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日回到蓬莱后,知儿被生生禁了足,四季如春,鸟儿欢语,虽是人间一仙境,但知儿却独独散不开心来,整日守在那小竹屋顶发呆,偶尔念念叨叨着,师父是不是该来了,但转念一想,师父有了要成亲了,以后是不是会鲜少见面了呢?
心里惦记着师父,偶尔还腾出一丝小小的空间想着怎么偷溜出蓬莱去见如意姑姑,毕竟那里的事也是她心中牵挂的一部分。
嘴里衔着一根青草,手枕着后脑勺晕乎乎的去找周公了,只希望在梦里可以让自己好受一些。
说到遥风,此刻正坐在司神殿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倒像是有了心事般。谁都不曾想到这个一向冷漠淡凉的神君竟为了一些芸芸小事在殿里呆上整整一日哪里都不去,捧着一本命薄翻开来又关上,关上了又打开,重重复复也不知多少遍了。
以至于青丝站在那冷清的长门外,挑挑眉,横眉倒竖,偶尔那唇中还勾起一抹生冷的笑意。
“净魔神君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闻言,心思一挑,好不是滋味,这个身份好久没有仙友叫过了。不紧不慢的踱进步子,再看着遥风那一脸寡淡说不出什么滋味的神色,心底暗自吃惊了好几个来回。
忖度着,慢悠悠起来,心中却十分的不安,“净魔神君!”唇角不期然的扯出一抹疲倦,淡淡道:“我们本是出自同一师门。”
“呵!”唇边浅笑,遥风却不说话,似是飞扬如鬓的眉宇间抹上一层忧伤。
出自同一师门!
遥风在心底轻轻重复,殊不知那几个字好重啊,师兄弟三人本是诧叱风云、潇洒自在,可都是因为背负着一个甩不掉的称呼,以至于这些年来独独浸在忧伤里走不出去。
凝了一眼青丝,他那抹浅笑里氤氲的伤怕是也很深的吧!
“——遥风”被他这样看着,青丝不自然的在心底敲了一下,久久才轻轻的道:“这些年我们都不好受,本以为再不好受也会——”声音愈发的低沉,像是有话说不出来,堵在了喉头。
但看一眼遥风那沉默的眸子,像是有千万份的悲痛全数都倾尽了他的心里。
千多年了,那些事情本以为可以慢慢忘记的,只是——
神色一定,青丝心中颇觉无奈,娓娓道:“那封魔印是我们三兄弟拼全力驻下的,千年了,本以为还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些日子......只是妖魔界蠢蠢欲动,那封魔印怕是要......”
“呐!”从唇里轻轻吐出一个字,柔和而凉淡,却偏偏惊得青丝生生止住了想要说下去的话。
他唇边带笑,凝视着远方,淡漠的神辽远而宁静,本是那般美好,青丝却微微一怔,直视着他不敢放松丝毫。
“是有事么?”依旧那么平静,带着一种风青水秀的至雅的姿态。
几个字,就像一种沉到心底的悲伤,狠狠敲打着青丝的心。
这般随意的打断的他的话,然,又无辜似悲似喜的问出来,当真好想问一句,这般扰乱他的心,是故意的么?
“众神都在诸神殿等候,就差我们几人了。”尽管说得随意,但心底还是被扯得发紧。
“是么?”轻颦浅笑间,是一贯的风轻云静,眉眼一弯,变得狭长,忽而静静看青丝一眼,广袖轻甩,竟有些不在意,“诸神都在,我去不去又何妨?”
一袭白衣若云烟即逝而过。
“遥风——”
伸手间,抓住的只是一抹寂静的白,从指尖漠然的滑脱。
“何必,何必呢?”
整整一天,都没有想得透彻么?
千年了,还是执守着那段往事,不肯走出来么?
“相思转世,你千万记得看紧他,莫要让他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昨日,青洛急匆匆的找到他,就是为了告诉他这句话,可是——自己竟在他面前什么都做不到,即使是三界动乱,他还是执着于他的过去么?
封魔印动,妖魔尽出!
