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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1 / 1)

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小凤来了,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一袋麸皮,肩上挎着一个书包,书包里是刚从供销社商店里买来的一条上海烟厂出品、包装盒上印着武松打虎图案的“勇士牌”香烟。“娘,给西邨哥的信已经寄走了,您就等着回信吧。吾爹呢?二弟呢?”

“啊,是凤丫头回来啦,”西邨娘刚刚还是阴沉的脸瞬间转晴,露出了一点喜色,可瞬间又转成了阴天。“吾正愁着呢,你二弟庄儿随小六去江滩捉蟛蜞,到现在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都什么时候了?论理到中午前就该到家了呀!”小凤把自行车后架上的一袋麸皮扛进门搁在一张凳子上,又把书包里的香烟搁到裙桌上。“娘,这是小凤孝敬您和爹的。现在有钱也买不到别的东西。”

“吾去小六家问过丝丽娘了,她说小六也没回来。也不知道他两个到哪里野去了!还说捉蟛蜞给你吃呢,到现在也不见个人影!”西邨娘答非所问。看情景,她的心思全在西庄身上,眼睛盯着门外。

“那爹呢?找去了?”小凤似乎受了传染,也跟着急起来。

“你爹去县里找‘黑鲶鱼’要计划,到现在也不见个人影!真急死人了,一大一小,操不完的心!”西邨娘这才去扶住装麸皮的口袋。“呀,你都拿来了你自己吃什么?”

这下轮到小凤答非所问了,“娘,二弟不会出事吧?嗨,前天吾就不该说喜欢吃蟛蜞的,让您担心了!”

“照理说不会出什么事,他跟小六啦、还有唐海家的小七啦去过几次了,可到现在还不回来就不能不让人瞎想。”“娘,您别愁了,吾是骑脚踏车来的,吾就沿路去迎一迎,您在家准备晚饭吧。”“丫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带上圃丫头一起去,路上好有个伴。圃儿,你过来,跟你凤姐姐去迎一迎你二哥!对了,带上手电,回来的时候天要黑了。”

小凤把娘交给的手电筒装到书包里,骑上自行车,带上三妹西圃匆匆出了门,沿着去江边的路一路北上。

五里路过了,不见西庄和小六的踪影,继续北上。八里、十里过去了,还是没碰上西庄和小六。西村去江边只有这一条大路而且是近路,西庄和小六只会走这一条路,除非他俩另有企图舍近求远去绕弯子。他这次是专为小凤去扬子江江边抓蟛蜞的,从心理分析来说,他应该巴不得早点回到家把收获交给娘烧制,所以,绝无可能绕到别处去玩耍,绝不可能延误时间。难道二弟和小六出事了?会是什么事?没赶上早晨的退潮想等傍晚的退潮?破坏了芦苇被人抓去了?还是……?小凤的心倏然紧了起来。她不敢再往下想。

一直骑,来到了江边的岸堤。天色已经灰蒙蒙的,江面却闪着银光,虽然看不清也看不远,但凭江面上往东往西驶行的大小铁木船的速度可以判断,现在正在涨潮。如果西庄和小六是想在夜潮前下滩抓蟛蜞的话,此刻也应该上岸了。“西庄、小六,你们在哪儿?”“二哥,吾和凤姐姐接你来了!快回答!”“上来吧,涨潮啦!”

小凤牵着三妹西圃的手在堤岸上从东往西找,一边找一边喊;走到有闸的地方再往回走,从西往东,一边找一边喊。“西庄、小六,你们在哪儿?快上来!”

天渐渐地暗下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但小凤不愿相信,希望这是自己的幻觉。往东走远点去找。也许西庄他们不在这一带芦苇滩抓蟛蜞。小凤打开手电筒,加快脚步往东走,一边走一边往芦苇滩下照射。“西庄、小六,吾是小凤姐,你们在哪儿?”

“你们找谁?是找两个小同志吗?”黑暗中从岸堤的坡下站出一个人来。“我在这里等了整整一整天啦!”

“你在这里等谁?你见到过两个中学生吗?”小凤大喜过望。

“我不知道那两个小同志家住哪里是何地人,但我估计他们的家人是会来寻找的,所以,我只能在这里坐等。你们就是来找那两个小同志的?你们是他们的亲属?”“是,同志,你见到过他们?快告诉吾,他们人呢,去了哪里?”

从黑暗中站起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从装载肉猪的船上跳进江里逮猪的那一位。他脸色凝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拿起两双布鞋,“这是两位小同志留下的鞋,你们看看,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西圃一看,惊叫起来:“是吾二哥的鞋!吾二哥人呢?你把他怎么了?”

小凤已经猜到了几分,心头沉重起来。“同志,怎么回事?”

