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半夜三更，睡梦中的曹姐隐约听见睡在旁边的老太婆喃喃细语些什么，奈何睡意太浓她很快又重新睡下去。直到令人不愉快的噩梦让曹姐半夜惊醒，她摸黑下床打算起夜，顺便喝点水，这才发现屋里有什么不太对劲。
屋里，少了一点声音。看门老张的呼噜声起起伏伏，但屋里，却时少了什么声音。
突然，曹姐意识到是睡在她隔壁床铺的老太婆太安静了。她分明在入睡之前隐隐约约听见了老人的呼噜声。大部分老人睡觉都会打呼噜，有的呼噜声甚至大得震天响。
想起这段时间养老院里发生的各种怪事，曹姐鸡皮疙瘩瞬间涌出来，眼睛适应了黑暗，她借着昏暗的月光挪到老太婆身边，途中还踢到打地铺睡在地上了看门男人，老张哼哼唧唧一阵，翻了个身，睡得像头死猪。
曹姐来到老太婆身边，探出手轻轻推了推她……老人家没有任何回应。曹姐嘴唇直发抖，大着胆子用力推了推老人。
一片死寂。
曹姐把手指凑到老人鼻子下，没有呼吸。死人了……又死人了！
曹姐嘴巴一张，正准备叫醒看门男人，突然手腕一紧！
“啊！”
曹姐尖叫一声，已经没了呼吸的老太婆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老太婆唰地睁开眼睛，眼珠闪着明亮的光芒。
“我回家了？”老太婆沙哑如磨砂地嗓音，她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亮得吓人，“我回家了？”她紧紧抓着曹姐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问。
曹姐又发出一声尖叫，挣扎地要收回手，可老太婆的力气大得惊人，曹姐一切反抗都是徒劳，老太婆粗糙的手指将她的手腕箍出一片红痕。
这一次的骚乱终于惊醒了睡梦中的男人，他睡眼酩酊地睁开眼，看着阴暗中的两人，半天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跑过去查看情况。
“我回家了？这里是我家吗？我回家了吗……”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老张试图镇定，但他的声音出卖了他。老张尝试搬开老人的手指，但他很快发现这只是徒劳。
曹姐已经从最初地恐惧中回过神来，她深呼吸几口气，对男人说，“你先去把灯打开。”
“好，好好好！”老张手忙脚乱摸黑找电灯开关，“哒”的一声，灯亮了。
曹姐终于看清了老人的脸，那道在黑暗中闪烁的光亮是老人眼里噙满的泪水，她反反复复，用嘶哑沧桑的嗓音一边又一边的询问：“这里是我家吗？我回家了吗？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的孙子，他们……来接我回家了吗？”
曹姐嗓子一哽咽，一时半会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老太婆以前并不归她照顾，平时接触得不多，听照顾她的大姐说，这老太婆脾气不好，人也孤傲，家里大儿子赚了点钱，将她留在这给别人看护。
渐渐的，曹姐的恐惧转化成了同情。
“我回家了吗？”
“是的……你回家了。”曹姐吸了吸鼻子，轻声道。
闻言，老太婆眨一下眼睛，眼泪从刻满皱纹的眼角滑落，她睁大眼睛看曹姐，浑浑噩噩道：“你是，你是我大媳妇？”
“是，我是。”
“儿子呢，我儿子呢？”
“他在呢，他在啊！”曹姐抹掉眼泪，朝男人使劲招招手，让他过来。
男人抓抓裤子，狠狠叹口气，来到老太婆身边，蹲下，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辉子，辉子啊……”
老张僵硬地应了一声：“欸。”
老太婆眼睛猛地一亮，松掉一直紧抓曹姐的手。转而一把握住老张的手，“辉子啊，你来接我回家了？”渐渐的，她眼底的光芒暗去，气若游丝，“回家了啊……我怎么觉得，这儿不像咱家呢？”
“是，这就是咱家。我们回家了。”老张哑着嗓子道。
“回家了啊，回家了好，回家了……”
曹姐肩膀颤抖着，撇过头，低声抽泣起来。
老张感到手掌间紧握的力度渐渐弱去，最后软软地垂下。
