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察之前坐台收钱的小杨应是可以信赖的,就算有点活心思也不会把店里的账搞出什么大窟窿来,顶多也就是夏天太热时中午自作主张从抽屉里拿点零花钱叫几瓶啤酒,或是几个伙计早餐不愿吃泡饭,怂恿他在店门口为大家叫几份炒粉吃,再撑破胆子就是方便一点抽烟的钱。量他也没有胆子再往大里走深了。再说,我对钱这玩艺过手很不敏感(是对钱太敏感了,怕假了,怕赔了),百元大钞一叠一万元,我点十遍是十遍的数,怎么也点不准,不是多一百就是少一百。我以前那里点过这么多的钱呢,在国营企业一个月就是几百元工资,还都是妻子代我去领,平时出差办事大多是同事管着费用,钱也不过我的手。别看我年纪接近五十岁了,从来没有遇到大钱过手的机会,要说数过钱那也就是几百块钱吧。俊的店铺每天现金收入二三万元,就是淡季,哪一天也不会少于一万元。见到这么多钱我就发怵,一说点钱手就打抖,嘴里算数与手指动作协调不到一块去,结果不是点多就是点少了。越是点不准对钱就越怵,对成千上万钱的事,我更想躲得远远的。几个伙计见我不会点钱,都觉得有些奇怪,说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官”还能没见过大钱。其实这是两码事。在工厂当技术员时,为工厂采购十万元以上设备是常事,再往后当厂长与客户谈上百万元合同也是常事,可那只是数字上的洽谈,是根本不接触现金的,付款收款都是财务部门去处理的,因此是不怕钱的金额有多大的。尽管当了这么年的“官”,真从手上过的钱就是一二百最多也就是三五百元的工资了,而且一眼就知多少,那还用数呢。何况单位点钱是出纳干的活,那用当“官”的插手,所以我不会点钱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还有,我不喜欢为一包豆奶粉多几分钱少几分钱“磨牙”似的讨价还价,这简直和家庭妇女在自由市场里为青菜萝卜讨价还价没有两样,在我看来这实在是太俗气,一个大男子汉要像个家庭妇女似的与人计较,真不是我能做得出来的。我觉的和工厂卖买比起来店铺里这种小家子气的讨价还价简直不能叫做生意,完全是“拉筋扯皮”,看谁最有“牛皮糖”劲。有时与顾客扯得不耐烦了我真想让他几分钱,可这是俊的店铺我是不能擅自作主的,没有老板点头伙计们不能超过权限让价。因为店铺生意就是靠一包几分钱差价挣钱的,必须硬着心肠与顾客“磨牙”才行。这个理我是懂的,可真做起来我心里总是觉得别扭。
还有,一个人怀里揣着几万元去市场储蓄所去办理存款也是一个风险活。那时市场的储蓄所还没有保安人员,里面的人多的涌来涌去的也没有排队秩序可言,不知道站在前后左右的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骗子小偷强盗混迹其中,经常在发生存钱人被偷被抢的事。存钱提款要先填单,那单据上写字的格子很小,我眼睛老花好几年了,写太小的字手不停地打抖,单据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还不如上三年级小学生的字,我自己看了都丑。
我不愿做或做不好这些事,恰恰是小杨最擅长的,与顾客“磨牙”几乎是他的一种癖好,一磨起牙来他会神采飞扬,忘乎所以。字写得小巧灵秀,上百种商品价目表倒背如流,这些都是我不能比的。我偏偏喜欢装箱送货这些简单活,这是小杨觉得干得很没面子的事。因此,我让小杨仍然负责报价收款,我来打下手装箱送货。俊会不会不同意我的安排,这是我没有多去考虑的。
这天中午,俊将从工厂采购的奶粉送来店铺,见我在外面忙着点货装箱,小杨坐在里面开销货单,他脸色沉了下来,走到小桌前冷冷地对小杨轻声说:“你起来干活,让老牛开单。”这时伙计们都正在有说有笑的干活,这句话立即让店里的气氛变的尴尬起来,小杨脸涨的通红起身就要离开桌子,我刚想上前阻拦,俊的胳膊挡住了我。
