散去,漫天星斗与皎洁的月亮完完全全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然后,那月光泛起了涟漪,无数光剑分裂出来,化为剑阵将离舒团团包围。
“对了,动手之前,先放了陛下吧。”羲言说着,光华一闪,离舒的胳膊被直接切断,雷天还没能意识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就被羲言提在了手里……也不见羲言做了什么,雷天左肩和右手手腕的伤口居然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离舒吼着,他的声音无法辨析,但是雷天看得出来,他的眼神充满着绝望。
是的,羲言的实力真的太过恐怖……
“有缘再会吧。”羲言淡淡说道,接着天空中浮现出巨大的圆形光圈,光圈边缘许多点上延伸出闪耀的银线,勾勒出一个巨大的魔法阵。
雷天不禁好奇,这明显是朱雀的魔法阵啊……羲言怎么会使用朱雀的魔法?
在雷天提出疑惑之前,那代表着朱雀封印魔法的法阵已经完成,离舒纵使百般挣扎,也无法挣脱羲言的束缚。
就这样,离舒被一点点地吸向魔法阵的中心。
“等一等啊!大灵明大人,求求你放过……”镜洛跪下来恳求,只是羲言全然无视她的话语。
“羲言,那个……”雷天连忙开口,“我答应了镜洛,会赦免离舒……”
“哦?”羲言装出一副很意外的样子,“陛下,我只是封印了苍麟而已,和离舒又有什么关系呢?”
“呃……那个苍麟就是……离舒……”
“哼……”羲言一脸无辜地说道,“陛下,封印苍麟是我的职责所在。即使你有意赦免也无济于事。不过……”羲言转向镜洛,“苍麟并没有死,他只是被我重新封印了而已。如果你觉得有能力破坏这个封印的话,你可以尝试。只不过……从那时起,天下将不再有‘楚国公’,只剩下‘反贼镜洛’。”
镜洛低着头,也不知道她心中是何想法……
终于,离舒的身躯还是没入了魔法阵,彻底消失不见。而在吞噬了离舒之后,那魔法阵也自行消散,天空恢复平静,完全看不出曾经出现过那巨大的光之法阵。
按照先前所谓的“封印”,他应该是被禁锢在羲言创造出来的异空间里了吧。
在此,雷天不得不再一次审视羲言的力量。原本,他以为大灵明虽然强悍,但是也就是比护国神兽稍强一点。哪里知道得到护国神兽力量的离舒在羲言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根据雷天的粗浅的魔法知识,封印之术要成功施展有两种可能,其一,封印对象虚弱不堪无法抵抗。其二,进行封印者实力高出封印对象数倍。
羲言竟然比护国神兽强了好几倍?那岂不是意味着,在所谓的“神”当中,羲言也是数一数二的强者?
……
羲言带着雷天落回地面,他扫了一眼霖儿,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大灵明大人。”司马薇和千羽恭敬地行礼。
“陛下,虽然说你有意独力解决事件,颇有担当,但是你应该量力而行。”羲言说教道。他这番话的意思,明显是在责怪雷天没有及时召唤他。
“抱歉……我……朕有些托大了。”雷天尴尬地说,“我以为凭借自己的力量就能够封印苍麟,没想到苍麟的实力那么强悍。”
当然,事实的真相如何,雷天和羲言都心知肚明,这番话纯粹是为了让千羽和司马薇听的。
“好在苍麟刚刚复苏,实力大打折扣,否则,我也无能为力了。”羲言说得好像刚才的情况很凶险,实际上在雷天看来,羲言压根就没有用出全力。
总觉得……这家伙太可怕了。
羲言想了想,命令说:“司马都尉,郢都城的居民似乎受到了苍麟的蛊惑,不过在苍麟被封印之后,影响也会逐渐消失吧。只是……无论理由如何,参与了谋反或者意图谋反的人,都应该得到惩罚。”
“在下明白。”司马薇点点头。
“等一下啊,羲言,你这话什么意思?”雷天连忙喊停,不知怎的,他觉得司马薇在点头应声的时候,表情有些阴沉。
羲言也不回头看着雷天,只是望着远方的天际,答道:“苍龙律法,谋逆者株连九族。恐怕,这郢都城要成为一座死城了吧。”
“休想这么做!”雷天激动地说道,他正想义正言辞地与羲言辩论,霖儿连忙凑到他身边,小声道:
“笨蛋雷天,你别忘了自己是皇帝,与其凭着冲动与羲言理论,还不如依靠你的身份下达谕令!”