手指紧紧的扣在了一起,凝视着遥风的方向,眼角微微上翘,竟透出一丝晶亮的星光。
***
闲暇的午后,阳光透过细密的仙雾一重重洒满这一片美丽绝伦的仙境。
矮矮的小竹屋顶,少女趴了个大字,霞裙月帔,肤若凝脂,眸似水画,唇似蜜饯,让人乍眼一看,像是一幅流动着光华的美人图。
“好烦呐!”
少女猛然翻了个身,双脚款在屋檐上无趣的晃着小腿,若不是这般逼真,这幅美人图当真是要日日久久静止在这仙境中了。
“师叔,我就出去一下下好不好?”
翻身而起,少女轻轻一跃,落在了远处逍遥椅旁。此刻,青洛正优哉游哉的摇着逍遥椅,听得知儿叫她,难得的觑开半只眼睛,有些无奈:
“我倒是想你出去,省得我整日守在这好没趣!”闻言,知儿眼底一亮,却被他下半句话怔得眼底的光瞬间灭寂。
依旧不紧不慢的晃着逍遥椅,用极为平淡的语气道:“若你师父他老人家同意,我没辙。”
脸色微微一白,秀美的眉目轻轻一锁,耷拉着脑袋一摇一晃的走远。
三日了,整整三日也不知道人界到底过了多久,但一想到三日前师父那略带冷锐的性子,知儿就堵堵的说不出话来。
不想他生气,不想他那飞扬的眉角蹙得像蚯蚓,可是又独独抛不下心中那份久违的质疑。
该怎么办?
“哎哟!”
低头揉着额头,心中不耐烦的抱怨,这蓬莱什么都好,就是树啊、廊啊到处都是。
这不,又撞了!
“是觉得被约束了么?”
寡淡的声音在知儿的头顶不期然的响起。
身子一怔,呆滞了好半响,才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喊道:“师父!”很是惊喜,却带着一股莫名的颤栗,笑得莫名的冷硬。
“遥风!”没想过他会忽然来这里,青洛大惊,脚下一蹭,逍遥椅被掀翻。
丢脸丢到家了!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还是装作及其自然的从椅子下爬出来,站起来拍拍衣尘,广袖一挥,收了逍遥椅直直朝着遥风走去。
“你这又是玩的什么?”
“我,我那个是在——”转目忖度间,却刚好瞥见了那双及其冰冷淡凉的眸子。
心下一滞,收住了话,颇为沉重的道:“发生什么事了?”
淡淡看他一眼,薄凉的眼底竟带着一份浓浓的忧伤与疏离,这般浓的色彩,他从未在他的眼中看过。
定是出了什么事!
在心底低低的叹息,摇头间却被一双小手轻轻的抓住。
“师父,知儿错了。”
低头看她,琥珀的眸中竟闪烁起一片泪光,心下不禁被轻轻一扯,轻轻抚摸她的发顶,语气一转,柔和的道:“真想要去么?”
眼中的泪光越来越密集,甚至看不清他的脸,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么?因为他的一个眼神欢欣,更是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甚至一个背影而难受得说不出话,所以,才想要哭的,然而却悲哀得哭不出泪来。
点点头,心中沉得愈发的紧,只因她看见了他眼中的悲伤,迟疑着心意忽然一转,否定道:
“师父,我不去了。”
话里带着莫名的嘶哑,却令遥风微微一怔,难得的露出一抹笑容,收回手撇开眼转向一边,平静的问道:“知儿,你怕我么?”
闻言,知儿抬眸,带着十万分急切:“师父,知儿不想你不高兴,你不开心,知儿就好想哭。”
在心底抽一口气,很是诧异,却沉默着说不出半个字。青洛在一旁怔怔发酸,似悲似喜,惊叹:
这只小妖当真是长大了!
沉默着,连空气里也氤氲着难以言语的气氛,一位上神,千年来心淡凉薄,永远都是那般寡淡疏离,却偏偏被这只小妖那一句闹得心中很不自然,不知所措。
半响,似是被一声细微的风惊扰,扯了扯嘴角,摇摇欲醉的笑着:
“呵!当真是要去人界一趟,方才安得下心呐!”
这句话,两人闻之一惊,只是那话里的意思——回过神来时,已被一股柔和的力道裹着,眼前是一片寂静的院子。
“百花楼!”两人异口同声,大声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