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些小的们说,小垚山上第五把交椅现如今由一位新近来落草的年轻人来坐?”
江北坡三人并肩而行,听得前者开口承认后,那敦实汉子有些沉不住气,率先开口发问:“师爷莫怪老四心直口快,咱们小垚山此前也不是没出过官府探子,赵猴儿揪出来的那几人都还只是明面上的,咱亲手料理的便有三四人,这还得多亏了师爷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可怎地与姓叶的这厮下山还不满两旬日子,师爷就定下了五当家的人选,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咱们小垚山五当家的是何等身份本事高低姑且不说,先前为这五当家位置争死拼活的几人,大半还不都是你你程乾在山上拉拢的心腹?”言语间那毫不掩饰讥讽之色的叶辰凉嗤笑道,“就你那几根花花肠子,还真以为大王和师爷的眼是瞎的不成?”
被叶辰凉揭穿谋划的程乾面色红白不定,自以为遮掩得天衣无缝的那点心思竟早被人家看得一干二净,教这位小垚山五当家的情何以堪。
然而程乾视线余光瞥见江北坡似乎对此置若罔闻,心中这才稍安定了些,虽说他与叶辰凉四人名义上都是异姓兄弟,可四人之间亲疏远近大有分别,大王虽说待他与叶辰凉二人还算和熙,和真正视若肱股的唯有江师爷一人而已。
姓叶的约莫是多读几卷书的缘故,与江师爷平日里时常言谈甚欢,他程乾上山落草最晚,与大王和江师爷平日里算不得多亲近,可面上好歹还算过得去,与叶辰凉这厮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几乎到了交恶的地步。
小垚山除除自己以外三位当家人都与自个儿交情寻常,那程乾也只得在小垚山第五把交椅的人选上下功夫。这倒不是说他又什么不臣之心,不过是堪堪自保的手段而已,他不是不清楚大王不论是武道境界还是杀力都与他又天壤之别,更何况还有位文武双全的江师爷在旁出谋划策,纵是再借他程乾俩胆子,他也未必敢在这两人面前露出丝毫的野心。
这座山的头一把交椅固然很好,那也得有命坐得住才是。
就算大王、江师爷还有那姓叶的娘娘腔一夜暴毙,以他程乾那点算不得出挑的武道境界,安能服众?
“江兄,咱们这位新近上山的五当家姓甚名谁又是何地人氏?”叶辰凉看似漫不经心开口问道,“难不成是师爷和大王的旧识?”
“算不上旧识,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而已,江某早先欠他师父一个人情,让他来坐这把交椅,确实是我本人的一点私心。”
见江北坡这般坦言相告的叶辰凉有些悻悻然,他也没料到前者竟会干脆利落承认此事。山上交椅多一把还是少一把对本就志不在此的叶辰凉而言无关痛痒,可小垚山就这么巴掌大的地儿,多一人来分走手头攥的权势,总也让人心里头别扭。
不过这小垚山第五把交椅不论最终落在谁那儿,于他而言都好过程乾这粗鄙莽汉的心腹来坐。
“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明了,江某那儿倒还有几坛子好酒,不如坐下小酌两杯?”
“甚好。”
....
次日晨。
东方既白之际魏长磐便已了无睡意,再不多时那些整日在小垚山殿宇之间飞掠的野鸡啼鸣声便要响彻全山,这些红冠高戴步威风的山禽还留了最为精壮的几只以供报时之用,倒是免去了被嘴馋喽啰打下来烤着吃了的遭遇。
小垚山之所以能在官府进剿之下数次杀退来犯官军,除去几位当家人战力,江北坡的计策还有小垚山地势使然以外,单论小垚山喽啰战力其实都要高过宿州其余地界的山贼盗匪一大截。鸡鸣三声时所有不值守的喽啰都须得在小垚山那座大殿前汇聚操演,迟了一时半会儿的那便是十下鞭子起步的责罚,要知道大王的鞭子不比衙门内的那些差役,在保证不动摇你体魄根本性命的前提下哪个犯事儿的喽啰不是死去活来?
