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土地庙内，雷天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那个被孩子们簇拥着的她……
“眠霜！？”雷天不由得惊呼出声，不过此时的眠霜正背对着他，自然地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那个……咳咳……夏公子，雨姑娘她听不见的，所以……”张徵跟上雷天，解释道。
雷天点点头，他绕到眠霜的面前，重新打了个招呼。
“我们又见面了，眠霜。”
这是雷天第一次看见眠霜的真容，那面纱之下，是一张清秀的脸。毫无疑问，她与雷天记忆中的那个人并不一样，唯一相似的也只有那双眼睛。
原本还在跟孩子们交流的眠霜总算注意到了雷天，她好奇地望着雷天：“啊！？泪舔，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雷天啦！”雷天正打算再次写一遍自己的名字，不过眠霜莞尔一笑：
“嘻嘻，我当然还记得你的名字啦，我只是想试一下你的反应。”
眠霜如此说着，雷天也不知道是否该相信她的话。
偶遇眠霜对雷天来说着实是一件好事，他正打算要找眠霜，把那张巫女选拔的邀请函交给她。
“眠霜，我这里有一张巫女选拔的邀请函，有了这个，你就可以参加那最后的选拔了吧？”
雷天正打算拿出那份邀请函，眠霜却对他摇摇头。
“公子，我已经有邀请函了哦。”
雷天一愣，在此前他想象过数次这个时候的情形，或许眠霜会因为自尊而拒绝，或许眠霜会因为不敢相信他这个陌生人而拒绝……但是他从未想过，眠霜居然会以这样的理由拒绝。雷天可以肯定眠霜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说谎，自然地，她真的拥有邀请函。
因为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所以雷天半晌接不上话，气氛顿时略显尴尬。这个时候，张徵连忙凑了过来，他侃侃道：
“原来你们两个已经认识了，亏我还在思考该怎么介绍你们认识呢。”
张徵其实原先还有些担心雷天在看见眠霜的黥面之后的反应，不过现在看来，这些担忧都是多余的。平易近人，而且对黥面也没有偏见……雷天果然是一个心地不错的人。如果能够让雷天学习“心学”的话……
“啊？你是……张……张……”看见张徵，眠霜立刻想要向这个给孩子们教授知识的人道谢，只不过她支吾了半天，也没能正确地念出张徵的名字……
无奈，张徵只好再一次自我介绍：“雨姑娘，在下名叫张徵。”
“哦，对，就是张正，这些日子真是谢谢你了。”
“……”对于眠霜的误读，张徵也已经习惯了，至少没有念成什么滑稽的名字，和“泪舔”比起来，“张正”已经很正常了，不是么？
“咳……这边才是，多亏了雨姑娘，我们这些人才能够吃上野菜以外的东西。”
说话间，一只体型巨大的乌鸦飞进了土地庙。平心而论，就外观来看，它着实是凶恶无比。以至于千羽第一时间把手伸向了腰间的配剑。
不过那些孩子们看见巨鸦时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还争着闹着迎了上去。
巨鸦的眼神中略带窘迫，它匆匆地甩下一个大包裹，接着转身振翅而飞，回到那人手不可及的苍穹之中。虽然这巨鸦振翅而飞的样子看起来十分雄伟帅气，可不知为何，总带有一点微妙的落荒而逃的意味……
“切！”众儿童对巨鸦不做逗留纷纷表达了不满，几个男孩激动地冲到庙门口，朝空中的巨鸦喊道：
“乌鸦叔叔，你下来吧，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巨鸦——轩铃翻了翻白眼，虽然模仿不了人类的表情，但是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嗤之以鼻。
……
被轩铃吸引了注意力，眠霜才得以从孩子们中脱身。
眠霜看了一眼雷天，她忽然想到，这个奇怪的男子似乎在想办法帮助她呢。理由……果然是因为把自己错人成他过去的爱人了么？
