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在这个傍晚在钱上是谈不出个结果来的,可能是两人也意识到这一点,停下了争论,也站起身朝我站的这边走过来了。
渤见我在看墙上的竹制工艺品画帘,就说,
“这是我们这里生产的,几年前做出口订单,那一阵子厂子很红火。后来做不了啦,竞争太厉害,价格压得太低了,还经常有单子被骗。”我赞了一句,
“这工艺做的很精细,产品设计也很雅致,真不错。”因我对渤说的有同感,我辞职的那家农场下面就有两家木制工艺品厂,专门生产木质工艺扇,也是做出口订单的,也曾红火过,后来也不行了。
渤见我感兴趣,又指着木制沙发,墙边的橱柜这些家私说,
“这都是我们这里生产的。我以前在木器厂工作,这些都是那个厂生产的,有些设计还是我画的图纸。”
“吹牛吧,你能懂家私设计?”华有些不相信。
“你不信?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木工出身,我的木工活做得呱呱叫呢。”渤说话语气也开始轻松起来。
“我就是这山里的林农,从小就在山上干活,没读过什么书,后来学了木工。我脑子不笨,木工活比人家做得漂亮,后来当了厂长,头两年才上到县里来,说是当官了,其实我就是个木匠。人家叫我局长,我听了很不习惯,还是叫老吴听着顺耳。”听了渤说的这些话,我觉得渤并不是之前零零星星听说的那样刁钻的人。
他虽然脸上无肉身材瘦削但皮肤却很白净(之后不久,我发现这里的人不论男女皮肤都挺白,可能是山里水土及光照原因),举手投足规矩端正,穿着朴素干净。
他虽说自己没有读过几年书,倒也有几分秀才模样。他又指着地板沙发橱柜壁画说,
“我的办公室面积扩大了兼做样品陈列室,山外面的客人来了,我就顺便向他们介绍我们这些产品,借此扩大一下知名度。去年还接了几笔沿海家具商的订单。”原来这屋子里的沙发也不是我想那样是给领导坐的他把办公室和样品陈列室打通来,原是为推介这里的产品,怪不得办公室面积能有这么大。
如此看来,渤这个副局长也是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的。渤带有祈求口气对华说,
“你帮帮我的忙,尽快把钱打过来,再不把钱打过来,项目真会停工的,到时候我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我还指望这个项目做成功我好转正呢。如果搞砸了,怕是连现在的副科级位置也保不住了。”渤的话让华也有所触动,他说,
“钱的问题你放心,银行那边的朋友说就要搞定了。”渤还要再说什么,这时屠主任进来说,
“招待所那边饭准备好了,叫过去吃饭。”渤也就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改说了句,
“噢,先不说了。这样吧,让屠主任陪你们吃饭,晚上我还有事就不陪了。”华打断他,说,
“不能这么忙吧,我老远的来了,你都不陪我吃顿饭?”
“对不起,我真有事,实在陪不了。”渤边说边走回办公台前,抓起桌上的皮包夹在腋下,对屠主任说,
“我先走一步了。小屠你等一下带华总他们过去吃饭,走的时候记得把门锁上。”说完出门就走了。
华总问屠主任,
“局长是不是去陪领导吃饭了,不然哪有这么忙?”屠主任笑笑说,
“不是,他怕喝酒,一喝酒他脸就红,怕人看见了不好。”
“我们又不会逼他喝酒,他就怕成这个样子?”华说。
“他不是光对你们这样,别人来了也一样。”屠又解释说。
“领导来了他也是这样?”华开玩笑似的说了句。屠没有再回答。此时,我反而能理解渤,他眼下正处在副职代正职工作阶段,上级的同级的下级的眼睛都在盯着他,在个行为上要格外谨慎检点才行,毕竟从一个木匠到副局长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后面还要从副职转为正职呢。
再者,从渤单薄身材来看,他也不像是那种在吃喝上把不住门的人。渤出门走了。
我们也没必要再在渤的办公室呆下去了,于是就跟着屠主任下楼去吃饭。
我问屠,
“这走廊空间为什么这么狭窄呢?”
