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里,我曾临时性管过(几个月)工厂行政工作。恰在这期间就遇上几家老美公司联合(为避免伤神费力的重复,由第三方机构牵头,凡下单外国公司派员参加)验厂,使我有机会见证验厂这件事的始末。
这天上午,为对付验厂的事,一个副总把我叫到老总办公室(生产系统的老总副总们在一间办公室办公),(香港)老总说不好国语(普通话),他就不太开口。另一个副总也是香港人,坐在旁边也不发言。全由那个叫我过来的粤省本地人的副总朝我发号司令。“老哥,你给我听好了,验厂这事交你去办,这可是天大的事,你要是搞砸了,决饶不了你。”
验厂的利害关系自不用老总们多说,我是明白的。按照工厂内部分工,在验厂这事上,老总这边是搞定生产现场方面事项,也就是“ISO”这一大块。这时工厂已经通过“ISO”认证并拿到了证书。对这一块的验厂,是例行复查“体系”是否得到“一以贯之”。而且我知道前面验厂到这一块都是这个副总要承担责任的。也许是他觉得责任实在太大,也害怕,这次就干脆全推给我去搞定。我这人有个特别,要说是为个人利害(益),我倒显不出与人不同的胆魄来。但凡只要沾上点为“组织集体”利益的名份,我常会有精彩的发挥。“我知道这事对工厂的利害关系,不用老总们说这么厉害的话我听,我自会搞定的。”这是我给他们的表态。
验厂真正难过的部分还是“人权”也即“劳动者利益”这一块,而且这是头一次对工厂验厂在“ISO”基础上加进“人权”查验条款,包括是否保障了工人最低工资标准,是否大量超时加班,是否按劳动法规定倍数计算工人加班工资,是否用了童工,工厂管理制度中是否有侵犯劳动者权益的条款等等。“人权”查验条款中只要有一项不符合要求,即视为验厂不合格,恰恰这些都是当时工厂的“软肋”。
如何让“软肋”部分蒙混过关,这是伟叔要绞尽脑汁的,因为这些“软肋”所指向的经济利益都是与他的直接利益搅和在一起的。如果按着合法来分配利益,给工人多他就得减少,或许他就没有了,甚至可能还不够。因此,伟叔不敢不重视如何应对这一块,他不会像老总那边找我,官样地说几句,“你去搞定。搞砸了饶不了你!”他要找我去商量,如何想办法才能把这些“软肋”隐藏起来,让事情能糊弄过去。
伟叔是真急。所以,我后脚刚出老总办公室,前脚就被伟叔拽了去,火烧火燎的对我说,“老兄啊,鬼佬又出新花样了,现在要查什么‘猴拳人拳(权)’。唉,给个订单咋就哪么多名堂呢?你可是知道验厂是怎么回事的,要是通不过,你我都没有再在这儿吃饭的机会了。没有订单,就莫都没有了。等一下,你召集行政上的人,我要亲自给他们交待一下怎么做。”“好的,那我现在就去召集。”我就要走。“等等。我们先商量一下,你给我点主意。”他马上拦下我。“你看,我这里搞了一份要员工记住的事情,你发到车间让让工人都背一背。”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写的东西给我看。
这是几张让员工统一口径的宣传材料,之前“ISO”认证中就这样做过。不过这次宣传内容却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以前内容是写“ISO”常识的。现在写得是工人加班与加班工资的事,如:问:车间工人每天都要加班吗?答:我们车间很少加班;问:你们加班到半夜吗?答:不会。加班最多两个小时;问:工厂发你们加班工资吗?答:发加班工资;问:平时加班工资怎么发?答:按工资的一点五倍发;……
我一看这些内容,就感觉到,如让车间工人背这些,验厂时肯定会出事。就对伟叔说,“这样怕是不行,纸上说的与实际情况相差太大,工人不会心甘情愿的配合这样说。只要有一个工人在验厂提问时不按这个说,就要出事。”“哪你说怎么办?”他急着要有个办法。“不能让他们背你写的这个的理由是,食堂墙上的电视天天都在说对劳动者权益保护的问题,车间工人吃饭时都瞪着眼睛看这些节目,他们对劳动法规定都清楚,现在让他们按你写的去回答验厂人员提问,这太冒险。万一有哪个不按你写的这样说,那局面可就不好收拾,甚至连挽回的可能都没有。”“你还是直接说怎么办吧。”“这样。验厂准备时间还有一周左右,工厂现在就对车间下发一个关于加班的文件,强调从今天起,车间夜晚加班不能超几点,每周加班不能超过多少小时,每个月加班不能超过多少天。并在通知中按劳动法规定给予平时加班工资计算几倍,周日加班工资计算几倍,节假日加班工资计算几倍。把这个文件贴到车间宣传栏里,工人看到这个通知自己就会把内容背下来。”我说出我的办法。“哪不是真要发加班工资吗?”“是要真发加班工资。”“哪工厂还能有利润?”“让财务再核算一下成本,看有多少余地。也可以不一步到位,平时晚上加班先不计加班工资,工人是计件工资,可给点加班津贴,过去没有,现在给,工人也是会高兴的。周日节假日要适当算给工人加班工资,至于按几倍算也可让财务先提个意见,对工人来说,也是有比没有好,这样验厂人员问起话来,他们就能按着工厂的意思说了。在验厂前后这段时间,车间天天加班,天天超时加班的情况一定改过来,订单再紧,让车间轮流一个两个晚上不加班,这样也让工人有好心情回答验厂时的问话。”这个建意被采纳了。
工厂是否存在长期超时加班这一项,验厂人员是根据近三个月来的考勤卡(电脑自动打卡)记录来判断。让二千工人的考勤卡不存在超时加班记录,在我认为简直犹如登天之难。事情是不是如我想的这样难呢,接下来的行政人员应对验厂准备会议上,几个女孩子文员却说这事很简单,她们早备好了另一套考勤卡,这一套卡平时是由管考勤机的那个女孩管着的,她那里不但有完整的另一套考勤卡,而且还专门有两台隐藏的电脑考勤机,她可以根据验厂条件设置打卡机,将备用的那一套卡全打成合符验厂要求的考勤记录。在验厂人员到厂的这一天,把车间考勤机上的卡全部收回来,把她这一套卡放在车间考勤机卡板上。这一招很管用。她是在之前做事的工厂学到的这一手,过来后就自然地用起来了。看手下这小女孩的老道,我相信了“智慧就在人民中间”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