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面鬼的话很少,甚至比君羽还少。
君羽自认自己的话并不多,但他说话却很客气,他同人交流时必要的礼节是不会少的。但青面鬼不同,她说话只为了表达自己的目的,就好像她进到面铺里面,除了一开始对着店老板说了一个“面”字以外,就再也没有说过任何别的话,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饶是君羽也时常觉得慎得慌。其实他们若买两匹马会快得多,但青面鬼却坚持要用走的,所以很多的时候他们都只是在走路,青面鬼虽然是个女人,但她的脚步声却比君羽都沉了很多,好几天下来,听着这有节奏的脚步声,已是君羽每日唯一能做的事。
“当时若买了马,我们也不用在这树林里用脚走了两天,”君羽自顾自地说道,“看你的样子,似乎不会轻功,这样走,你什么时候能见到王瑛瑾。”
脚步声停了下来。
青面鬼站在原地,看了看君羽,又看了看前方,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见他。”
君羽愣了愣。
“我若骑马,就会到得太快,说不定到时候我并不敢见他。”青面鬼轻声的说道。
“提到王瑛瑾,你才终于肯说话,”君羽靠在一棵树干上,“放心吧,不会那么快的,因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杀气顿起。
青面鬼的眼神顿时笼罩在她面具的阴影之下,那双眼忽然变得失去了光芒,化作一片死灰,妲己剑被她握在手中,泛出阵阵血腥味。
“你敢骗我?”她的声音冰冷得让人发抖。
“我有说过一句我知道王瑛瑾在哪里么?”
她忽然说不出话了,的确,只是唐三笑让她跟着君羽,但君羽从未说过这种话。
“那你应该早告诉我!”
“我不说,是因为我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却知道他要往哪里去。”
“那你不如直接告诉我。”
“我本来想说,但我忽然改了主意,你如果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就告诉你。”
“是什么?”
“我要你告诉我,你的剑,为什么那么稳,那么狠?”君羽的眼神很认真。
“好。”
他愣住了,他不相信青面鬼会如此爽快的答应,在他的脑海里本已模拟了许多办法,不论她是要求什么还是希望比试一场,他都有准备,但现在,他反而不知所措。
“你好象很惊讶?”青面鬼的眼神又变得静如止水。
“没有一个使剑的人会如此爽快的把自己的秘诀告诉别人。”
“我本就不是使剑的人,我只是个用剑的人。”
“有区别么?”
“我用剑,只因为剑好用,而我又能用,所以就算明早醒来这柄剑已不在了,我也不会有什么不适应。但你呢?我如果把你的剑换成刀,你的武功还剩下几分?”
君羽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在他此番下山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剑以外的兵器,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剑,他只会用剑,所以他的剑那么快,因为他除了剑再也不会别的。
“这把剑的上一个主人教过我很多东西,”青面鬼看了看手里的妲己,“她曾说过,这世上用剑的人分为好几种,第一种人只能用剑,对他们来说剑仅仅是众多工具之一;第二种人已会使剑,世间有的大多是这种人;第三种人能将剑化作自己的手脚,在他们手里的剑已足够让人畏惧;而第四种人,已能达到剑即是我、我即是剑的境界,他们所想之处,剑就一定能到,到这层境界就已非常难得了;但最难得的是第五种人,在这种人眼里,万物皆为剑、万物亦非剑,剑的形体已不能束缚他们的心,也许他只是看了你一眼,你虽看上去毫发无伤,但你心里的那个自己却在那一瞬就被他杀死了。”
“你是哪一种?”
“第一种。”
“你只是第一种?”君羽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难道你这样的人在世上用剑的人里面只能屈居末流?”
“单论剑,我只是第一种。”
“那我呢?”
青面鬼看了看他,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有光芒在闪烁,他显然是在期待着什么,但她却轻轻回转头,眼里惊不起一丝波澜。
“你连第一种都不是。”
君羽的性子是很高傲的,他对自己的剑极有自信,何况他还败过唐九幽,青面鬼的这一句话已经让他足够难堪。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因为你不能杀。一个五岁孩童甚至还可能因为无知而伤人,而你却连伤人都做不到,何况是杀。你既然连一个五岁孩童都不如,你凭什么说你会使剑?你难道不是第一种人都不如?”
君羽无言以对。他的确不能杀,他甚至根本没有想过,杀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遥远。
“杀,真的那么重要?”
“杀不重要,能杀才重要,”青面鬼看了看他手里的那柄剑,淡淡道,“你根本不懂你的剑,那剑在你手里已经像死了一般,对于使剑的人来说,剑既已死,人又如何能活?”
“难道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他轻声说着。
“你不懂,只因为剑的主人从未告诉过你。你既然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不去找那个人?”
君羽看着青面鬼,好像在看一个极为奇怪的存在,他的眼神变化莫测,看了整整半刻钟,才离开视线。
“钱东东,”他忽然说道,“王瑛瑾在追那个人。钱东东在哪里,他就应该在哪里。”
“多谢。”青面鬼微微点头,转身向官道方向走去,“也许,我该去买匹马。”
君羽看着她离开,眼神显得有些空洞,他执着于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执着于他的剑在这个世上的地位,但而今他发现,不论是唐三笑留下的字条还是他手上的化雪剑,都要回到原点才有答案。
他需要回到青峰山,需要去找君安白。直到现在君羽才发现,其实他对自己的娘根本不了解,来到青峰山以前的君安白是个怎样的人,她和这柄化雪剑的前两任主人有什么渊源,他完全不知道。他记忆里的娘是温柔的,会在他哭的时候抱着他轻言细语地说,会让他枕着她的膝头,然后摸着他的头发哄他睡觉,但从他习武开始这一切似乎就变了。娘开始疏远自己,她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冷淡,直到他这次下山,他了解得越来越多,疑问也越来越多。谁是花眸?谁是花无情?谁是花轻渊?什么是七杀?为什么别人连提起君安白的名字都不敢大声说话?为什么在别人眼里,君安白会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君羽忽然笑了起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成熟,觉得自己懂得足够多,觉得自己能胜过世上绝大多数人,他甚至还教王瑛瑾武功,甚至还告诉他男人应该怎样对女人,其实那时候,他也不过接触了几次山下的女人而已。君羽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这个世上最没有人愿意听的笑话,原来他只不过自己逗笑了自己而已。这个身影寂寞的白衣少年摇了摇头,运起轻功向最近的小镇飞奔过去,他的嘴唇似乎很干,他需要喝两碗酒,然后找个地方睡一觉,醒来以后,也许,他也该去买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