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每天都是家中第一个醒的,以往她都会花一些时间打理仪容,然后准备好三人份的早食,她更喜欢早早地起来站在小院中,闭上眼睛感受这青峰山的脉搏。但是今日,却有一个人起的比她还早。早晨的青峰山中还有些薄雾,他穿着素色的衣服,那是君羽的,只是与君羽不同,他显得消瘦多了。他的身影就那样寂寞地站在小院里,看起来颇为单薄,好像打从天地初开的时候,他就是孤独的。
“你什么时候起的?”少女走到他身后问他。
“我还未睡。”
王瑛瑾不回头,继续看着这空旷的青峰山。
君瑶心中对这少年是抱有一丝歉意的,毕竟她昨日所做的事情很让人生气,而他竟然也不怪她。君瑶也不再说话,她默默向前走了两步与他齐肩站在一起,她还记得他昨日方才打理好的模样,也不知怎么的,她竟克制不住自己去看他的脸。那张脸很年轻,但让人很难忘,不是因为他生得俊朗,若说俊朗,这天下的年轻男子许是没有几个比得上君羽的。他的这张脸却很独特,看得出他也曾是一个生活的不错的人,可那脸上已有了这个年纪的人不该有的沧桑,让人很稀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若要用什么形容的话,就像老天用工刀把这玉一样的人生生雕刻出了花岗石的感觉。
“昨夜,你和娘说了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你的武功怎么来的?”
她的声音独自回荡在这个小院中。
“你,今后要去哪里?”
他好像是忽然苏醒过来的石像,眼中立刻有了神采,但随即又消失了,就像一颗偶然浮现的沧海明珠,转瞬又浸没在深黑色的海水里。
“我该去哪里……”他低头,也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谁。
“你,你若愿留在这里,”君瑶克制自己不去看他,“也是可……”
“他自是不能留在这里的!”
君瑶猛地转过身,看见君羽站在她的身后,他的脸很冷,冷得连这山间的晨雾都显得有些暖。
“你的身子已无大碍,就请下山去吧。”他说了一个请字。
王瑛瑾没有说话。
“可是哥哥,他……”
“我若是你,”君羽又一次截住她的话头,直直地看着王瑛瑾的后背,“要么自己去死,要么,就让害了她的人去死。”
王瑛瑾的身子猛地一震!他已感到胸中有一股气正在翻江倒海,他的脑中正在电闪雷鸣,而那雷电撕开了他的回忆,闪出了一张丑陋恶心,让人看到就想吐的脸。他的身上好像升起一股怒气。
乌匕勒!
他随即又沉默下去,乌匕勒是突厥的前锋将军,就凭他一个十五少年,怎么可能杀得了……
杀得了!
他的眼中忽然有了火光,他若一个人拿着一柄剑走进大营去,当然杀不了,但有一类人,不管要杀的人在哪里,身边有多少护卫,只要他们愿意都一定杀得掉。
他需要一名杀手。
但乌匕勒身边怎么说也有几千人马,要什么样的杀手才能杀得了他还能全身而退?那自然是一名天下顶尖的杀手。可天下能杀人的那么多,什么人才算是顶尖的杀手。
他忽然笑了,笑他自己傻,更笑他眼拙。
还有谁能比七杀更懂杀人?
他心里有了打算,转身就向着君安白所在的内居走去,走到君羽身边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
“昨夜我说的话,你听到了么?”
“我这人睡得晚。”
王瑛瑾沉默片刻,向前走了去。
……
“我只是个大夫。”
君安白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便没有再理他。她收拾了自己的妆容,便朝着屋外走去。
“前辈若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在这里!”他说着,“咚”的一声跪在地板上。
那一刻,王瑛瑾看到了君安白的表情,她没有了往昔的温柔,没有了和蔼的笑意,没有了身为人母或是医者的慈祥。她笑了,却不同于以前任何时刻的笑,她的笑充满了鄙夷,嘴角带着无视他人的残忍,她的目光中再也没有柔情,那双曾愿意让人醉生梦死的眼,显露出了让人凄寒入骨的冰冷。她就那样看了一眼,然后走了出去了。王瑛瑾的身子一下子垮了下来,他背上冒出的冷汗已将衣衫浸透。过了一阵,他心绪似乎平息了下来,他好像已不记得自己之前说了什么,只是用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那一天王瑛瑾都没有在君家三人的眼前出现过,他把自己关在房里,用尽自己所有的精力来思考。在他的脑中一遍一遍的模拟着杀死乌匕勒的方案,但他最后放弃了。原来,他什么都做不到。
天已黑了,他终于推开门走了出来,但他浑身无力,看样子好像是老了几十岁,没有一点精气。
“我等你很久了。”
背后有一个声音在叫他,王瑛瑾迟钝地转过身去,然后看到负手而立的君羽,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一如往常。
“你应该很饿,我在小院里备好了饭菜。”君羽和以前一样不说多的话,他只是这样告诉了王瑛瑾,然后自己向小院的方向走去。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但他知道,王瑛瑾是会来的。
片刻之后,王瑛瑾果然来到小院里。石桌上只有两个简单的小菜,两副碗筷,两个酒杯,一壶酒。
“我不知道你喝不喝酒,但两个人若想说点实在的话,我想应该是要喝点酒的,”他拿过两个酒杯并把他们斟满,而后坐下来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我虽不大下厨,但这味道还过得去,你可以尝尝。”
王瑛瑾是呆住的,他还没有在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更是惊于君羽的变化。但君羽只是在吃着自己的菜,偶尔喝一口酒,好像他真的只是想招待王瑛瑾吃一顿饭而已。王瑛瑾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味道还真的不错。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把菜都吃了个干净,但酒却没怎么喝。
君羽长出了一口气,露出满足的表情,然后再次把自己的酒杯斟满,抿了一口,开口道:
“你应该有话要问我。”
“……”王瑛瑾放下筷子,喝了今晚第一口酒,“我以为你曾经是讨厌我的。”
“现在也是。”白衣少年语气平静地回答,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但你却亲自下厨用酒菜招待我?”
“我讨厌一个人,就会想办法让他从我眼前消失,你吃了我的饭,就该离开我的眼。”
“我又该去哪里?我已没有了家,别人给了我一个家,我却让那个人死了。我这样的人又有谁肯收留,否则你也不会让我走。”
“我不是让你走,”君羽把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喝完,然后看着他,“而是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