说句不好听的话,小垚山这些喽啰的操演只怕都比宿州官军要勤勉许多,进剿官军几次三番的无功而返也便在情理之中。
这每日的操演,连魏长磐在内的几位当家人也概莫能外,魏长磐也不是喜欢特立独行的人,用布巾子沾了铜盆里的水粗略擦过一把脸后穿戴齐整便推门而出。
“五当家今个儿不用起的这般早,大王说了今儿个要摆宴席,难得一日早上不必操演,不妨多去睡会儿。”
赵猴儿提溜了一串在小垚山上下套逮住的野兔山鸡,只待烧锅热水放血拔毛就交由伙房里那几位曾在山下酒楼当厨子的弟兄操持。读书人有山珍海味的说法,那咱这算不算山珍?只可惜拢共不过二十斤出头的野兔山鸡,刨去摆放在五位当家人面前的那几盘子,估摸着到最后他能分得只大腿已经要道一声侥幸,这还是赵猴儿当上小头目以后才能有的待遇,搁两旬日子以前,估摸着也就是和大伙儿厮混在一处分着吃两大块肥肉,喝碗自酿的土烧。
“今天又是什么大日子?”魏长磐有些好奇,毕竟前不久才为他接风洗尘过,牲口棚子里的猪羊都宰了不少,小垚山几百号人,若是隔三差五便要来上这么一遭,只怕是柳下郡一县之地豢养的牲畜都不够他们这一座山头的消耗。
“三当家的和四当家的早三个时辰前回的山头,和江师爷喝了顿大酒,醒来正好赶上能再喝一顿。”
这小垚山三当家与四当家的魏长磐皆未曾见过,到底是走投无路的江洋大盗还是也曾浪迹天涯的游侠儿?亦或是如他一般的无奈人?一两个时辰后也便见了分晓,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懒懒散散地走在小垚山的山道上,沿途碰上的大小喽啰都是满面喜气。山下家于那些市井演义中,总将落草为寇后的伙食以“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一笔带过,殊不知即便是武二郎江北坡这般的小垚山大王也未必能做到餐餐都有酒肉。
小垚山这一亩三分地产出的那点野味也就能给偶尔尝个新鲜,山上肉食大头还是得看豢养牲口的数目多寡,倘若要去小垚山下打家劫舍,说不定劫上六七家便有一户是山上喽啰的家里人,到时大水冲了龙王庙,面皮上都好不光彩。
不过隔三差五便有酒有肉,比起山下食不果腹的光景来到底要好上太多,小垚山上洋溢着尽是欢腾的气息,倘若不去瞧这些人随身携带的兵刃,倒真让魏长磐以为是身在山下,逢年过节时才会有的热闹的景象。
四位当家而今都在小垚山上,这无疑为他们能否成功袭杀武二郎增添了许多变数,再者便是这位小垚山大王在魏长磐面前所展露的究竟是全部境界还是冰山一角?若是武二郎私下在藏藏掖掖了整整一层楼境界,那他们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凡事总往坏处想,即便真落得了最差的结果,也不至于太过手足无措。
小垚山上道观大殿正门前的场院上架起了两人都抱不拢的大铁锅,嘶声惊叫后挣脱绳索束缚的肥猪竭力在嘻嘻哈哈围堵的喽啰间奔逃,不多时便被众人一拥而上压倒在地重新绑缚起来,腰间围了皮裙的屠夫手里杀猪刀雪亮,在那哀嚎不止的肥猪气管上一划而过,便有拿了木盆的帮厨在侧接猪血,再撒小把盐进去,等凝成块后又是道好菜。
魏长磐犹豫片刻要上前要帮那些忙到脚不沾地的喽啰褪猪毛,后者却被他这一举动吓得连声辩说道:“今儿个鸡鸣头遍的时候弟兄们就都起来忙活,早先已经宰杀了一头,大王发话说是今个儿要山上弟兄都吃个痛快,这才又抓来一头....”
近旁忙着开膛破肚的屠夫倒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胳膊肘捅了那喽啰一肘子后笑骂道:“出息,五当家的分明没要怪罪的意思,你个小崽子手脚利索些,要是再过个把时辰还端不上菜去,五当家的可就真要来怪罪,到时你他娘的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骂完了那帮厨的喽啰,在山下曾开了个猪肉档口的屠夫转而对魏长磐歉然道:“五当家武艺高强俺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可杀猪是咱过去吃饭的手艺,心里头有底,到时剖出肚肠来臭气熏天的....”
“过去帮着家里做农活,大把的粪都抓在手心里泼撒出去,这点臭算什么。”
那屠夫听闻面露讶色:“五当家的也是咱们种地的出身?”
魏长磐点头称是道:“过去镇子里头过年,有钱人家杀年猪的时候会给镇里人分肉,这可是一年到头唯一一次能痛痛快快解馋吃肉的机会,有些讲究的人家不吃下水的,便扔给杀猪的屠户,屠户再贱价卖给镇里的人家。”
旋即他便舀起一瓢滚烫开水浇在那滚圆肥猪身上,一丝不苟褪起猪毛来,那屠夫见劝不住魏长磐,只得催促帮厨那几人手脚再快些,他们这些当喽啰的要当家人来帮着打下手,这算个什么事儿。
....
“咱们这位五当家不远庖厨,可谁说不是君子了?”
江北坡透过殿宇内木制窗格望见魏长磐撸起袖管帮厨的情景,言语感慨,却不见近旁的叶辰凉顺他视线望过去后,眼神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