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王瑛瑾迟迟未睡,便起来在军营中闲逛,风狼营的守卫军士对他也熟识了,倒也不去管他。王瑛瑾一路走来,不觉竟走到了大帐之外,眼看大帐中灯火已灭,想是苏清今日身子不适,便早早睡下了。少年也没有挪步,就这般傻傻站在帐外,想起日间之事,脸又是渐渐烫了起来。王瑛瑾双眼盯着大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不多时,只看他忽然转过身向着冶铸房走去。那一夜,风狼营中金属敲击之声始终未停。
第二天苏清早早就起了身,觉得天气有些凉,便随手找了一件袍子披在身上,她走到帐外,见这军营中竟有些薄雾,苏清吸了一口凉气,紧了紧身上的袍子便像王瑛瑾的住处走去。她一路走得不快,心中仍对昨日之事有所忌惮,细细盘算着见面时该说的话,却又不禁想起那种种细节,面上又是一红。走了一会儿,苏清停了下来,她听得冶铸房方向竟有打铁之声,她心头竟升起一丝欣喜,快步走了过去。
到得冶铸房前,打铁声越发显得厚重了,苏清掀起布帘的一角,只见王瑛瑾上身只穿的一件麻布短衫,用力地敲打着铁器,累得满头大汗。他神色肃穆,丝毫不关心身边的事,一双眼都死死盯在锻造的铁器之上,好似那铁器是他前世的爱人,目光舍不得离开她分毫。看那少年的眼神,苏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悄悄退了出来,吸了一口气,低声笑道:
“这剑,怕是有灵了吧。”
苏清今日心情不错,她步伐轻漫,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想来她本也是芳龄十六的俏丽少女,在冷清薄雾之中,她这莞尔一笑,倒是又透出几分桃花春情。苏清心作他想,不觉已走回了大帐外,忽然听见身后唤了一声“苏将军”,她身子一震,赶紧转过头来,看到来人后脸上又是黑了几分。
不多时,只听得一声马嘶划破薄雾而去。
当一个人认真做事的时候往往是顾不得其他事情的,哪怕再吵再闹,也不妨碍做事的人。你在这沉闷小屋中打你的铁,可识得这一声马鸣?你一手起落打得铁器哐啷,可听见百里外的厮杀?你一心打得谁的剑,又可知那个人而今在何方?
王瑛瑾一直呆在这小小的冶铸房里,不吃不喝,却也从未停过手里的活计。三天后,小屋里的打铁声终于是停了,少年掀开灰色的布帘走出来,呼了一口气,然后皱起了眉头。这风狼营中的军士,身上带伤的人竟有十之五六,未受伤的人也是个个面色浓重,全神戒备。王瑛瑾忽而一愣,也管不得自己此刻容貌如何,拔起腿就朝大帐跑去。他一路奔跑,只觉得呼吸加快,心口沉闷,也不知是跑得快了还是在担心着谁。
“交代兄弟们,将受伤的人都照顾好……”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王瑛瑾忽地就放心了,他放慢了脚步,一步步走过去,看到的果然是那个人。苏清对着几个副将交代着事情,等她看到那个脏兮兮的少年时却是笑了,宛如春风。苏清走到他跟前,伸出手理了理他散乱的头发,笑道:
“你的剑铸成了?”
王瑛瑾不说话,拉起苏清的手转身就跑,四周的军士一时都愣住了,那几员副将更是呆在那里,苏清也不明就里,但不知怎的,她的嘴角竟浮起一丝笑意。王瑛瑾拉着苏清一直跑到了冶铸房的门前,他松开手,自己兀自走了进去,苏清也不多问,就在屋外等着。过了一会儿那个脏兮兮的少年又出来了,只不过他的手里多了一杆长枪,
“清姐,给你。”
她接过枪来看了看,说道:“我三日未曾听到你的声音了,这一开口,便送我一杆枪?”
苏清好好端详起手中的这杆枪来。这枪从枪头到枪杆都是用金属打造,枪头处锋利无比,晃动起来竟似有淡淡青光,苏清用手掂量了一下,这看似沉重的长枪却是相当合手,丝毫不显得累赘。
“我还以为你铸了一柄剑。”
“我铸了剑,清姐也未必就会用。”王瑛瑾看了看她腰间的佩剑。
“这算是送给我了么,”苏清脸上笑意更是明显,“这枪可有名字?”
“枪名陵光,”少年抬起头,像是在回忆什么,“古人有云,左有青龙名孟章,右有白虎名监兵,前有朱雀名陵光,后有玄武名执明。陵光,便是朱雀的名字。”
“我从来不知四神竟是有名字的。呵呵,如我当初见你时所说一样,你果然知道很多有趣的事情。怎么,这些事情莫非也是铸剑需要的?”
“铸剑虽不用,但剑的名字若难听了,剑的主人终归也不高兴的。”
苏清看了看王瑛瑾,有那么一刻没有说话,随后,两人竟是都笑了起来。待两人都平静了下来,王瑛瑾看着苏清道:
“清姐,我的事情说完了。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他说这话,一边看着那些受伤的军士。苏清也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知道他问的什么。
“两日前,军中探马来报,突厥人的前锋竟偷偷摸到我大营五十里外了,我立刻遣人报告父帅,随后带着风狼营的军士们前往察看,”苏清说到这里,连眼神都显得暗淡了一些,“当时我心中着急,带着二百骑兵就脱离后队而去,谁知却与突厥三千先锋军撞个正着,那时,就算我们不战突厥人也不肯收手的,无奈只能交战起来。然而两百人哪里是三千人的对手,不多时便败下阵来,我率领残骑向后撤退,后队人马根本不知我们在前方出了什么事,再者这风狼营中尽皆是热血儿郎,看到身后追来的突厥人哪里肯罢休,这一战,却正中了突厥人的下怀……”
“清姐曾说过,风狼营乃是军中精兵的。”少年皱皱眉头。
“那突厥人的前锋又哪里是吃素的。也好在是这风狼营的军士,苦战之下终于得脱,若换做其他……即便如此,又有三百兄弟丢了性命,”苏清低下头,随即又叹了口气,“是我私自带领人马上前……我一直在想,若是我的父兄,定然不会做这般错事的。”
“生死有命,怨不得清姐的。”
“这天下儿女,哪个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不怨我又该怨谁?”
“要如此说,那清姐的罪过可就大了,”少年看着苏清,她的表情有些许惊讶和疑惑,“清姐今次交锋失利,这事若传到大军中必定影响军心,他日龙武卫大军与突厥人交战,士气低迷,不小心就死了个五六万人。龙武卫一输,朝廷其他军卫更受打击,届时又死他十二三万,若按照清姐所说,这十多万人的性命只怕都要算在清姐头上了。”
苏清看着他,呆呆的说不出话,过了不多时,才回过神来。
“你这是什么歪理,”苏清心知他是在开解她,也不再说什么,伸出手轻抚他的发角,“我到今日才发现,你竟是比还我高一头。”
“我乃是堂堂男儿,自然是要高些,”王瑛瑾笑了笑,随即严肃起来,“清姐,前些日子你有求于我,瑛瑾并未推辞。今日,我却是有一件事情要来求清姐答应。”
“何事?”
“下次出阵之时,除了带上这杆枪,还望清姐也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