“这是在老的基础上重新装修的。这栋楼外墙是砖的,里面都是木头的,年岁久了本来要拆了重盖的,渤接手这里的工作后舍不得花钱盖新楼,就在旧地板上面加了层水泥,水泥上面又铺了一层木地板,这么一弄楼层高就变小了。走廊两面墙上又贴了瓷砖,宽度也就变窄了。”这样说来渤真是个精打细算的人。
屠又说,
“他没有上来前就是出了名的‘小气鬼’,‘算盘’打得很精。这也是领导看上他的一个重要原因。”至此,我对渤也算是有个基本了解了。
我觉得他能一心为公,不应是我讨厌的那种人。但从打工者的角度来看,与他合作是很难占到便宜。
从这一点来说,我又是不喜欢与他打交道的。开始说的‘宾馆’,我以为是去县政府招待所改的宾馆,其实不是,这里是指的林业招待所改的宾馆(都改了个时髦的名称),也就是林业局内部的服务公司,为方便外地或是本县基层林业单位的人来县城办事时的食宿。
由其内部员工承包也对外招徕顾客。林业宾馆就是林业局小院隔壁,窄窄巴巴的从夹缝里竖起一栋三层小楼。
走进一楼就是餐厅了,里面摆了几张农村式样的饭桌,坐的是长板橙,还用这样的桌橙,在省城不要说饭店就是街边小吃摊档上都已难得见到了。
一张桌上有两个本地山民模样的人在就着小菜喝酒,说得方言我听不懂。
屠主任领我们穿过餐厅进到后面厨房边上的一个小房间内,这个小房间被称为
“雅座”间,是安排客饭专用的地方,不对外。房间不大却摆了张大圆桌,人得挤着进到里面的座位上去。
这里不是长板橙,是配的方橙。桌了和橙子都是用杉木梢料做的,用无色清油漆了,木纹和树结疤都看得一清二楚,拿现在的话来说,叫
“真正的原生态”了。这里生意很冷清,可能是内部招待所的原因,也可能是条件太差,再加上那个黄皮寡瘦的中年男人老板(厨师加跑堂一人包干)态度阴阴冷冷的。
这般光景,不是客饭安排,怕是没有人愿意进来这儿吃饭的。我说了句,
“老板对人这么冷淡。”
“这里人就这样,我刚来时也觉得奇怪,现在见怪不怪了。”沙接上说。
屠听了解释道,
“这里的人祖祖辈辈都是在山上混饭吃的,只晓得砍木头扛毛竹。搞别的行当都不行,又特别瞧不起服务业,认为这是侍候人的事。可山上树也快砍光了,又不得不转行干别的。看院子的老饶和承包这个招待所的,原先都是下面林场职工,都五十上下年纪又有病,山上也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了,就照顾性安排他们这样一些人下山来做些后勤服务上的杂事。这些人谈不上经营观念,也不想赚大钱,就这么过了。但人都忠厚老实听话,不会给领导弄出什么乱子来。”屠说的也是实情吧。
我们刚坐下,店老板马上就将早已烧好的菜接二连三的端上桌来,连汤带菜共八个全是家常菜,有爆炒茄子肉片,南瓜肥肠,冬瓜肥肉,干笋焖肉,酸菜槟榔芋,辣椒小干鱼,萝卜菜苗,丝瓜蛋汤等。
地道的当地风味菜。店老板虽无讨好人的表情,但菜却是做的极合大家口味的。
屠主任叫老板搬来一箱啤酒,看瓶上的标签是邻省一个县城产的,估计也就是七八毛钱一瓶的那种廉价啤酒,用这种啤酒待客花不了几个钱,还能图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