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李纯一夜无眠。今夜,只有在今夜,李纯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夫妻之乐,什么是琴瑟和谐。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软绵绵的、暖洋洋的,仿佛置身于幸福的云端。他不想睡去,只想就这样惬意的躺在柔和舒适的龙床上,拥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和她絮絮叨叨的说些缠缠绵绵的情话。
“你真漂亮!”
“哪里漂亮?”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漂亮。”
“说详细点,奴婢想听。”
“眉如春山,眼似秋水。腮比桃花还要红,嘴比樱桃还要小,腰比杨柳还要软……”
“俗套,太俗套了。”
“当然,最漂亮的是你的双乳。用两句诗来形容,那是‘软温新剥鸡头肉,滑腻初凝塞上酥’。”
“庸俗!”
“庸俗?这可是有出处的。”
“哦,什么出处?”
“这,前一句出自唐明皇,后一句出自安禄山。”
“一对色鬼!哦,我知道了,他们说得是杨贵妃!”
“对,你就是朕的杨贵妃!”
“奴婢可不想作杨贵妃!”
“怎么还自称奴婢!对了,我应该给你一个名分。贵妃怎么样?”
“恩宠太重,奴婢恐怕无福消受。”
“那就封你作个妃子吧。你名字中有个秋字,朕就封你为秋妃。”
“陛下,你我心里都明白,奴婢这样的出身,那里还配有什么名分!”
“哈哈哈,我想起来啦,李白有一首诗非常适合你。”
“说来听听。”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雅,真雅。只是这首《清平调词》还是描写杨贵妃的,我不喜欢。”
“为什么?难道你不希望我们俩就像当年的唐明皇与杨贵妃那样作一双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帝王夫妻吗?”
“马嵬坡下,香消玉殒,难道这就是帝王之家忠贞不渝的爱情吗?”
“朕向天发誓,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朕绝不负卿!”
“讨厌,哪个又要你发誓呢。”……
“陛下,早朝时间快要到了,请陛下更衣。”芙蓉帐内,春光旖旎,只可惜良宵苦短,转瞬之间天已破晓,太监的喊声不合时宜的想起,惊扰了李纯的美梦。
“传朕的旨意,朕昨晚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今天的早朝,免了。”
“陛下,奴婢新近习得一曲,如果陛下不嫌浅陋……”
“快唱,快唱”。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哦,还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不过,和你我也有几分相似。”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不对,不对,应该是‘杜家有女初长成,能歌善舞人人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妙,妙,‘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不就是秋妃你嘛!”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从此君王不早朝,我明白了,秋妃,你不仅是朕的佳人,更是朕的谏臣啊。好,我去早朝了,今晚再来听你唱曲。”
“陛下,今夜是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又怎么了?”
“按照祖制……”李纯楞了一下,想起来了,原来唐代后妃侍寝有严格规定,为了体现人人有份,又兼顾尊卑有别,皇帝每月的夜生活是按照月亮的阴晴圆缺来安排的:每个月的前十五天,月亮越来越圆,而后十五天则渐渐变缺,所以初一到十五就由地位低的御妻一直轮到最高的皇后,而十六到月底前则反过来由地位高的轮到低的。其中,皇后可以在十五、十六独占皇帝两天。而数量最多的八十一个御妻只能在每月二十二到三十的这九天里,每九个人共同伺候皇帝一夜。
李纯登基以后,皇后的位子一直空着,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就是郭贵妃。虽然,李纯与郭贵妃的感情一直不是很和谐,却也不愿太过冷淡了她。因为这位郭贵妃来头实在太大了,她的祖父是大名鼎鼎的郭子仪,父亲郭暧也是战功赫赫,母亲则是唐代宗的女儿,唐德宗的妹妹,唐顺宗的姑姑升平公主,如此深厚的家族渊源,即使身为天子的李纯也是有所顾忌的。因此,不管有多么不情愿,李纯每月十四日,都会到郭贵妃宫中留宿。今天,乍得红颜知己的喜悦冲昏了李纯的头脑,竟然将这位无冕之后丢到了九霄云外,杜秋明大体,识大义,适时的提醒了他,李纯的内心又是一动,情不能已,脱口说道:“朕有一个秋妃足矣!”
不待杜秋回答,李纯已经转移了话题“对了,刚才那支曲子也是你写得吗?”
“回禀陛下,此曲乃新近一位大才子白居易所作长诗,名曰《长恨歌》,臣妾只是谱曲而已。”
“白居易《长恨歌》,朕记住了”,李纯挥了挥手,算是告别,早朝去了。
贵妃寝宫,郭贵妃正襟危坐,正在津津有味的读书。读至尽兴处,郭贵妃不禁触动情思,大声吟诵出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当年的杨贵妃是如此的幸福与幸运,虽不幸嫁入了帝王家,却拥有了一份相对完整的爱情,过了几年幸福的时光。虽然最后被缢死在马嵬坡,却赢得了唐玄宗无穷无尽的思念,“上穷碧落下黄泉”,一代帝王对一个贵妃用情如此,杨贵妃当可瞑目了。
反观自己,虽然也位列贵妃,而且家世显赫,但却不能俘获当今天子的心,想起李纯每次与自己单独在一起时,那副虚与委蛇、心不在焉的样子,郭贵妃的心就一阵阵的发痛。我有西施之容,貂蝉之貌,蔡文姬之才,班婕妤之德,却拴不住夫君的一颗心,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渴望得到唐明皇与杨贵妃那样生死不渝的爱情,哪怕只有一年、一天甚至一个时辰,我也愿意,但是我得不到;退而求其次,我既然得不到爱情,那么我就要得到皇后这顶桂冠,凭我的家世和才貌,我相信这不是难事,但是,我错了,满朝公卿一再上书,请求立我为后,他却以各种借口推脱,他究竟想干什么?爱情得不到,皇后的位子坐不到,我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那就是让我的儿子李宥坐上太子的宝座,进而成为九五至尊,虽然我的儿子在众皇子只排行老三,人才也不算出众,但子凭母贵,登上那个位子还是很有希望的。这是我的底线,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任何人,包括李纯!
“读什么呢?”李纯没有让太监通报,径自走进了郭贵妃的寝宫,笑眯眯的问。郭贵妃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见李纯亲切的笑容。她神情有些恍惚,莫非皇帝转了性子,回心转意了?倘若如此,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皇后可以不要,儿子的太子之位也可以不要,我只要爱情!
“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郭贵妃慌忙跪倒,诚惶诚恐的说。
“起来,起来”,李纯破天荒似的和蔼,这使郭贵妃有些受宠若惊。“你还没告诉朕,你在读什么书呢。”李纯说道,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书,瞄了一眼,立刻来了兴致,因为他正好看到了白居易的《长恨歌》。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多么美好与伟大的爱情!我渴望得到这种爱情,我也得到了,所以我现在很幸福”,李纯情不自禁的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中浮现出杜秋娘那曼妙的舞姿,耳中回响着杜秋娘那甜美的歌声。
“陛下……”,郭贵妃忽然感觉幸福像电流一样充满了全身,眼中含着激动的泪水,情不自禁的一头扑入李纯的怀中。
李纯一惊,从幸福的幻想中回过神来,发现扑入自己怀中的是郭贵妃,只好顺势将她搂紧。
沉醉在李纯的怀中,郭贵妃但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过往的种种委屈与怨恨顷刻间烟消云散,呢喃着说:“我不奢望‘三千宠爱在一身’,也不奢求天子之爱天长地久,我只在乎曾经拥有”。
李纯的心不禁一动,闪过一丝愧疚,双手轻轻地捧着她的脸,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