雷天这才稍微冷静下来,他暗骂自己太过冲动,好在有霖儿提醒。
“咳咳……”雷天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地说道,“此次郢都城的叛乱,归根结底只是少部分苍龙教士受到了离舒的蛊惑,郢都城的居民只是被苍麟的力量影响罢了。若是离舒没有解开苍麟的封印,郢都城的居民是不会被影响的,他们依旧会忠于苍龙。所以说,放任离舒解开苍麟封印的人才是罪魁祸首,也即是……”
“即是?”羲言浅笑着,转向雷天,他不由得对雷天接下来会说出谁的名字而感到好奇。
“朕。”雷天以不容置疑的坚定语气说道,“郢都城的混乱,都是因为朕听信离舒谎言,被他骗走了苍麟封印的钥匙。若不是朕的错误,郢都城的百姓绝不会被苍麟影响,产生反叛的念头。所以,如果要惩罚的话,朕甘愿受罚!”
“陛下!?”司马薇和千羽都讶异地望着雷天,她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堂堂苍龙皇帝居然会将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羲言倒是没有表现得太过意外,他似乎早有预料。
“哈哈哈……不愧是陛下,心系百姓,苍龙能有雷天陛下当真是一大幸事。”羲言顿了顿,转而命令司马薇,“正如陛下所说,郢都城所有人都不必惩罚了,只需要惩罚首恶即可。”
“可是……大灵明大人……”司马薇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变化。
羲言并不给司马薇说话的机会:“陛下的罪责需要‘三公灵判’才能够下达判决,所以,陛下,在六都巡礼结束之后,请做好接受审判的准备。”
雷天松了口气,虽说自己要接受所谓的三公灵判,但是郢都城的百姓总算是没有了危险。
“然后么……司马都尉,立刻将苍麟被封印的消息通告全城,并且扫荡残余的叛乱分子。雷天陛下就由我负责护卫。”
“遵命。”司马薇接受了命令,立刻起身,准备调遣手下的羽林军开始扫荡。
随后,羲言以法术将众人送到了天子行宫,让雷天等人得以休息……
……
……
且说司马薇回到千月溯流的广场,意外发现在场的羽林军一脸愁容。
她敏锐地感觉到了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扫了一眼,发现作为俘虏的唐曌不见了踪影。
“叛乱者的首领呢?”司马薇责问道。
“那个……是……”一名羽林军唯唯诺诺地答道,“我们被述莒偷袭……俘虏也被述莒救走了……”
述莒!?那家伙果然叛变了!
……
……
躲藏在一间民居的后院里,述莒默然地看着唐曌,唐曌也是不解地看着述莒。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沉默,对视着,谁也不开口,谁也不移开视线。
终于,唐曌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沉默。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并没有被苍麟的力量影响吧!”
“……”述莒移开视线,“谁知道呢……”
唐曌有些警惕,难道说这个家伙是所谓的间谍,为了套出情报才演了这么一出戏?
“对了……”述莒随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对这个国家挥剑相向呢?”
“……”唐曌想了想,这个问题似乎并不会让自己的同伴陷入危险,所以他答道,“当然是为了改变现状了。这个天下有许许多多无家可归,被迫背井离乡的流民,我想要改变他们的悲惨生活。”
“那你又何必叛乱?”
“笑话!如果用别的手段就能够帮助他们,我又何必走极端?你知不知道,洪水泛滥之后,人们为何不重建家园?因为所谓赈灾粮款经由官僚的手一层层下来,到居民手中只剩少得可怜的一点,甚至完全没有!你知不知道,原本在一片土地上祖祖辈辈安居的人为何要背井离乡?因为在贵族的眼里,那一片土地就合该成为他们的娱乐场所,而不是让平民安居的家!而那些官僚为了讨好贵族们,就强硬地拆毁了平民的归所,将他们彻底驱逐。”唐曌冷笑,对于这种不明白底层人疾苦的人,他一向都是鄙视的。
“是啊……那……你觉得你叛乱成功之后,就能够改变这样的现实么?”述莒没有愤怒,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同情,他只是冷淡地质问唐曌,“你能够保证,你不会成为下一个官僚或贵族么?”
“我……”唐曌一怔,他从未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但是,他决不能在气势上示弱,“我相信离舒,相信他能够带领我们改变这个现实!”