俊这天晚上没有回家(宿舍的一个小房俊住),他与大家一块吃过晚饭后,叫我到他的房间里单独聊聊天。又说起让我来店里不是当劳动力的而是帮他经营管理整个店铺。在私人老板手下打工就要听老板的,这个理我还是懂的。第二天小杨去装箱我坐台前开票收款,有记不住价格的地方就大声叫小杨告诉我。
在市场里做生意最怕收到假钞,再小心也难避免收进假钞,总是让人提心吊胆的。店里一天收现金几万元,每天下午五点钟,店铺把当天收的现金点好交给俊,由他到银行去存。这天下午俊才去了储蓄所电话就打回店铺找我,听筒里是俊责怪的声音:“你怎么搞的,真钱假钱都分不清,不知你是怎么当上厂长的,瞎猫碰死耗子吧?”(以前就是开再大的玩笑,俊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原来是交给他的钱里有一张百元假钞被银行没收了。按店里规定谁收假钞谁赔,我被扣工资一百元。这是很厉害的惩罚,一个月几百元工资,要老是收到假钞我可就惨了。从那之后,俊就让我自己去储蓄所存钱,有假钞自己就直接赔上,都不用再告诉他了(也别对其他人说了,说了更让人笑话)。我倍加小心的收取现金,对钱币数额大的,我就让小杨帮助复点钞票,结果还是不能杜绝假钞(每个月总会出现一两张百元假钞)。我疑心是哪个伙计在做手脚。因我去厕所时由其他伙计代我收钱找钱,放钱的抽屉是不锁的。是不是他们几个有人趁机用假钞从抽屉里换走了真钞。起了疑心后我对这几个身边的人也信不过了,看几个伙计都像干这事的人。于是我不得不防范看起来与我混的像兄弟似的伙计们了。我专门买了一件有十个口袋的马夹穿在身上(这种打扮十足的“窝罐俚”相),把百元和五十元大票全部塞进衣兜里装着,抽屉里只放些小面额钞票,这一招果然灵验,之后也就没有再现假钞了。我也明白了俊不信任伙计是有道理的。我把钱装在身上这一招虽然管住了假钞,可是天天在一起的伙计们也就对我疏远了。
其实我整天把巨款裹在身上也是很不安全的,在市场这个人头攒动鱼龙混杂的环境里身上装着太多的钱可是十分危险的。我不可能不去上厕所或出去办事,一旦出问题就不是一两张假币的事了,那可是几万元啊,搞不好还有身家性命之虞。我又将钱从衣兜里拿出来放回抽屉,如果再出现假币我只得认了。但之后很长时间却没有再出现假币,伙计们与我的关系复又融洽起来。
做小生意就像榨油一样,看到油坊里满大缸的油觉得这油来得容易,其实,这都是一点一滴从枯饼里挤兑出来的。店铺赚点钱也是靠老板点点滴滴算计来的,所以老板这个角色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伙计们午饭花钱多少也跑不出被老板算计之列。我们店铺午饭是由伙计们轮流值班来做的。大米和电饭煲是放在店铺的,直接在店铺里煮饭。因店铺场子太紧,铺摆不开炒菜锅灶,因此必须回宿舍去烧菜。伙计们嫌烧菜这活婆婆妈妈的,都不愿意干,每天都要为谁去做菜的事推来扯去的。看到这种情况,我就主动把回宿舍烧菜的活包下来,不再让他们几个轮流做了。随着店里生意做大,小孙来后又进来一个女孩帮着招呼客人,中午在店铺吃饭的人数已到了八个(包括俊,他时间上没准,赶上了就吃,赶不上了就在外面自己解决)。伙食费是俊掌控的,他隔几天放一百元散钱(10元20元面额)在房间的抽屉里(不从店铺货款里直接开支伙食费),我每天在抽屉里拿钱去买菜(找回零钱再放回抽屉里)。食油是从店铺里拿回宿营舍的,油是供应商送的赠品,不用另外花钱买。我每天买十元钱的五花肉(一斤多,那时肉价在六元左右一斤),切成大片(平均每人两大片),配上青辣椒或芹菜煎熟喷上酱油和醋,味道极佳且非常下饭,伙计们总是吃得是眉开眼笑的(午餐买肉、蔬菜开支控制在12元左右,人平1.25元)。每当中午吃饭时,店铺里是一片欢声笑语,伙计们反映说:“这菜做的味道太好吃了,就是量太少了,要是每人能再多分两块肉就好。”尽管伙计们对菜的数量有意见,其实大家是吃饱了的,所以我也就没有扩大午餐菜金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