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当当当!”“呿——!”一阵惊心动魄的海螺号、铜锣声和哨子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在渔村上空颤抖。“捉特务啊!”
听到信号,在大队部会场宿营的哨兵立即向空中鸣枪报警。因醉酒而在酣睡的战士们迅速驱走了酒意一跃而起,披挂上阵。
外面,远处,黑越越的人群举着火把、提着手电、扛着各式各样的农具和武器由东向西、由北向南围过来。
因靳连长醉酒而代行他的职务的副连长立即果断指挥:“一排立即向南封锁海岸,切断敌人从海上逃跑的退路;二排以最快速度向西插到边境一线,防止敌人从那里逃回香港!尽可能把匪特赶到北面的山包里,准备在那里实施围歼,不使一个漏网!行动!”一声令下,两个排各就其位,迅速展开。
靳连长的父亲是渔业队的队长,对交织着的海螺号、铜锣声和哨子声比渔民们更懂得其含义,他立即拖起睡得死沉死沉的儿子。“娃子快醒醒!特务上岸了!”迷迷糊糊的靳连长揉揉惺忪睡眼。“娃子快醒醒吧!特务已经上岸了!你快去带你的队伍,我先走了!”这一下靳连长彻底醒了,他狠狠地捶了一拳自己,套上裤子提上武装带边跑边穿戴。
在正规的野战军的侦察连的组织和指挥下,赶来的民兵、渔民和其他人把海岸和边境线堵得严严实实。再北面,有武装民兵截住了匪特向内地逃窜的交通要道。虽然暂时还没有发现匪特的踪迹,但是,毫无疑问他们在包围圈内。包围圈向中心收缩,向既定的山包合围。此时,敲击声、喊叫声、劝降声此起彼伏,很像当年“除四害”时赶麻雀的阵型。
也许是对自己有失检点行为的悔恨,也许是想将功补过,也许是轻敌,也也许是脑子还未清醒,找到正在合围的部队时,靳连长冲动地命令一排一班跟在他后面实施单兵突进。刚冲进去不远,躲在黑暗处的匪特朝冲在最前头的靳连长射来一排自动冲锋枪的子弹。他还没看清敌人的模样和规模就倒下了。一发子弹打中了他的腹部,一发子弹射进了他的大腿根部。一班长立即代行指挥下令全班停止前进,在原地监视敌人,他则背起靳连长撤出战斗。
副连长命令随队的卫生员对靳连长做了简单的包扎,与靳连长的父亲和两位民兵一起把靳连长紧急送往公社医院抢救。
随后,副连长与赶到的人武部部长、民兵营营长等人商定了具体围歼匪特的办法。其要点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对上了岸的匪特实施围而不打、赶到山包区集中、不使一个漏网、等天亮后再分而活捉的策略。
一切商量妥当,副连长想到了实施后续侦察的西邨副连长所带的两个排。如果他们能在天亮之前赶到,那活捉的计划要有把握得多。于是,他立即命令报务员把这里发生的情况通过电台向徐副连长通报,随后让报务员去公社借电话向冀团长做紧急报告。
得知先头侦察的半个连真的遭遇上了匪特并且正在与民兵合围敌人,靳连长又中弹受了伤,西邨命令以班为单位实施侦察、现在分散在十里以外多个点的部队紧急向他集中,会齐后向目标区急行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会合。
可是,等到西邨所带的队伍赶到时,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偷渡登陆的十七个匪特除两人负隅顽抗被当场击毙外,其余十五人全部活捉,正被押往公社人武部驻地暂时羁押,等待上级的命令。
西邨瞧一眼垂头丧气的俘虏。他们个个都身穿解放军的军装,除了颜色与自己身上军装的颜色略有差别外,其他地方看不出任何破绽。西邨朝他们啐了口唾沫。正想掉头去公社医院看望靳连长,押解的民兵与其中一个俘虏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俘虏的口音带有他的乡音:“吾老实,长官同志,吾一定规规矩矩!”
“等等!”乡音难改。乡音是难以掩盖的身份信息。西邨走过去,盯住说话的俘虏:“你是哪里人?祖籍在哪里?”
俘虏瞠目结舌。押解的民兵厉声喝道:“你不是说要老实吗?回答!”俘虏战战兢兢,耷拉下眼皮。“吾老实,吾回答。吾是胡州许姤县人。”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西邨还是很吃惊。“许姤县?许姤哪个乡?”俘虏悄悄地瞥一眼西邨。“吾不知道共T现在叫什么,过去民国时期叫过西桥乡。吾是西桥乡西村人士。”“西村的?你姓什么?”“贱姓唐,叫唐峪。”“你就是唐老十四?”