“……算了……你走吧。”述莒叹了口气,他认为,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答案。
切……真是亏大了啊,为了问这样的问题而做出了明显等同于“背叛”的举动……看来是回不去了啊……述莒有些后悔,自己不该那么冲动的……
“……你就这么放过我了?”唐曌不解地望着述莒。
“是啊,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还有什么必要留住你?你走吧,我不会追捕你的。当然了,确切地说,我也要逃亡了。”
唐曌完全无法述莒的所作所为,不过他还是郑重地道谢,接着离开。
……
述莒茫然地仰望着天空,他迷惘了。
司马薇杀死那些平民的时候,他觉得心中有什么被触动了。那是愤怒,是对司马薇的极度否定。
然后,质问唐曌谋反的理由。虽然,唐曌所说的都是事实,却没有让述莒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因为,唐曌仅仅是一个追随者,他并没有自己的信念。仅仅是喊着美好的口号,却不知道如何去做。
述莒闭上眼睛,雨点逐渐变小,他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落泪了。
啊……死了啊……那些百姓,那些本该平凡地生活下去的百姓全部都死了啊!
这一幕,和当年是何其相似?述莒年幼的时候,和母亲跟随着一伙流民四处乞讨,结果因为夜晚休息的位置恰好处在了隐秘军队行军的路线上,军队为了避免流民泄露行踪,硬是将被马蹄声惊醒的一众流民全部击杀。
述莒被母亲用身体保护,竟然躲过了一劫。
毕竟,在夜色中,没有人会注意到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之下,还压着一个被眼前恐怖场景夺去了声音的孩子。
没有发出哭声,这是述莒幸运地生还的理由。
但是,述莒真的幸运吗?一路流浪,一路啃食青草野菜,述莒活了下来,并且遇见了芸砂她们,成为了她们的伙伴。然后……芸砂她们被羽休营收养,述莒也跟着她们,最终成为了羽林军……
这……真的是幸运吗?
让对这个国家怀着恨意的人守护国家,真的……就是幸运吗?
述莒啜泣着,他竭力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哎呀哎呀,你身上散发出好闻的味道呢。”
突然,一个开朗的女声在述莒耳畔响起,他猛地睁开眼,手中更是准备好了暗器。
不知何时,一名娇小的女孩出现在了述莒身边,她没有穿常人印象中的衣服,只是用红色的布条包裹住自己平坦的胸以及下身。
最为诡异的是,她并没有站在地上,而是悬浮在空中,所以身材矮小的她能够平视着述莒。
“你……是什么?”述莒并不认为眼前的少女会是“人”,所以他如是问道。
“我?我是奈落,来自‘奈落’的奈落。”她开心地笑着,“呐,你闻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能不能带我逃出去?”
“逃?”
“对啊,我好不容易趁着空间崩坏,从那个狭小的地方逃了出来,当然要马上逃走了,要不然羲言那个混蛋一定会把我抓回去的。”
“羲言!?”述莒意识到这是当今大灵明的名字,他不禁好奇,这个自称被羲言所追捕的人,该不会是什么凶悍的妖物吧?
“哦?你也知道他?那家伙很可恶吧。我明明都已经修炼了那么久,还是打不过他。”奈落一脸沮丧,“所以了,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一定要找机会杀了他。”
“呃……”述莒其实很想拒绝,不过奈落那期待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作为见面礼,这把剑就送给你了吧。”说着,奈落从身后掏出一柄赤红色的短剑。述莒一惊,这剑……不是雷天陛下所使用的那柄短剑么?
“这……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哦,刚才不是说过么,我趁着空间崩坏逃了出来,在隔壁偶然看见了即将坠入虚空的剑,我闻出这柄剑很厉害,所以就顺手拿了过来,毕竟不拿白不拿嘛。”
述莒一阵尴尬。虽然不太明白这个少女具体是经历了什么事,不过可以肯定,她是羲言的敌人。
……也罢!既然都已经沦为叛乱分子了,即使带着一个羲言的敌人也没所谓吧?
述莒接过剑,点头道:“我带你离开这里就是了。”
“嘻嘻……你现在的味道虽然平淡了点,但是我比较喜欢现在的味道。”奈落开心地笑着。
……
……
明月西斜,漫长的夜晚即将结束。或许一觉醒来,那经历的一幕幕都不过是一个幻梦,所谓的苍麟现世,只是无端的妄想。
天子行宫——
来到这里之后,雷天没有乖乖休息,换下了血染的衣服之后,他来到了后园的亭子。
亭中,早已有别人的身影。大灵明羲言早已料到雷天的到来,他备好了茶具,亲自为雷天倒上一杯茶。
“陛下,你应该有话对我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