那人哭丧着脸,声音颤抖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他们是上游一百二十里路外“地方国营红旗养殖场”的,满载一船肉猪运往下游的上海。木船驶抵此地时,正遇涨潮,而同时恰遇一艘大轮船相向开来,大轮船冲出的巨浪差一点掀翻木船,同时把十七头猪抛到了江里。为防止国家财产遭受损失,他们中有人就向正要离开江滩的两个小青年求救。两个小青年听到召唤,义无反顾,立即转身帮助他们抓猪。不料,其中一位脸庞白嫩一点的小青年不知是在逮猪的过程中被猪的蹄子踢伤了,还是被江浪呛着了,也有可能是脚底板抽筋了,总之突然之间不见了;另一位脸盘大一点的、留着平头的小青年毫不犹豫地潜下去救他。可是,此时正是涨大潮的时候,又驶过来的一艘大轮船冲来的江浪在木船周边形成回浪,形成旋涡,估计潜到江里去救人的小青年与他的同伴都被旋涡卷进了船底,总之就再也没见到他们二人浮出江面。他们船上的人用撑船用的竹篙到处探测,仍然没有找到二人的踪影,估计十有八九是被扬子江吞噬了,活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人哽咽着说:“两位小同志是应我们的要求抢救国家的财产而献身的,是个好青年啊!见义勇为的好同志啊!值得我们学习,更值得表彰!沉痛之余我们不能一走了之,否则他们二位会被人误解的,所以随船的副场长让我留下来,要求我务必找到他们的家属亲人,把这一切告诉你们,同时表示我们的哀悼和感激。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他们的家呐?上到岸,我找到了两双鞋,按其大小,不用猜就知道是两位小同志留下的。我想,我就在这里坐等,一天不行就等两天,他们的家属肯定会找来的。终于把你们等着了。这是我们副场长亲笔写的证明材料。副场长还交代我,让我问明你们的住址和工作单位,等我们返回养殖场后,一定制作一面锦旗专程送到你们家,再向上级申请一笔慰问金表示我们的心意。”

两人都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呐!可人死在了扬子江里是找不到尸体的,那些江鱼江鳗**江豚早就把尸体当作它们的美餐吞噬得干干净净的了,连一根头发都别想找得到!就剩下一双鞋了。还不大明事理的三妹西圃也明白了,早已哭得泪流满面。脸庞白嫩的是宋小六,脸盘大一点、留着平头的是西庄,两人是为抢救国营养殖场的猪而遇了难,死得很光彩很光荣;西庄是为救小六死的,更值得钦佩,更值得夸奖;两人又是为她小凤而来因此可以说是因她而死的,回去怎么向爹娘交代?后悔不迭!痛心疾首!毕竟是活生生的刚进初中的青年学生就这么从世界上消失了呀,小凤觉着有根钻子在触她的心。爹娘知道了会怎样?能不能承受中老年丧子的沉重打击?西邨从军在千里之外,爹娘本可以指望二弟挑起家庭的重担的,可现在二弟夭折了,爹娘还不绝望?会不会把西邨叫回来?如果消息传给西邨,西邨会不会因悲痛而分心?会不会打起退堂鼓离开部队?他是孝子,完全可能!爹娘是瞒不住的,也不应该瞒。一定要劝说爹娘暂时瞒住西邨,更不能拖西邨的后腿。家里突然之间少了一个人,爹娘会感觉多凄凉啊!人死不能复生,死由自己引起,理应赎罪,小凤毅然决然决定搬回家来住,一方面满足老人的心愿,另一方面是向西邨传达一种信息。如果西邨理解,懂得她的心思而回心转意重修旧好,这也不失为一个契机。

她接过那人递上的证明材料和鞋。“同志,谢谢您了!回去告诉你们场长,慰问金就不用了。他们两人一个叫徐西庄,一个叫宋小六,都是西桥中学的初中生,请你们单位重写一份正式的证明材料,加盖上单位公章用公函寄到西桥中学就行。”

小凤抑制住悲痛且复杂的心情带上三妹西圃骑车回到了家。西邨娘闻讯哭得呼天抢地死去活来,徐雪森坐在一旁闷头抽烟。哭久了,人也累了,西邨娘的精神恍惚起来。徐雪森大喝一声:“不要嚎了!庄儿英勇!死得值!能为国家为别人做一件好事而死就没有白活!活了一辈子的人不如他!吾没有白养他!吾脸上光彩!徐家光荣!祖宗会称赞的!”

按照西村一带的习俗,未成年人——未娶亲的人夭折后是不发丧也不举行任何葬礼的。徐雪森找了把锹,默默地拎着儿子西庄留下的一双鞋跑到西山墙的北面、他父亲和清兵老光棍的坟旁挖个坑草草地掩埋了。他对跟在身后的小凤说:“你别自责了,在这桩事上你没有错。”

小凤听见徐雪森这么说,心里好受多了。“爹,吾准备在红旗养殖场的证明材料到了以后,建议团县委追认西庄为共青团员和英勇少年的光荣称号,然后以公社团委的名义发出倡议书,号召全公社的团员和青少年向西庄学习。”

“西庄的名誉是要的。学习不学习那是你们的事。”徐雪森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腰间。小凤明白,他是要拔竹竿旱烟筒,立即去裙桌拿她带来的“勇士牌”香烟。可徐雪森没有接,脸上毫无表情。“凤鸣同志,麻烦你替吾写封信告诉西邨,让他也学着点!你也学着点!”

凤鸣同志?一转眼养父把称呼改了,改得冷冰冰硬梆梆,改得没了亲情,改得陌生而又生硬,这明白无误是一种信号,一种态度。小凤心头一下子阴冷下来。麻烦?远了,一句话像一座山把父女亲情隔断了!是爹不认她这个女儿了?爹这是婉拒她重返徐家门?这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那就等于宣布他不同意她与西邨的婚事。可这是为什么?小凤困惑了,懊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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