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刚刚及笄的楼媚娘开始接客,年纪尚小的她以清倌人的身份出道,循例需要进行一场才艺展示。
楼媚娘从小琴艺出众,就连历人无数的兰心婷都是极为赞赏的,所以她的出道才艺很自然就选择了琴艺。
自从被卖进青楼伊始,处处低眉顺眼的楼媚娘向老鸨兰心婷提出弹奏地点不在昙花馆内而是改在后院处,依小媚娘的说法是这样琴声会更显空幽。
兰心婷才不管琴声空不空幽呢,但她深知手下的姑娘们之所以学吹拉弹唱,就是为了更好的抬高身价。在她眼里,小妮子会如此提议显然也是位会抓人心的主,遂然默许。
那日,天时渐晚,昙花馆迎客主楼大厅里已经坐着不少客人。正中央一方约摸有半米高的小圆台子上,一位眉若柳叶的黄衣女子正边弹琵琶边唱着小曲。
客人们吃着精致的酒菜,身旁多数伴红携绿,莺声笑语,还听着靡靡小曲,好不欢畅。
隐约间,一阵悠扬的琴声传进来。
常来的客人大多各有相好的红倌人,对若有若无的琴声充耳不闻。而个别心思活络之辈,却被激起觅花之心,借着微醺的酒劲,踱步而出,到园子里一探究竟。
循着琴声而去,月色下,一位丽人正在木樨树下弹着古琴,身旁是一整套紫檀木的榻、案几、屏风。
一个制作精巧的铜质宫灯置于案几上,灯罩半开合着,只是泄出少许微光,令人遐思。
淡淡的月光,朦胧的美人,高山流水般的琴音……何其妙哉!
被琴声吸引过来的客人,多数对琴技是有所涉猎的,空灵的琴声让他们失神驻足;与琴声相比,景和人反而变成点缀。
琴声时而如清泉蜿蜒流淌在幽谷中,时而如密森中展翅的蝴蝶,和着落叶的节拍翩翩起舞,又无端地让人想起塞外蓝得透亮的天空……
倘若不是后来突然凭空出现在园子里的一位青衫男子,刚出道的楼媚娘也许能凭借高超的琴艺得到某位富人权贵的青睐,从而开始她的青楼卖笑生涯。
世间万物的关系总是那么的复杂奇妙,青衫男子改写了楼媚娘的生命轨迹;而又有谁知道,或许是楼媚娘改变了青衫男子的命运也说不定。
青衫男子出现得相当诡异突兀,把几位恰巧路过的丫鬟吓得惊声尖叫。
这些从小被卖进昙花馆成为他人终生奴仆的女孩子,长到如花的年纪,基本没迈出过昙花馆的大门。
她们对外面世界的了解,都是通过低等杂役之间流传的传奇故事中获取。
身为普通人,她们知道这个世界有强大的部落武者,拥有种种常人难以想像的大神通,好比长社县城的守护者西楚霸王,在她们眼里,就是这个世间的神祇。
道听途说得来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一辈子没见到过几个部落武者的她们根本不知道卷轴这种空间瞬移法器。
所以,当青衫男子以高迁瞬移进昙花馆后花园时,引起不少惊吓。始作俑者却完全无视自己引起的骚动,旁若无人地寻了个离木樨树不远的凉亭坐下,并不言语。幸好还有一些见过世面的杂役,知道能空间瞬移的只有部落武者,连忙飞奔去向兰心婷禀告。
沉醉于楼媚娘琴声的客人们,也注意到突然出现的青衫男子,虽然同样是身无武力的普通人,但见识明显比那些小丫鬟要高得多,接触过不少武者的他们并没失态,只是出于对强者的敬畏,不敢近前。
闻讯赶来的兰心婷,身旁伴着一位脚步沉稳的中年人,身后面还跟着几位面目凶狠的大汉。
瞥见青衫男子,中年人蓝色的瞳仁猛地一缩,附在兰心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便在离青衫男子不远处稳住身形,不再向前靠近,他是兰心婷花大价钱聘来的武者,但只是一名二级武者。
青衫男子的坐姿很随意,但神色却很专注,他正入神地听着小媚娘的琴声。
兰心婷见此情形,转身挥手让身后跟着的几位普通护院大汉离开,自己则和中年人站在一处。她并没看到青衫男子是如何进入后院的,但从中年人那儿得知对方肯定是一位部落武者,而且还是一位中高级部落武者。
装扮雍容华贵的兰心婷,候在一旁并未出声打扰,内心却七上八下,她偷偷打量着凉亭里的青衫男子,高瘦的身材,面目普通却自有一番气度,只见其衣袍的右胸襟上有着一小块幽光闪烁的铭牌状物,普通人等无法看清铭牌上的字样。见多识广的兰心婷知道那就是部落武者的标志--称谓铭牌,幽光呈现绿色,说明青衫男子是绿瞳人的部落武者。
专心弹奏的楼媚娘,似乎并未发觉周围的异样,只见她一曲弹歇,稍作停顿,伸出右手轻扶一下微松的发髻,深深吸了一口气,婉婉坐正,纤细白皙的玉指轻轻扬起,凝气深思,再次抚上琴弦。
琴声陡然响起,不再是婉转悱恻、空灵悠扬,而变得铿锵激昂、朔风凛冽。
只见小媚娘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一连串深沉顿挫的音符从她的指尖流泄而出,时而高亢挺拔似巍峨高山,时而疾驰冲锋如千军万马,让人仿佛置于惊涛拍岸的险地,满心绝望的黑暗沉浮中似乎又看到一丝光亮……
深谙音律的兰心婷被琴声勾得思绪波涌、心情激荡,琴声里她仿佛听到:有一个人,胸有丘壑,抱负远大,他生于安逸,却不甘于安逸,想一展抱负,却苦于形势束缚,前路茫然,如游龙困兽的他,该何去何从?