老太婆断了气。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朝着头顶灯光的方向，失去了光芒。
曹姐再次试探老太婆的鼻息，确定她是真的去世了。她站起来，推开门捂着嘴巴跑出去。冰凉凉的空气吸进肺里，反复深呼吸好几次，曹姐才恢复冷静。
死人了……
“死人了！”曹姐忽然大喊一声，这养老院里，又死人了！
佘金听见动静立刻就跑过来了，奈何百景归设下的结界太强，凭他的力量根本进不去，只能在外围一个人干着急，焦躁地来回踱步。好不容易等到百景归出来了，却明白事情已经来不及了。
“你怎么那么慢！”他赶紧用眼神示意百景归解掉笼罩屋子的结界，磨了磨牙齿，“这玩意根本就没用！”
百景归显然也没有料到魇魔竟然能越过结界，眉头拧起，眸色极深。他抬手撤掉半边结界，为了以防意外，剩下的一半依旧笼罩着隔壁的房间。那两个老头子还睡在里面，屋里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噜声，看来他们还没有被隔壁的吵杂声影响。
百景归进到老头的房里检查一番，一切安好。出来后，他又进入曹姐住的房间，佘金在确定结界消失后，紧随其后。
曹姐是普通人，凡胎肉眼根本瞧不见结界，只是见两人在一边低低说着什么。
“佘老板……”曹姐哀哀道。
“我知道，”佘金放柔声音，走进屋里，“别担心，你先出去。”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无措地在在佘金身后跟了几步，最后脚步一转，走到门边背过身子不看屋里的情况。她不愿再次面对那可怜的老人。
老张正站在床边，手握成拳，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悲伤还是害怕……也许他只是想起了自己死去的老母亲。见到佘金和百景归进来了，他松了口气，摇摇头道：“已经不行了，刚刚才断的气。”老张握了握拳头，最后一呼气，摇摇牙道：“佘老板，抱歉，我也实在呆不下去了，明天我就……我……”
“我明白，没关系的。”佘金盯着老太婆，狭长的眼里闪着暗暗的光。
“老板。”曹姐靠在门外，小声说：“我也不想呆下去了。”
“行，没事。”佘金对他们笑笑，“能坚持到现在，我已经很感谢你们了。”
曹姐摇头，眼里满是疲惫。她算是这里的老员工了，从养老院刚刚刚开办时她就在这一直工作到现在。佘金刚开始建立这养老院时，规模还没有这么大。她看着养老院越办越好，大家其乐融融，也看着佘金辛辛苦苦一手扶起来的成果在短短半个月内付之东流。
可她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曹姐走到外面，在路灯下发呆。老张见她这副模样，叹口气，拖过藤椅放到她身边，“坐吧。”曹姐没有反映，老张吼了一声，“叫你坐下！失了魂吗？”
曹姐这才一愣，慢吞吞地坐进藤椅里，最后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
百景归走进屋里，目光自死去的老人身上扫过，皱眉，“她身上没有魇的气息。”
佘金见状，走到他身边，老人走得并不安详，但绝不是被魇侵蚀精神后憔悴又沉闷的死状，佘金犹豫道：“是自然死亡？”
百景归点点头。
“今天晚上魇没有来作乱？还是你的结界确实拦住它了？”佘金摸摸下巴，在屋里走了一圈，确实没有感到妖魅的力量，他的语气有一丝自嘲，“看来这养老院真的办不下去了，即便没有魇，这里的老人们也照样……”
“只是巧合。”百景归道：“不必挂心，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伸手，合上了老人尚未瞑目的双眼。
也许，比起死在残酷的现实，逝去在善意的谎言中也是件幸福的事。
“那胆小怯弱的玩意，今晚不打算出来祸害人间了？”佘金的语气有一丝自嘲。
“……”百景归低头，沉默片刻，突然道：“张则……”
“什么？”
“张则还在屋里睡觉。”百景归眸色一沉，转身出门，快步朝张则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