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儿……他是我的弟弟，不过你不必紧张，我依然选择作为苍龙的臣子。”镜洛坦然地自白。
“为什么呢？”霖儿当然不会就此相信，毕竟眼下的形势明显是获得了苍麟之力的离舒占优，她作为曾经的楚国贵族的末裔，不是也应该为了重建楚国而效力于离舒么？
“我喜欢离儿。我希望他能够做回自己，做回‘镜离’，而不是被仇恨束缚的‘离舒’。”说这番话的时候，镜洛就像是平凡的女子一般，毫无掩饰地道出了自己的心意。
霖儿有些惊讶，她从未想过楚国公镜洛居然会如此直接。出于同样身为女性的直觉，她认为镜洛没有说谎。
她……居然喜欢离舒吗？话说回来，离舒不是她的弟弟么？这样岂不是……
——并不知道离舒身世的霖儿会这样想是理所当然的。
霖儿心中一阵凌乱。不过这终究是镜家的事，她过分追究也得不到什么。不过，像这样在外人面前坦白自己的心声，镜洛还真是勇敢。霖儿不由得对她心生佩服。不知不觉间，霖儿对镜洛的警惕怀疑也消失了。
“楚国公大人，奴婢刚才失礼了，还请您谅解。只是眼下的形势着实太过糟糕，我才会出言试探。”霖儿连忙道歉。
“你身为陛下身边的宫女，这样做无可厚非。”镜洛浅笑着说，她能够理解霖儿为何要试探。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镜洛却觉得霖儿不会一直做一个默默无闻宫女，她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女官。
决定了相信镜洛，霖儿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把雷天安置好。因为被灵石吸收了大量生命力，雷天至今还昏迷着。现在正下着雨，让他就这么躺在外头可不太好。
“先让陛下移驾屋内吧。”
镜洛唤了一声，旋即两架外形独特的机关兽绕过假山，走到雷天身边，将雷天小心地抱了起来。
霖儿望着这两架徒有人体轮廓，但又全然不似人类的机关兽，她忽然间觉得这两架机关兽的设计风格有点眼熟。
记得魏忘手下的机关兽似乎也是这么一个风格……
……
……
祭神台顶，与魏忘的战斗很快便结束了。
两架将帅机关兽被再度冰封，而魏忘本人则被唐曌擒住。原本，唐曌是打算直接毒杀魏忘的，可是离舒出言阻止了他。结果，魏忘就被唐曌用银针封住要穴，让苍龙教士看押起来。
唐曌并不明白离舒的意图，不过他没有询问，而是按照原定计划，回到祭神台内部，开始他的劝降工作。
……
此身……即为苍麟……
离舒茫然地望着天空，感受着周围的一切。不复为人，所谓的“感觉”也截然不同……
虽说作为凡人时，离舒体内就有些许的苍麟灵力，已经习惯了那种异常冰冷的感觉，不过当他真正成为苍麟时，他发觉要想自由地控制这副躯体并不容易。
苍麟的实体早已经消亡，现在的“苍麟”只是以“冰”为媒介，幻化出苍麟外形，容纳着浩瀚苍麟之力的赝品罢了。离舒毕竟只是凡人，要想掌握着庞大的力量，让苍麟的身躯活动自如，他需要一定的时间。
在那之前，他就暂且留在祭神台上空。常人只道是苍麟占据一处灵气充沛的宝地，守护郢都，并不会想到其实是因为苍麟无法自由活动。
话虽如此，现在，也已经无法挽回了。
离舒已然做出了选择，舍弃了眠霜，舍弃了家人，最后，他得到了苍麟之力。
这似乎是一笔很公平的交易，不是么？
雨，依然持续着。
眠霜倒在雨中，她的身体已经逐渐冰凉。
离舒俯视着她，心中的悲伤却并不强烈。
是因为，自己成为苍麟之后，就连“心”也化为坚冰了吗？
意外地，离舒看见另一边，翅膀被冰棱贯穿的轩铃却还有着最后的气息，它挣扎着爬向眠霜。
曾几何时，无比凶悍的灵兽化身，现在却显得如此渺小……
那么，弱小无比的它到底想做什么呢？
离舒默默地盯着轩铃，好奇它到底要做什么。
……
轩铃的想法很单纯。它不管什么苍麟，也不管离舒和雷天的争斗，它只想要眠霜能够活下去，能够好好活下去。
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
贯穿在翅膀上的冰棱的寒气侵入了轩铃的身体，它再也无法扑腾一下翅膀，现在的它只能艰难地用双脚向前移动。无法跳跃，只能迟缓地挪动那么一点点距离。
“你在做什么？”离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轩铃懒得理睬，它一心只想赶到眠霜的身边。
竭尽全力，它终于来到了眠霜的身边。
花费了多久了呢？
一定……一定要赶上啊……
轩铃张开喙，紧接着它的身体开始泛起淡蓝色的光辉，笼罩它全身的光辉逐渐内敛，最终汇聚在一点，凝聚成一颗小小的珠子，从它的口中吐出。
“内丹么……灵兽的全部灵力所化，对于阴阳术者来说，是难得的提升灵力修为的宝物呢。不过……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