眠霜不禁有些无奈，被当作另一个人的感觉很奇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雷天错位的好意，她没有反感。
“对了，雷天，你们不如留下来吃午饭吧？”
“呃……好啊。”
……
答应了眠霜之后，雷天原以为自己只要安安分分地等在一旁就行了，谁曾想，眠霜居然拉着他一起跑到了土地庙外头，临时搭建的棚子里。这里用石头作为灶台架起了一个老旧的铁锅，一旁堆放着干柴。显然，这里就是流民们的厨房。
来到这里，眠霜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她说道：“高兴吧，今天可是我久违的下厨呢。”
雷天不置可否，他也没见识过眠霜的厨艺，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抱有期待。只是在他的印象中，所谓的厨房可不是眼前这么简陋的样子。
“不过我一个人是不行的，你就帮我烧一下火吧。”说着，眠霜把一根烧火棍递给雷天。
千羽也紧跟在雷天身边，她见眠霜居然邀请雷天烧火，不由得眉头一皱。理所当然的，在她的认知中，身为苍龙皇帝的雷天断不能做这种事。就在她开口之前，雷天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雷天当然知道千羽心中的想法，所以在千羽开口之前制止了她。
“小夏知，我看这里的柴火稍微有些不太够，不如你去山上砍一些吧？”
千羽愣了一会儿，无奈地说：“好吧，天哥。”接着她便拿起了破旧的斧头上山去。
眠霜在厨房里显得十分愉快，她哼着小调，在锅烧热之后，把肥膘肉扔了进去，煮出油之后，便开始了放入食材。
翻炒蒸煮，眠霜在灶台前无比忙碌。负责烧火的雷天不由得被她的身影深深吸引……
“发什么呆呢？火变小了啦！”
闻言，雷天连忙继续加柴，并且拿起了扇子煽火。
……
纵使不情愿，千羽还是听从了雷天的要求。即使是一向被人在背后唤作“迟钝”的她，也看得出雷天对眠霜抱有的特殊情感。
所以，不由得想要逃离那两个人在的空间？
不，不对！因为自己是“千羽”，所以才会服从命令……没错，因为是命令，所以自己必须服从……
千羽不停告诫自己，全力否定自己心境的微妙动荡，在她看来，身为“千羽”，应该以守护皇帝为职责，以身化为守护之盾，绝对不能有个人的情感。
走路上山，千羽心不在焉，不知不觉，她穿过了深林，地势走向开始变低，她一愣神，发现自己居然走至了一处的湿地。而且几乎是在她意识到的同时，周围居然开始弥漫起雾气。
这是何等诡异的状况。
千羽不敢松懈，她尝试回头，不过她蹲下身确认地面时，发现自己走过的痕迹居然不复存在了……
这是怎么回事！？
话虽如此，千羽并没有惊慌，她拔出佩剑，警惕地望着周围。
四周寂寥无声，千羽似乎只是在与冰凉的空气对峙。
千羽不敢怠慢，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要想早些离开这个地方，只有向前探索。
脚下的泥土略显湿（）软，不知不觉，有水从地底渗出。苇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不一会儿便有一人多高。
这……难道说自己在做梦吗？
千羽轻轻用剑划了一下掌心，疼痛让她确认了自己仍然还处在现实之中。
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开去，那些苇草似乎起了反应，居然纷纷倒伏，似乎是在避开千羽。
尽管奇怪，千羽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这个诡异奇妙的空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千羽不由得怀疑自己陷入了鬼打墙的境地，只是按理说现在时值正午，鬼魂是不可能出来作祟的啊……
就在千羽认真思索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的时候，前方隐约传来窸窣的说话声。千羽连忙屏息，尽量不发出声音小心地前进。随着距离说话者越来越近，她终于能够听清楚那人的声音……
