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叔与老板之间本是劳资双方一般意义上的经济利益合作关系。老板需要伟叔为他们管理工厂,以保证获得利润。伟叔同样需要老板给他这个管理工厂的机会,这样他可以从老板这里拿到高薪,并从工厂分红,他买车买房都需要钱。按说,这种互惠互利共存关系本来是完全可以和平相处的。但,事物就是这样矛盾,凡是合作就避不开利益上的相互算计与相互猜忌。伟叔与老板的合作同样没能跳出这两个“死穴”去。
在伟叔看来,是他帮老板赚了大把的钱,功劳都因归于他。在工厂利润分配上他要为自己多扒点(伟叔自己说是为了全厂员工的利益)。他要多扒点,又不能让老板看破,必然要在人事财务采购等要害环节上使用听他话的人,好让老板得不到工厂财务上的真实信息。
老板又岂是能让伟叔把他当傻子糊弄的。他早已察觉到伟叔的心思。必也要见招使招的去拆解。因此,这些年来,双方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演一场没有时间限制地“智斗”大剧。较量中,双方都在争取支持力量。伟叔控制了工厂院子的人,老板明白在工厂院子里已争不赢伟叔,就从香港往这边调动力量。双方就这样不停地较劲。好在这几年工厂都有一定的利润,也就维系了双方都不至于走到撕破脸皮的那一步。
按说,老板与伟叔之间的利益争斗与普通打工仔没有什么大的关系。其实不然。对于车间一线工人可以这样说,但对管理中层以上的来说,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伟叔的意思很明确,他是这个院子里的老大,所有人必须听他的,都要向着他说话,特别是中层管理人一定跟着他的意思转。我这个副总他是一定要捏在手心里的。我素来不想成为被他人驱使的卒子,可是在社会上谋生,岂又是能容自己情不情愿呢。
这不,伟叔又把我叫过来了。他简略地把冯小姐对他说的又对我说了,问我有什么看法。我还能有什么看法呢?这是他明知故问。冯小姐是他亲自安排招来的,(老板让)三个香港人开发的圳市专卖店也是由他直接控制财务的,两伙人在同一市场区域内从事活动发生相撞是必然的,凭他伟叔的老谋深算,他怎么可能不会事先料到。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摆平这个矛盾?他当然知道怎样去处理,依他在这个院子里的威风,他想拍死谁都是不费太大地事的。
在这事上,他没有直接出手,只能有一个原因,三个香港人是老板从香港叫来的,他们直接听差于老板,对他这个伟叔他们可听也可不听。
在这个院子里,唯一让伟叔不能为所欲为的就是老板的存在。工厂是老板的工厂,他明白自己再怎样威风,再怎样觉得本事大,说到底他也是来给老板打工的。他再怎样觉得三个香港人碍他的事,他都不可能绕过老板去把他们打发掉的。
他又是绝对不甘心让三个香港人留在老板身边的,他需要一个时机。现在,冯小姐来向他抱怨三个香港人的存在妨碍了华南分公司的运行,让他觉的这是弄走三个香港人机会来了。
他要动手了。他要讲究策略。他早有主意而不直接说出来,要让我来说。因为,从我口里说出他说的意思来,在老板那儿如有不是,那就是我的责任了。
自进这个院子以来,伟叔算是吃定了我。当时是伟叔给了我儿子面子,我才得以进了他管的这个院子的。正因这个原因,伟叔一直指望我会人前马后地跟着他干。当初,他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你看,我给了你面子,今后,你还能不给我面子吗?”他说的没错。我应当对他感恩。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我不是那种府首贴耳听人吆喝的人。特别是涉及他与老板之间的事,他更是看出我不想掺乎。他也就不指望我能帮着他对付老板了。好在他已知道了我是能干实事的人,也就没有让我立马滚蛋,就这样一留就几年下来了。
即使他知道了我不可能成为他对付的老板的帮手,他也不会轻易就放过我的。在他看来,只要我在他手里,总是有被利用的时候的。我的毛病就出在实话实说上,不会转弯更不会撒谎。正是利用我一弱点,他要说的意思,末后却是由我说了。现在,他问我的看法,无非就是要把“三个香港人妨碍了华南分公司正常运作”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
事情也确实就是这样,华南分公司的设立后,三个香港人自由地在华南区域内的活动,的确变得不再合适(重复与重重叠)。也就是说,三个香港人手上与华南分公司业务重叠的部分不再需要他们做了。
伟叔从我嘴里听到了他希望听到的东西。
“照你这么说,公司根本就不需要他们三个喽?”他进一步逼过来,脸上带着得意。
他这一句明显问带着凶险。我如回答“是的”,他必是得了让三个香港人走人的“答案”,来达到把他们从老板身边挤走的目的。
我没有顺着伟叔的意思回答。且不说这样回答让老板知道了,我在伙同伟叔挤兑他身边的香港人会有多么寒心。单从三个香港人在公司承担的产品开发职能来说,也不是随便能开口让他们走的。
这里得先重复一下三个香港同事各自手上的工作:民生负责专卖店形象设计;阿明负责产(样)品开发;阿雪负责卖场培训与督导。三个里面哪个马上就能离开呢?头一个,产品开发的阿明不能走,公司内现下人员,除了阿明,还真没有谁再能担起这个职能来。店铺形象设计虽说有两个年轻大学生在操作电脑制图,但创意却是来自民生。只有阿雪承担的卖场督导与培训职能可下放给下面的分公司来做。但老板设立的“黄甫军校”(圳市专卖店)就是交由阿雪在负责的。把阿雪弄走,也就等于解散老板的“黄甫军校”,毁了他的“实验田”,这不是直接打老板的脸吗。
“他们都还不能离开。”想到这些,我答。
“你刚才不是说他们做的与冯小姐做的重叠了吗?”伟叔又开始不高兴了。
“阿明手上的产品开发,民生负责的专柜形象设计,阿雪承担专卖店培训,哪个能马上走呢?”我说。
“罗嗦了半天,还是一个不能少,你不是白说吗?”他已经很不高兴了。
“公司眼下确实不能少了他们。”我只能给他这样的回答。
“哪?总不能就这么着吧?还由得他们在华南片区跑来跑去的?”他不会就此罢休。“解除他们与商场洽谈开发专柜的职能,让他们三人各自做回自己的本职工作,这样就可能避免与华南分公司业务上的冲突。”我说。“说来说去,是一个也没走了。”伟叔对我给出的这个建议很不满意。他不是要解决什么“冲突”,而是要他们三个走人,即使走不了三个,哪怕能弄走一个也好。
“这样,把他们三个划归华南分公司由冯小姐管理,你看呢?”他开始说他的了。
应该承认,他的这个想法不无道理。我也闪过这个念头,只是没敢说出来。这一招,比直接说要他们走人来得更厉害。香港人过来内地这边做事,就连划在他伟叔手下管,他们都不肯接受,更何谈把他们再放到下面分公司去。这不是比直接让他们滚蛋还要打脸吗?这不就是逼着他们自己走人吗。
“能不能换过来,让三个香港人来管理华南分公司,冯小姐给他们当助手呢?”这个想法在我头脑里刚刚闪过,很快也就被我否定了。之前,他们本就是在沪上分公司总经理位置上换下来的,实践以证明了他们三人能力都不适合承担内地公司经营管理职能。也就没有必要再拿华南分公司让他们做试验了。
“划到冯小姐手下,怕他们不会接受吧?”我说的是一个明摆的结果。
“哪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总不能,自己管不了,还不服别人管吧。”伟叔话里透着狠劲。这事他是决意要做的。我不可能阻止他,他也不是我能阻止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