离舒说着，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思考方式居然是如此淡漠。他不由得闭上嘴。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呢？
因为……自己，已经是“神”了么？离舒不禁意识到，他看待其他存在的方式有了微妙的变化。周围的一切也已经完全不再是原先的姿态。
他……已经是……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离舒怅然。
而与此同时，轩铃因为失去了灵力庇护，冰棱的寒气轻易地入侵了它的心脉，夺取了它的生命。
而得到了轩铃内丹的眠霜依旧躺在雨中，冰冷的身体没有丝毫起色。
拥有了力量，所以……迷茫了吗？不是的……自己……没有忘记责任。
那么……这种淡淡的压抑的感觉又是为什么呢？
离舒看着眠霜，他想要伸出手抚摸，却发觉自己的手并不是人类那温暖的手，而是覆盖着鳞片，冰冷的青色兽爪。而且，自己的存在是如此巨大，眠霜只不过是连他的趾头都及不上的渺小存在……
已经……回不去了啊……
离舒回忆着自己所学过的阴阳术法，要想让一个新死的人还魂，需要极度庞大的灵力支持。
不过，这对于“苍麟”来说，很简单，不是么？
忘了这么做的理由，离舒施展了自己在古书中偶然看到的那个术法……
……
且说离舒宣言了重建楚国。化为苍麟的他实现了自己的宣言，而祭神台内的诸多高官贵族也意识到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结果是必然的。
在强力面前，所有凡人都变得很现实。
唐曌的劝降毫无悬念地结束了，祭神台内的官员贵族都选择了臣服。以这些家伙的权力，在临时朝廷建立之前，完全可以用苍龙原有的官府对楚地进行治理。
作为离舒的继承者，唐曌重新集中了那些苍龙教士，并且给他们下派了新的任务——搜索全城，将千羽等人抓捕归来。
当然，安抚百姓的工作也需要进行，只不过这些事就让那些本就是苍龙官吏的人去做就行了。唐曌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郢都城内，有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被苍麟之语影响的……而那个人在楚地有着相当的影响力，如果不能争取到她的协助，那么……
唐曌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件事本来是离舒的任务，现在他却不得不代替离舒。
不过……这样也好，因为那个人是离舒的姐姐，如果她反对的话，离舒就不得不对自己的姐姐出手……
唐曌依旧平静，他知道自己的选择。
别无选择吗？不是这样子的，仅仅是在取舍之后，冷静而无情地舍弃了那些珍惜的东西啊……离舒，你和我……都背负着罪业，不过我不后悔，因为我坚信，这是崇高的牺牲。
……
……
镜洛让机关兽代替自己为雷天换上干燥的衣服，让他在东厢的客房躺下休息。与此同时，她自己则领着霖儿去换干净的衣服。
这个时候，霖儿也注意到了府邸上并没有仆人存在，即使有人影走动，也仅是有着大致人形轮廓的机关兽。
从镜洛手中接过衣物，霖儿好奇地问道：“楚国公大人，您的府上的下人……莫非都是机关兽？”
“确实如此。霖儿姑娘，你说的没错。”
“可是，你一个人就不会觉得寂寞么？”
镜洛望了一眼门外侍立的护卫机关兽，脸上显露出一丝无奈：“因为我喜欢安静，所以就用机关兽代替下人。偌大的府邸只有一个人，虽然有些冷清，但是我已经习惯了。”
霖儿不知该如何评价。
在这种时候随随便便就表达自己的同情的话，只会被当做无知者的侮辱吧？
霖儿脱下为了留仙舞而准备的华美衣服，将它挂在屏风上，接着换上镜洛准备的衣物。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身衣服很合她的身材……
当她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时，镜洛似乎很满意霖儿的容姿。
“我猜的果然没错，我旧时的衣服很合你的身呢。”
“呃……”霖儿这才想起，如果说楚国公的府上没有其他人存在的话，那么换用的衣服不也就只有镜洛一人的么？现在，她居然穿着镜洛过去穿过的衣服……
作为一个小宫女居然穿上了楚国公的衣服，说出去恐怕没有多少人会相信吧。
“呵呵，霖儿姑娘，虽然你只是宫女，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吧？”镜洛看着霖儿，浅笑着说，“不知你能否请求陛下，让他对离儿……离舒网开一面呢？”
“啊……”原本，霖儿还因为被镜洛夸奖而飘飘然的，当她听见离舒的请求之后，她立刻意识到原来对方是有求于自己，“楚国公大人，您别说笑了。我一个小宫女，哪里能影响陛下的决断？”
霖儿其实没有继续说下去。镜洛那一脸紧张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她是真的在担心离舒造反失败的下场。可是在霖儿看来，现在的离舒没有失败的可能。要知道苍麟已然复活，能够与之抗衡的只有大灵明。而那位大灵明……很显然现在是不能指望他的。根据雷天和霖儿的经历，羲言明显以“欣赏他们这些凡人的挣扎”为乐，不到最后关头，他是不会出手的。