“……大业，好久不见了啊，你是何时挣脱的封印？”那是一个稚嫩的少年的声音，语气明显是在惊叹。
“这种事重要么？倒是你，看起来和沉顼不太一样呢。”另一个说话者的声音很轻柔，千羽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只是她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沉顼……他是我们当中最叛逆的。母亲大人让我们守护自己的国家，只有他不肯，反而在山间作乱，被世人称作凶兽……他看不惯人类，在没有了那个人存在的如今，他所期盼的也只有大闹一场，发泄被瑀蛇封印的怒火了。”
“我会阻止他，因为我要代替瑀蛇守护这国家。”
“是吗？果然，你才是我们当中最喜欢母亲大人的。即使经历了千年，即使被封印了百世，你也愿意作为那些凡人的‘守护’……抱歉了，大业，我不会帮你的。我累了，现在我只想找个地方平淡地活下去。”
“这样真的好吗？现在的你只是灵魂而已，你的力量还在那封印阵中。”那人追问着。
“力量，与我何干呢？我已经不再愿意‘守护’了，如果你有能力，就去拿吧。”
对话停止了。
紧接着，弥漫四周的雾气也开始退散。千羽莫名其妙地踏入了那个幻雾之境，又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幻雾之境，她迷茫地环顾四周。眼前所见的山间的林木，不远处她还看见了采到了野菜，准备回去的一行流民……
自己……刚才是在做梦吗？
千羽收起剑，她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痕，这，绝对不是幻觉。
可是那迷雾之中所听见的对话究竟是什么？那个熟悉的声音到底是谁？那个人居然被陌生的少年唤作“大业”。要知道，大业可是传说中的凶兽。在千羽所学习到的历史中，上古秦国没有守护神兽，只有凶兽大业为祸秦地。后来出了一位秦王力战大业，虽然身殒，但是神明怜其爱民之心，让他化为苍龙，战胜了大业，从此守护秦国……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大业为什么会说这番话？他居然说要“守护”国家？这一点也不像是凶兽会说出的话语啊……
心里被疑惑填满，千羽只是随便砍了一些柴，就回到土地庙。
……
土地庙——
那些外出的大人陆陆续续回来，他们看见袅袅升起的炊烟，并没有特别惊讶。毕竟每一次眠霜回来，除了带来食物以外，还会久违地亲自下厨。
眠霜在经过了一番奋斗之后，已经有四个大盆子的菜完成了。
不过毕竟是荒野之外，流民们的厨房里也只有盐这唯一的调味品，所以做出来的饭菜终究比不上那些大型酒楼的山珍海味。只是食物的味道美味与否并不取决于它放入了什么高级的调味料，最重要的还是其中所包含的心意。
这样的大锅饭是流民之间的惯例了，只不过这次是眠霜下厨，所以孩子们都格外兴奋。
因为碗筷不够，所以吃饭都得分批。雷天作为客人，倒是能够和那些孩子一起率先用餐，不过和这么多孩子凑在一起吃饭，这感觉……总有点莫名滑稽。
饭后，孩子们还有那些大人围在一起，张徵就站在他们中间。这一回倒不是讲课，而是说书。
张徵所讲述的是战国时代，秦王扫六合的那段历史。这段历史是苍龙国人最喜欢听的说书内容。那些拿着笔杆子的文人墨客也对这段历史有过天马行空的幻想创作。当然，无一例外的是，大多数人都是以秦王千叶磐——苍龙始皇帝为主角。那征战沙场，一扫六合的豪情壮志是许许多多的人都敬佩的。
只是，张徵却是以楚王雨凝凉为主角，讲述了那段历史……
一般而言，如果说有小说以其他六国的君主为主角，那么官府便会认真审查，一旦发现任何抹黑千叶磐的文字，就会把该书列为禁书。
雷天站在外边，没有挤入到人群中听说书，因为他对评说历史不感兴趣。
尤其在听了羲言对“大业”和“苍龙”的说明之后，他觉得历史着实是很无聊的东西。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历史就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说法，每个人说出来的历史都是不同的。所谓的史书，也仅仅是胜利者所写的歌功颂德的谄媚文章罢了。
