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沙以为黄老板这次是先来看看工地的。老沙问,“黄老板准备什么时候把人拉进来?”“今晚就到。我的人马早上就动身了,装运施工机械的车走得慢,刚才来电话说,他们要到半夜才能到。”黄老板说。“这么快,也不先来人打前站,你们人来了往哪儿住?”老沙说。“我已经来过两次了,没让你们发现。这工地我都仔细看过了。那边有块空地一时不会动工,我的人就在那儿围个圈子搭工棚。”黄老板指着那边的空地说。
“好家伙,黄老板像搞间谍一样,弄这么神秘,来两次也不让我们知道。”老沙说。“不是要瞒你们,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干我们这一行的,不能指望别人,得全靠自己。”黄老板笑着说。
黄老板口音是省城南边县一带的人,那一带的人身材像黄河以北省份的人样的高大,男人脸上特点是横向肌肉发达,相貌凶狠,更突出他们的“强悍”,说难听点,他们给人“野”的印象。二十几年前我曾与那一带的农民同在本省一个大型水电站当民工(那时的“民工”与现在的“民工”完全不是一回事。那时的“民工”是当时的政府为完成大型工程项目建设以县武装部,人民公社,生产大队为组织形式征调的无偿劳动力),他们经常与别地方来的民工为一点小事打群架,而且每次都是大打出手从不吃亏。因留有这个印象,我对那一带人有点怵,也就不情愿与那一带人打交道。不过眼前这个脸上堆满了讨好笑容的黄老板,似乎又颠覆我久远的印象,他的身体相貌虽然完全符合我记忆中那一带男人特征,但他满脸笑容与谦卑的说话态度,却很难再让我把他与久远记忆中那一带人“蛮横”印象联系起来。当然,我还可以说黄老板的“笑”只是他到了一个新地方,不得不装出来的,他不好一来就露出他强横本性。不过,我更愿意相信他的“笑”是他在从农民华丽转身为老板这个过程里练出来的,而不是装出来的。
是啊,社会改革开放后,恰是农民最早成为流动劳动力人群的主力军,天南海北相互汇集融合,那里的农民也不可能再僵化固守原住地的个性,都必须在大融合中重新揉合生成开放的个性,让自己变得易与他人共处。尽管农民不习惯改变,但为了寻求更好的更有利生存环境与条件,他们还是接受了这种“强制”性的改变。先由开始生硬的“装”,再到后来成功的“转型”,慢慢地一切“自然”起来。
黄老板“谦卑的笑容”消除了我之前对他家那一带人留有的记忆偏见。这第一次接触,我就感到黄老板这个人做事通达,不是那种计较的人。黄老板身高与我相同,再一问他与我竟是“老庚”(同年人),只是身体比我微微有些发福。同龄人命运总多相似之处,也多共同语言,相处也会更融洽。我庆幸在这儿又多认识一个像老沙一样豁达的人。
跟在黄老板身边的一个年轻后生,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二十来岁,像体校的学生。他是黄老板的小儿子,他不说话,只在旁边听。还有一人约在四十来岁,也是高大身材,黑黑的脸上肌肉十分结实,看上去更像农民,这个人是黄老板儿子的舅舅。他的儿子和他的舅子两人都是帮黄老板管事的。私人老板都喜欢用家里人管事,这也是可能理解的。
老沙问,“黄老板,今晚你们要先找个招待所住吧?”“不用。我们开小卡车来的,生活用的都带来了。”黄老板朝离工地不远山边上几户农家指指,“我们在那儿租了房子。”“你考虑的可真全。”老沙赞道。“干泥工这一行的都这样。”黄老板邀请说,“我们三个不跟工人一起吃饭,我请房东家人给我们做饭。今晚一起吃饭,叫我舅子陪你们喝几杯酒。”“那就谢谢了。”老沙对包工头叫吃饭一般都不拒绝。我则总有顾虑,能推就推了。为不扫面子,我嘴上“嗯嗯”应着,其实我不去。
那天晚上老沙后半夜二三点时,才从黄老板那里回来。我已睡一觉醒了。他不是在那儿喝酒喝到后半夜,而是黄老板拉着他介绍剩下的工程量。黄老板要干的没有新开的工程,全是些半拉子工程,都是前面小包工头丢下来的,要靠黄老板来擦屁股了。有些能马上接手,有些还要等与前面包工头算清完成量才能接手。老沙详细地介绍了情况,这些半拉子工程,黄老板已在工地上看过了,让老沙介绍是心里更有数一些。这些半拉子工程,一半做到了六成,一半不到五成,还有很多只是动了头。估算起来,黄老板可以拿到三四百万元的工程量。如果黄老板真有经济实力垫资做下来,也是可以赚一笔的。
黄老板大队人马当晚到达,工人们连夜搭起帐篷,砌起炉灶。第二天一大早,工人们就围在新炉灶前吃早饭了。他们一天也不耽搁,吃过早饭就进入工地分工。他们带有水泥搅拌机,混凝土输送泵,沙浆喷涂泵,振动泵等施工机械。这些机械都是当地小包工头置办不起或舍不得置办的。
黄老板的技术工人都是从省城跟来的,这些技术工人都是有多年实践经验的熟手,能干一手好活。黄老板需要在当地招用辅助工人(小工),老沙和施工员就为黄老板联系那些在前面小包工头手下干过的工人来当小工。黄老板先每人预支五天工钱(那时大约二十元一天),以稳定这些人。因用的都是机械,大大省了人力,即使是当小工也远没有在小包头手下累。这些人也就心甘情愿地跟黄老板干了。
不到一周时间,黄老板的队伍已经把一连五栋半拉子店铺工程给干完了,二三层都装了宽大明亮的铝合金窗,里里外外收拾的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黄老板是想先做出样板房来,也好让人知道他干活的质量与这当地人干得有什么不同。黄老板是有建筑质量意识的,他不在材料上以次充好,以假充真,浇筑的楼板,房顶泛着水泥的青灰色,让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混凝土标号是达标的。就是店铺中间非承重隔墙,也都砌的平整结实,再用沙浆喷涂机代替手工粉刷,使墙面平整光滑。
这漂亮的活,让那些在工地当小工的本地人十分开眼界,引来不少人来工地找事做。
黄老板把他的工程指挥中心从租住的农家搬进新建好的店铺里。那些想卖材料给黄老板的本地小老板,就找到工上上的办公室来找他的生意,这让大市场真正有了人气。随着完工的房屋越来越多,街上的人也来工地看房了,黄老板接手工程后给大市场项目带来了明显的活力。
黄老板的舅子为他盯着施工质量,儿子负责统计工程量,他自己把握材料采购以及应付各种公共关系。黄老板抽烟但不喝酒,所以他也不太请关系户吃饭,饭桌上不是他优势的地方。他要搞定一些事情多是送点烟酒。他自己不去舞厅歌厅这些地方。他的小儿子和小舅子几乎是不能离开工地的,是他不准他们离开。黄老板晚上自己也不敢离开工地,即使是把他从工地上叫走了,他也是心神不定的。因为,总有小偷小摸的人趁夜间去工地上偷他的钢筋和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