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有别人,他肯定就是老板了。我朝他点点头,刚要张嘴叫“贾总”,他挥挥手让我不要说话,指指我跟前的椅子示意我坐下。这张办公桌不大桌面也不宽,也就八十公分左右吧。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就隔一个桌面距离听他讲电话我有些拘束。他继续他的电话,我装得若无其事样的,实际是在偷偷观察揣摸这个其貌不扬贾老板。没有墨镜,没有手镯钻戒,也没有雪茄。看上去,顶多三十五六岁,脸形清瘦,皮肤微黑,脸部也没明显见“泼皮无赖”之色。穿一身显旧的西装,因身材单薄瘦小西装并没有给他增加什么神采。虽说他是坐着的,但我很自信的估计他身高不超过一米六五。如果要说这个公司会给人带来心理上的不安的话,那么我的感觉是这个老板远没有走廊门口那几个墨镜男可怕。这种反差,又使我多出一些疑问来,这么一个小家伙凭什么做起这么有架势的公司老板来了呢?祖业遗产?不会,就是祖上有产业也早共产了。而且从他瘦身材和黑脸色来看,之前也不像吃过什么好食物的,可见祖上也不是享福之辈。贩毒?不,不,那时“贩毒”还没有形成市场,那时内地大多数人还都不懂什么是毒品。抢来的?捡来的?都不可能有这种好事。反正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办公桌面上也没有电脑,谢小姐办公室没有电脑倒也算了,怎么老板这儿也没有电脑呢?那时内地一些老板为了装脸面,不管会不会用电脑,都会弄一台电脑在桌上做样子。不但没有电脑,他桌上也没有摆做样子的厚书本,也没有厚厚的文件夹,甚至连办公用具之类的物品也没摆,除了几张写了一些字的纸压在他手下,也就没有别的东西了。这倒也让桌面显得简洁。他背后橱子里还是有几本厚厚的大书的,一看就是某某类年鉴之类的,这些多半不是拿来读,而是装装样子用的。倒是他西装左xiong前口袋里插了一支钢笔很显眼,从钢笔别扣的式样与金属光泽质地判断,这是一支价值不菲的名牌金笔。再把金笔与他的西装里面衬衣扣得紧紧的风纪扣(没有打领带)和他清癯面容以及办公室里的简洁布置联系起来看,给我的钱象他是“严谨”“干练|”“务实”的人,只是一时还说不清他是“严谨干练务实”的好人还是“严谨干练务实”的恶人,总之,你会觉得以他这个年纪绝对要算是一个成府很深的。
贾老板的电话是在和一个要倒闭的什么企业谈兼并的事,他要用总价四十万元收购这个什么企业,只支付二十万元现金,另二十万欠账,对方嫌二十万现金太少,要加到三十万,他没有同意,说改日再谈,就把电话挂了。我刚要站起来自我介绍,他先开口了,“你的简历我看了,我现在就需要你这样在国营大企业当过领导的,有经验的人来帮我。你刚才听到我的电话了吧,公司正在搞产权交易,要借国营企业改革之机,用低价把一些倒闭国营企业资产收购过来,让它成为我们公司的资产。”他反过桌上一张纸,指点着上面写的对我说,“现在已经收购五六个企业了,法人代表都已经换成我的名字了,合起来总资产一千几百万了。收购这些只花了一百多万元,很划得来。只须有点钱打发下岗工人,几十万就可以把几百万资产的厂收过来。”说这些时他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刚才电话谈的是一家大集体企业,三十年历史了,固定资产原值接近几百万元,还没算土地价,只要给他们二十万元现金就能弄过来,重估资产至少三百万元,要是算是地价那就更发了。你来了帮我把这一家敲定下来,算你的成绩。”他的话使我很吃惊,第一次见面相互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就把他敛财之道说给我听,这可是天下我碰到的第一人。
从他的样子和谈吐,我已开始不怕或者至少说不用像害怕门口那几个保镖一样的害怕他了。又见他这样率直地与我谈他的敛财计划,和他说话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我问,“您收购这些资产的现金是如何筹措的呢,您也是要支付一百多万现金的啊?”“问的好,是行家。”接下来说他的做法,“先把这些资产法律手续办过来,然后请有关机构重新评估资产价值,几十万元收购的又评回向百万去了,再用它抵押给银行贷出款来,从中拿出一部分付给出让单位就解决了。”早几年前报纸上就开始不断披露在国营企业转制中大量资产被乘机侵吞的事,那毕竟只是听说,而眼前这个瘦瘦的年轻人就正是干这一行的。他用从倒闭国营企业收购来的资产再从银行抵押贷出数百万资金来,实际只需付出一百多万,那个时段的产权交易就这样造就了一批一夜暴富的私人老板。
接着他说出了让我简直都不敢想信发展计划,“集团经营范围很宽,包括房地产,特殊旅游,卫星通讯,军工合作等。眼下产权交易项目是阶段性的,搞过这一阵就没有了,趁国企改制机会赶快弄点资产过来,没有钱别得项目也搞不了。现在首要任务就是搞钱,有了钱就可以展开其他项目。”他敢这样设想,不管是不是大话,我都听得呆了。
突然,他停下不说了。紧紧盯着我身上的衣服问,“你为什么不穿西装,我们公司男的必须穿西装,穿西装才能显出公司的气派,随便穿衣会让人看不起。你明天不能穿夹克衫来上班。”唉呀,这是我的失误。谢小姐在电话确实有告诉我公司要求穿西装上班,我没有太当回事,仍如往常一样穿着夹克衫就来了。现经老板这么一说,特别是见他自己把西装穿得一本正经的,连扣子都是一丝不苟的扣上,这才意识到在他眼里是很看重着装这事的。我向他保证明天一定穿西装来,可他等不了,马上电话叫了一个中年男人过来,问道,“上次余下的衬衣放哪儿了?拿一件过来让他换上。”中年男人应声出去了,不一会就返回来,手里抓着一件薄膜包着的白衬衣。贾老板指了指我,“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了,换上衬衣。”这是我始料不及的,刚要解释,他又发话了,“不要扭扭捏捏,赶快换上。”我只得接过衣服想找个避人处去换了。他喝了一声,“一个老爷们,就在这儿换。”这是否有意屈辱我?我多少有些这样的感觉。不过我还很是很快就脱下外套和里面的T恤衫,换上了那人拿来的那件衬衣。他让我转过身来给他看看,还指点着让我把衣服扎进裤子里去,连领子上的扣子也要扣紧。我都一一照他说的做了。他满意的地说,“你的身材穿正统服装很有样子,比你穿夹克衫精神多了,为什么要穿的随随便便的,不把你的优势发挥出来。”
我换好衬衣,他又和我聊了起来。他主动提到了我的职务,“你当我的副总,就跟在我身边。我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问你。”他说的职务和谢小姐说的不一致,我怕搞差了,就赶快问一句,“昨天来时,谢小姐说副总经理已有人了,让我应聘人事部经理。”“不要管她怎么说,我说了你任副总。”“哪要不要再给她说一下?”“你不用多管。告诉你,她说有人应聘副总,就是她自己。她只教过书,哪里当得下这里的副总来。”噢,是这么回事,我竟是谢小姐的竞争对手。这才明白她热情背后隐藏着对我应聘副总职务的防范与阻挠,原来他是怕我这个后来的,把她到手的副总职务抢了去。尽管是生存竞争,但对手是一女子,我多少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的,“她先来应聘副总这个职务,我掺了她的机会也不好。我可以担任部门经理,就让她当副总好了。”我还是说出了我的看法。“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她不高兴干可以走人吗。”听他这样说,我也就不好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