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那边过来电话,要把全厂一个月的考勤记录卡全部搬过去查看。前面说过,车间考勤记录卡事先已经全部按劳动法限制的加班时间打印的,我们以为应是可以过关的。不料一个本厂副总不熟的客户验厂代表对考勤记录卡上的打印时间(分秒)过于一致提出质疑,认为车间工人即使是排着队打卡,也不可能将卡上的时间打印成同分同秒,由此怀疑这些考勤记录卡不是真实的。麻烦的是,只要有一个人提出疑问,其他人就会加入进来凑热闹。不用说,做假的事肯定是漏洞百出的,很快他们就发现车间的考勤记录卡的纸板太新,字迹墨水颜色几乎完全一致。这与我们提供的写字楼人员考勤记录卡外观新旧程度存在很大差别。因为写字楼的人员是不记录加班的(招工时已向应聘人员说明写字楼人员岗位工作量是包干制的,八小时内做不完的由个人自觉在八小时外补做完成,但不存在计算加班工资的事,所以写字楼人员晚上与周末在办公室做事,也是不需要打印考勤记录卡的。现在摆到验厂人员面前的写字楼人员的考勤记录卡是真实的。但这就出现一个漏洞:写字楼考勤记录卡是由各人每天早中晚四次打出来的,一个月三十天下来,卡上的字迹颜色变得深浅不一,因天天接触人手,卡的纸板明显有磨损痕迹显得陈旧,而它的“陈旧”偏偏就把车间考勤记录卡“太新”比出来了。
工厂那个副总叫送卡去的行政女孩回来叫我过去会议室那边向验厂人员解释,面对客户验厂代表的诘问,我和两个管考勤记录的行政女孩竭力“辩解”,可毕竟假得说成真得不容易,我们说的人家当然不信。工厂副总在旁边慌了神,怕这样追问下去难以收场,他赶快靠近验厂第三方的那个负责人耳语了几句,那负责人又转头对那个发难的客户代表耳语了几句,那客户代表就没有再盯着问下去。
那第三机构人员把我和副总叫到外间说,“工厂超时加班都是普遍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老美’哪里又不知道?可面上必须要看得过去,破绽太明显了,谁都不好说话。你们这上面还要补补课。”“补课?怎么补?”既然这事隐瞒不了,我也就禁不住向他请教起诀窍来。“你们会有办法的,平常多费点功夫就行了。”他又补了句,“你们抓紧补课,考勤查验的事我会给你们‘基本符合’意见的。”
他们中间有人专门核实员工登记表,这是核查工厂有无使用童工夫不满十六周岁)。从工厂主观来讲是绝对不用童工的,但当年身份证真伪辨识困难,使用假身份证冒用他人身份证蒙混进厂做工的也是不稀奇的。验厂人员到车间现场巡查,他们怀疑生产线上那些脸相幼稚的就极有可能不满十六周岁。但凭脸相来判断是童工毕竟不能作为依据。但工厂在后来的招工中还是对那些看上去身材脸相尚未成熟的不予招工进厂(在厂做事的老乡带辍学子女来见工,不排除有隐瞒真实年龄的)。
说是“老美”公司验厂,也不见一个美国人来工厂,派来验厂的都是公司雇用的来自各国或各地的人员(跨国公司用人机制决定),那个白人是加国人,其他都是中国人,只不过分别来自台湾香港大陆。这对工厂来说更有利,中国人总比外国人更能体谅自己同胞工厂的实际困难,大凡能过得去的当然是要帮着过去的。就真是外国人,在中国做事久了也是清楚了中国工厂的实际情况的,也不是非得要在工厂里找出不是来。这样才给了工厂验厂“过去”的机会。如是计较起来,当时的沿海工厂有几家能在劳动法规定的养老保险加班工资工伤病假等等方面过得了关,那些外国公司又有哪一家不清楚他们赚得就是中国工厂的血汗钱。查的那些事如问符不符事劳动法,明摆着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较真的话没有工厂能过得去的。但事情的结果绝对不会是这样,都过不去的话还搞什么改革开放还搞什么市场经济。总是要一多半能过的,否则就连这样的“游戏”也没得玩了。
世上的事可能也就是这样七颠八倒做的,老美公司这头给的订单价格要从工厂的骨头里榨出脂来,逼得工厂的老板对打工仔的计件工资抠了又抠;那头又冠冕堂皇的打出维护劳动者“人权”的幌子来做好人。工厂老板也同样,这边嘴里骂老美公司黑心,那边却竭尽心思从那里要订单;打工仔也说不到“高尚”去,平日里抱怨老板让打工仔没日没夜的加班干活,而当“老美”来帮着打工仔“维权”时,却又反过来绞尽脑汁的为老板的工厂遮掩。
论起来这些来真是让人想不明白也更说不明白。但来南粤打工,只能在这儿呆下来的,还是能在这矛盾社会关系中感受到由这些错综复杂关系较量而向文明进步的嬗变。当然包括我在内,也同样感到比几年前刚从内地过来这边时的日子要好过了许多,这中间不排除有自己适应了这个新环境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这个环境变得越来越宽容了。当然也包括工厂的首次“人权”验查被通过了。前面不是说要想过“人权”查验这一块很麻烦吗,怎么就这么让过了呢。“寡妇生崽众人功劳”,还是众人的努力与宽容的结果。这众人里有伟叔与工厂的那伙子老总们,还有我们这一群半夜三更还在为验厂忙碌的跑龙套的打工仔;但关键的还是肯让工厂通过的老美客户代表与承担验厂的第三机构的二人。
再说说我执笔的那两个“ISO”文件。我写的那两个文件之前已给了技术部门,技术部门的文员就连同原有的质量管理体系文件并一堆搬了过去。负责复查质量管理体系的那人很快就从文件目录上发现的这两个文件名。他从那摞文件中翻出这两个新补充的文件飞快地看了一遍,就问技术部文员,这两个文件是谁执笔的,技术部文员对他说了,那人让文员把我叫过去。
“ISO”体系复查的在工厂计量室办公,是叫我去那里。技术部文员告诉我,叫我过去的是这家工厂“ISO”认证项目负责人,他不经常来工厂,平时都是派手下两个助手来,这次是几家公司联合验厂,他这个负责人才亲自来了。
我推开计量室的门,见一个四十多岁,文质彬彬的男人脸朝门坐在一张玻璃小台后面,见我进来,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从身上摸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名片上两面印满了他在“ISO”专业方面的头衔,甲专家乙专家丙专家的让人一时弄不清他在这方面到底是多大来头。我本能的对那些名片上写满自己是专家的反感,总让我不禁不住会想到“狗皮膏药”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