俘虏猛地抬起头瞪大了惊愕的眼睛:“长官您是怎么知道的?”“唐山你认识吗?”“认识认识!他是我二哥,是共C党!”“你也配当唐山的兄弟?好你个汉奸反动派!居然在这里撞上我们的枪口了!真是现世报!”“吾罪孽深重!吾罪该万死!请长官饶吾一条狗命!”“老老实实坦白交代,或许能不吃枪子!”“吾坦白,吾交代!吾是‘**救G军独立第三纵队’的副司令,被你们打死的两人中有一个是司令,是他罪该万死,死有余辜!”“‘**救国’?当年你们卖国,后来你们败国,现在还想复辟?真是不自量力痴心妄想!”“是是是!痴心妄想!飞蛾扑火!这不是撞上你们的枪口自取灭亡了嚒。”“你想不想再回老家去看看?”“不敢!长官,吾不敢!去了要被村里的人乱棍打死的!”“你不是很神气的嚒,还怕见手无寸铁的左邻右舍?怕见你的大哥、三哥、四兄弟?不过,告诉你吧,唐老四唐岭你是见不到了,他罪大恶极被枪毙了!”“长官,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吾也是胡州许姤县西桥乡西村人士!”“啊?您也是西村的?哪家的?您贵姓?”“徐雪森你总该认识吧?”“认识认识!如雷贯耳!您是——”“徐雪森的儿子!”“啊?长官您绕命!吾一定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那就去老老实实交代吧!”
西邨目送民兵把俘虏押走,头脑里生出许多奇怪的联想。他没想到会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海边防遇上从本村出身的匪特,会撞上他爹在背后骂过无数次的汉奸和流氓,会撞上想把自己的亲兄弟出卖给日本人的卖国贼。高兴之余他又有些耻辱感。他想不通的是,唐门在出了老二唐山这样的共C党、大将军的同时,怎么还出了老四唐岭、老十四唐峪这样的败类和反动派。他与唐门的这两兄弟都是在奇特的场合下认识的。历史安排了一个村的两种人在奇异的地方进行了一场奇特的会面。这是巧合还是必然?世事真是难料!也许唐老十四唐峪也想不到世事轮回,逃到台湾后又自己把自己送到对手的手里!如果不是战斗已经结束,如果不是部队有纪律,他真恨不得用唐山交给他的勃朗宁手枪打穿他的亲兄弟唐峪的心脏,然后把他的头颅割下来带回西村让村民尤其是他的父亲看一看,给他的祖宗和兄弟再认一认他的真面目。
不容多想,靳连长还躺在医院里等着抢救呢,也许现在赶去还能帮上什么忙。不管以前他与靳连长发生过什么,不管靳连长伤得太不值得,救人是第一位的,要尽一切可能不让他落下残疾,否则,靳连长的军旅生涯就到此为止了。
赶到医院时,一伙人正把靳连长抬上救护车。西邨一问才知道,公社医院的医生和设备没能力做那么大的手术,要把靳连长转到八十里外的县医院去。西邨立即上前把脉。凭经验,如果靳连长上了救护车,不要说路上需要将近两个小时会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单是崎岖颠簸的山路都能把健康的人折腾个半死不活,何况靳连长失血过多奄奄一息。问清了医院里有现成的中药材,还有止疼的、消炎的西药,西邨果断决定由他来用中药方法救治。既然是军队的军官出面救治军队的病人,公社医院的医生默认了,并积极配合。
射进靳连长大腿根部股骨的子弹头取出来了。弹头比普通步枪的子弹头要长出好几毫米,这是美式自动冲锋枪射出的,威力很大,子弹对股骨造成粉碎性破坏。好在没有击中附近的大动脉。西邨在伤口表面敷上刚调制好的膏药,随后对腹腔作了处理,在前后两个洞口也敷上了临时调成的膏药,又给昏迷中的靳连长灌了半杯煎好的汤药。不出两小时,手术和第一次治疗结束了,靳连长的心跳和血压逐渐恢复了正常,嘴角在抽动。这一切都表明,靳连长脱离了生命危险,性命保住了。西邨对医院的医生和靳连长的父亲说,如果靳连长和医生完全遵从他的医嘱按时按量服药、换药,同时静卧两周,靳连长的腹腔完全能愈合恢复如初,甚至连皮肤表面都不会落下疤痕。但是,由于缺乏两味中药材,他对靳连长大腿股骨所做的处理没有把握,估计要落下残疾。也就是说,靳连长的一条腿十有八九要废了。靳连长父亲听了虽然十分伤心,但他知道,能保住儿子的性命已属奇迹。他对西邨千恩万谢。
做完这一切,西邨借用医院的电话把靳连长已经脱离了危险的情况报告了冀团长,同时请示下一步侦察连的任务。冀团长稍作考虑,立即下达了两条命令:一是命令靳连长就地免职医治与休养,由西邨代理侦察连连长职务,命令立即执行;二是命令侦察连留下一部在讪头与讪尾之间寻找能驻扎一个陆军师和一个高炮营的营地,其他人员即刻返回提交侦察报告,然后参加构筑工事。
命令即刻向全连干部战士传达。经与指导员、副指导员和副连长们商量决定,原靳连长所带的一排和二排由指导员和一名副连长带回去向冀团长报告侦察结果;原西邨所带的两个排由他和一名副指导员及一名副连长率领去执行新的侦察任务。西邨从一排挑选出两名战士留在医院护理靳连长。任务布置妥当,两支队伍立即出发,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