“嘣……”一声,琴弦断了。楼媚娘轻轻发出一声叹息,缓缓站起身来,朝着凉亭方向和不远处的兰心婷等人,福了福身,并没说话,只是俏生生地站着,隐没在树影之中的脸庞,看不清神色。
兰心婷刚想开口,只见青衫男子长身而立,朗声大笑起来,笑毕旋即转身向着后花园内听琴的众人一拱手,淡声说道:“在下国米,远道路过长社,被琴声吸引,冒然前来,礼数不妥之处各位多多海涵。现想请诸位稍作避让,国某想和这位小琴师谈谈,多谢成全!”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
青衫男子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文尔雅,却自有一股威仪气度,说话的口气也并无商榷之意,兰心婷咽下早就想好的逢迎之词,连忙回答:“大人请便,我等这就离开。”
后花园里数位微有酒意的客人更是识相,忙不迭拱手回礼,跟着兰心婷离开。
杂役和丫鬟们早得了吩咐,不得靠近这一小片木樨林。
昙花馆的后花园里,只剩下青衫男子和楼媚娘两个人。
天上的月儿悄悄藏进云层里,满天的星辰却并不躲闪,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将清冷的光辉洒下大地,笼罩在两个对它们而言不过是蝼蚁的人类身上。
世间的局势,犹如一盘设计精巧的棋局,每一个胸有抱负的人都志得意满地以为自己就是执棋者,殊不知:世间之大,执棋者寥寥,剩下的大部分人只不过是偌大棋盘上的一颗黑白棋子而已。
这一夜,青衫男子国米和楼媚娘具体谈了什么,无人知晓。
第二日凌晨,国米将价值二万元宝的钱票放在兰心婷面前,留下聊聊数语便飘然而去:“从今以后,莫要为难楼媚娘,让她自由自在地生活。这里有二万元宝,权当补偿这五年来养育她的各项花销支出。”
二万元宝,对普通人来说,近似一个天文数字。
因为涉业低贱,很少有武者愿意被青楼聘用。兰心婷是不得不花更多的元宝,以每年5000元宝的代价这才请来一位二级武者常伴左右,庇护自身的安全,这个价格是非常高昂。
而青衫男子居然为一名籍籍无名的青楼女子,一下就拿出二万元宝,绝对是令人咋舌的数目。
元宝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青衫男子的身份--部落武者。
事实上,兰心婷一直没弄清楚对方是哪个部落的武者,但不妨碍部落武者这个身份对她的极大威慑。
兰心婷本想将二万元宝全数交还给楼媚娘,让这个原本一点都不起眼但现今已成为自己眼中“烫手山芋”的女孩赶紧出去自立门户,“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就是爱去哪呆着就去哪呆着吗?
可令人奇怪的是,楼媚娘居然拒绝兰心婷的“好意”,执意留在昙花馆当一名清倌人,甚至表示愿意和馆里的其他姑娘一样,每月上缴一定数目的元宝。
楼媚娘的提议,兰心婷无法拒绝,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位刚满十五岁的羸弱女孩,远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一出道,楼媚娘就成为昙花馆最独特的清倌人。但并非随便什么人都有机会听她弹奏一曲,楼媚娘拒绝接待普通人。这听起来像一句笑话,楼媚娘却把它变成昙花馆里最奇异的一道风景。
那夜之后,真的有不少武者慕名前来,一掷千金,只为听楼媚娘抚琴一曲。虽然前来听琴的武者大都是一些低级武者,但这件事本身足以震惊俗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