千羽在雷天身边，她对张徵的说书嗤之以鼻。在她看来，这就是异端邪说。
雷天不由得苦笑。他又一次打量了一眼千羽，这个明显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护卫。
“呐，小夏知，你对小孩子似乎格外严厉呢，虽然和平时的你没有太大差别，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过分激动了。”
“我……那个……天哥。我没有……”千羽实在是一个拙劣的说谎者，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在雷天看来着实是有趣。
“小夏知，我希望你能够把我当做一个能够说真心话的对象。”雷天真诚地凝视着千羽。
这番行动，雷天并没有思虑太多，他只是想着，如果自己能够改变千羽就好了。让她学会珍惜自己，而不是被责任束缚，扼杀自我。。
“……我……”千羽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她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暮邪姐姐，我，横罗，述莒，嵋荫……大家都曾经是流民。大家都很自强，从未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所以，在一次做小工结束的时候，我们被百羽找到，成为了羽林军……我认为，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人都应该坚持自己的原则。我相信，上天是不会亏待坚持原则的人的。”
是吗……原来她是在小十一身上看见了些许过去的自己的影子啊……
如果可以选择，如果存在选择，小十一是否也会做一个正直的人呢？
雷天不知道如何回应。如果要辩驳，那么只需要说“如果说，百羽始终没有到来呢？那么，你，一直坚持原则的你，还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么？”
但是，雷天不想否定千羽。能够像这样子坚持原则的千羽，雷天还是挺钟意的。
可是，雷天也不想随随便便就支持千羽，因为千羽也确实因为这“原则”而变得些许扭曲。
世事……本无对错吗？雷天不由得想起了张徵说过的话。他不禁觉得这句话还挺对的。
“等会儿，暮邪？我似乎没有见过她啊。”
“她……暮邪姐姐是前任‘千羽’。”千羽的神色有些黯然，“因为百世皇帝遭到行刺，所以她被贬为龙场驿卒，我则被选为新的‘千羽’……”
雷天一愣，他可没有想过居然会有这样的事。千羽……夏知她居然是在百世皇帝被雷天杀死后任命的！？而且前任的“千羽”居然还因此被贬职了……
这……是自己的错？
雷天顿觉尴尬，他连忙转移话题。
“对……对了，小夏知，你原本的名字叫啥？”
“虽然告诉天哥也无妨，不过……现在，我就是夏知。”千羽平静地答道。
名字……或许并不重要吧。
雷天偶然发现千羽的左手掌心有一道红色的疤痕，他立刻抓住她左手。仔细查看之后，雷天松了口气，这只是皮外伤而已。
“天……天哥！？”
“小夏知，你怎么受伤了？”雷天严肃地质问。
“这个……没事的。”千羽连忙抽回手，她脸颊绯红，“这只是皮外伤而已，以我的体质，过一会儿就会痊愈了。”
“但是你怎么会受伤的？这明显是剑伤，难道说有人袭击？”
雷天最在意的其实还是千羽为何会受伤。虽然离开京城千里之外，但是他也不能忽视羲言那个混蛋的恶趣味。如果说羲言特意把雷天的存在告诉了所谓的叛乱分子，那他还有身边的人就危险了。以千羽还有横罗他们的实力，是不可能对抗那些经营已久的叛乱势力的。
无奈，千羽只好把自己在山上遭遇的白日梦一样的经历告诉了雷天。
听完，雷天托着下巴深思起来。
因为知道“大业”的真相，所以雷天能够理解这两人的对话。只是他还是有些疑惑。
不如把这些告诉霖儿，让她来分析一下吧。
这么打算着，雷天向张徵打了个招呼，与一众流民道别之后，和千羽离开了土地庙，赶回郢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