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二十几年我主要经历是从事工业企业管理,从没有当过教师,就连小学老师也没当过,“老师”这个职业也就没有列入我找工的范围,毕竟隔行如隔山。我到学校当班主任完全出乎意外,是“慌不择路,饥不择食”的状况下的权宜之计。
九八年农历年底辞工回到妻子身边,从东跑西颠回到安稳生活,身体也得到休息,也有充足的时间摆弄最喜爱的电脑,表面上是轻松自在的。但心底深处却是激烈涌动,儿女都在外打拼谋生,妻子还在单位忙碌,我一个大男人躲在家中苟且安逸,是很难感到理所当然。
妻子对我出远门打工牵肠挂肚,她希望我就在她身边生活,我在家中滞留让她十分高兴。我当起了家庭主妇,早上出门买油条豆浆,妻子上班后先洗衣服,洗完衣服在电脑上练一会打字,接着烧好中饭等妻子下班回来。下午妻子上班后,我再练一会儿打字,下午四五点钟在住的边上(路上形成的下午临时菜场,很热闹,方便工人下班买菜。上午没有)买菜回来,等妻子下班回来烧晚饭,她做菜好吃一些,也会多做一些。晚饭时她会劝我喝点酒,她也会陪着喝一杯。晚饭后她都会邀我出去走走。散步回来会看一会电视,接下来或聊天,或好看书我再捣弄电脑。
只要是周日,妻子就会带我去农贸市场(正式建的菜市场),那儿菜的品种齐全,价格比“走鬼”市场要低不少,我们会多买一些。农贸市场那里早上有许多卖早点的摊位,妻子会让我先找位子坐下来,为我要上一大碗我最喜欢的馄饨,又去旁边摊上为我买来金黄色的刚炸好还透着热量的油条。她叫我在那儿慢慢吃,然后她一个人去买菜。
与菜贩讨价还价是妻子的一大爱好,倒不是小气,而是觉得很有意思。讨价还价过程中她机敏与口才让她很得意。我则不喜欢她这样,只要我跟着,就会给她打差,往往使她扫兴。她也就怕我跟在身边。就想到了用点好吃的拴住我的法子。我也乐得坐享其成。
还有在菜市场我不愿跟在妻子身边的另一个原因,妻子所在工厂的工人并不都认识我,但都知道她的丈夫曾是工厂上级一把手下来的。那些过去不认识我的工人,见我跟在她后面,就会“这是你老公?”的问。我在单位任职时,人们都是“这是你老婆”这样问。我下台了这问话就倒过来了,我就失去主角,成了附属,这让我难堪。为此,在容易碰上工厂熟人场合我尽量躲避。傍晚散步,也是往工厂反方向走,也从不跟她去同事家坐,以免被撩起失落感。
然而,无论如何故作生活轻松,都难解我心中郁结。一年打工折腾下来,让我失去价值感,也挫伤了信心,甚至对前路产生绝望(还不至于想死)。这种抑郁心绪越是一人在家就越糟糕,妻子上班后,我经常长时间坐着发呆,也无心再练打字,还直想哭。
回家后这半个月休息生活不能说不好,可我始终陷在对接下来怎么办的忧虑中,妻子当然不会嫌弃我在家吃白饭,儿女更不多去多想。而我不能不害怕自己这么快就成了一个社会累赘,我甚至妄想要是自己已经七老八十该多么好,就不必自己说自己是活在世上吃白饭。可我是四十八岁,还是壮年阶段,没有资格就趴下什么也不干。
内心对自己的不断折磨,使我的脾气也开始变得不好,有时为一两句话就发脾气,但事后我又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不迭,而向她道歉。她说用不着我向她道歉,她能理解我内心的焦虑。让我不要过分苛求自己,肯定我已经做得很好。我向他许诺一个月挣六百块钱的目标已经达到。她已经知足。相信我这样走下去后面会更好。让我静下心好好地过个年,年后自会找到更好的事做。经她宽慰我心情焦虑程度有所减轻,注意力又转到下一步找工上来。
妻子他们工厂并不在省城市区里面,而是在距省城二十公里远西边山里(中间被一个县的地盘插花相隔)。这地方被叫做“美岭”区,是当年备战备荒时期这省城建设的大后方(一旦发生战争,省城可搬进山区。当时已将不少工厂搬进来)。随着改革开放,美岭区的战备功能自然消失,当年搬进来的工厂陆续搬回城里,大量工厂建筑物闲置,美岭区又变成了一片“废区”。
改革开放后国家又重新重视和发展教育,一些有眼光的人很快抓住这个机遇,开始创办民营大学。他们看中“得天独厚”条件的美岭我,这儿有大量闲置的厂区和厂房,稍加改造就可让其变成大学优美校园。这对短缺资金的民营者来说,可以大大节约资金投入。
于是,从省城方向来,一进入美岭地界,顺着直通山里的一条溪涧,十公里地段内就分布上十所大专或本科学校,其中有早年办的公立学校,但大多数为新办的民营学校。民办学校的扎堆现象成功引导市政府将美岭区发展规划定为“旅游风景区”和“教育学院区”。
之前,由于我对打工对象无意识地限定为工厂或公司,在找工时头脑里只想着工厂公司,而家门口眼皮底下十来所学校都有大量岗位用人我是完全不知道的。每次和妻子散步走过这些学校大门,我也只是认一认校门的牌子,从没有想过到里面去问问有没有工作机会。
春节刚过,那些大学陆续开学,沿大道电杆上,以及大树上都挂满了不同学校迎接新学期的横幅或标语。将那个原本的“废区”装扮的充满了新的生机与活力。
我的儿女回来过完春节,很快又都返回南部打工的城市去。我再次向儿子表露出想跟去南方找工的意思。儿子考虑(按揭)买的房子还有一个月才能交楼装修,我要去他们那儿也只能等到下半年。他还想回去后先给我联系一个工厂,避免人去了一时找不上事做。我听了儿的话,暂时放下跟去的念头。其实,当时我不应该顾虑那么多,以我在当地省城自己找工勇气,大胆去南方劳力市场找事做,完全是可以找到的。只是不要太在意岗位好坏和工资高低就行。人往往被自己吓倒,而并非外界的某环境或某人某事。
儿女们走了。妻子也开工上班了。我又开始为找事做着急起来。这天傍晚我和妻子刚走到离家最近这所大学门口,我被院墙内一栋新建筑吸引,驻足观望。我驻足观望是因为才从房地产公司走过来,残存着原来职业敏感,见到新建筑物自然会多看几眼。而不是想到了其他。
妻子见我望着学校院墙内出神,她突然意到新机会,大声说,“你可以去当老师呀!”“我当老师?”我吃惊她说出这话来。“是呀,凭我对你的了解,你完全可以当老师。”“我能当老师?”“是啊,上千人工厂你能管,上万人农场你能管,还不敢管几十个学生?”妻子这个提议真是新思路。“可我从没有在学校干过,能行吗?”“我看能行。我当了二十几年的老师,换到工厂来还不是一样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