也就是说……当雷天和我迎来死亡的瞬间，就是大灵明出手终结叛乱的时候么？
霖儿一阵无奈。她当然也知道老是怀着消极的想法是不好的，可是她真的想不出如何对付离舒。
拥有神兽之力的对手，他们怎么可能战胜？
“陛下一定会听你的话的。”相较于霖儿的不安，镜洛说得十分肯定。
霖儿不解地望着镜洛，而镜洛则是神秘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之后，霖儿去了雷天休息的东厢客房。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她下意识地想要呆在雷天的身边，因为这样能够让她有一种安全感。
镜洛没有继续缠着霖儿，她也明白，一切都要等到雷天醒来才行。镜洛告诉霖儿，如果有什么需求就吩咐机关兽，府邸上的机关兽已经完成了调整，也会听命于她。
随后，镜洛就离开了。因为苍麟的宣言，身为楚国公的她也不得不出面处理应对一些事。
……
……
楚国公府邸周边密集地散布着大片大片的民房，当然，那些傍着公爵府而建的民房只是摆设，没有人居住。这整个地区实质上都是楚国公所设计出来的保护府邸的一个屏障。因为民房林立而分割出的错综复杂的巷道，在一定程度上遵循了古代阵法，若是没有人领路，外人走进这里，十之八（）九都会迷路。
唐曌孤身一人来到这片街区。
撑着油纸伞的他漫步而行，雨声轻柔，而他亦一脸闲适，仿佛先前那个与魏忘全力拼杀的人并不是他。
忘记吧，专注于身边的环境，专注于自然的妙音，把身上的一切杀气都褪去。
这，曾是他的好友——雷纳德所教予他的凝息技巧。虽然在战斗中毫无用处，但是却意外地能够让他平静下来。
唐曌终于走到了公爵府的正门口，他敲响了右侧的偏门，不一会儿，偏门开启，一架有着大概人形的机关兽默然地立在门内。
纵然雨点敲打着它的身体，它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离舒之代理，唐曌求见楚国公大人。”
那机关兽没有应答，而是转过身，缓慢走了起来。
唐曌见对方既然没有闭门，那么也就是同意接见的意思了。
跟随着机关兽，唐曌穿行过曲折的回廊，在西厢的一间房前停了下来。
唐曌有些奇怪，一般来说，会见客人是在西厢客房么？
客房的门自动打开，门两侧站着一对肩背黑色匣子的机关兽，俨然是护卫。而楚国公镜洛则站在房间中央。
她应该早已经料到了唐曌会来拜访。
“楚国公大人，相信你也应该听见了苍麟的宣言了吧？”
“我知道。”镜洛轻轻点头，“而且我也明白，那是离儿的选择。”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废话了。”唐曌上前一步，几乎是瞬间，两架机关兽同时伸手阻拦。
唐曌悻悻地后退到门口，继续道：“你应该会协助我们的吧？以楚国公的名望，楚地的百姓会对楚国更有信心。更重要的是，你的机关术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不可缺少的。”
“给我三天时间。”
“还有什么必要等待？”唐曌觉得镜洛就是在敷衍，奈何两架机关兽就在自己近前，如果真的要动手，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出手之后全身而退。
“我只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放弃的借口而已。请你告诉离儿，我会在三天之内用我最后的手段再尝试阻止他一次，如果到时候我失败了，我会无条件归降楚国。”镜洛的神色无比坚定，显然是打算在最后赌上自己的一切。
唐曌并不清楚这对“姐弟”之间复杂因缘，不过他十分清楚镜洛的实力。当代机关术者中，镜洛是难得的天才。若是能让她无条件归降，那对楚国建立机关兽军队有不小的帮助。
“那么，请你不要忘记这个约定。”
唐曌告辞了。
……
除了楚国公之外，唐曌还需要联络郢都城外的苍龙军队湘镜军区。按照原定计划，有苍麟之语的招抚，军队之中应该会有大半的人降服，而小部分人则会继续抵抗，这两拨人将会展开火拼。然而，先前派遣到湘镜军区的苍龙教士至今没有传来消息，这让唐曌有些不安。他打算亲自出面。
来到郢都城的北门，因为之前就安排了人手抢占城门，所以大门是紧闭着的。城头的守将看见是唐曌，他连忙下来。
“明空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开门，我要出城。”
“是，是，小的立刻开门。”
守将连连点头，接着朝着城头吼了一嗓子，让自己的下属转动开启城门的机关轮。
城门缓缓开启，然而，城门外的景象却是唐曌意想不到的。
那是，一片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