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1)

原来,西邨就近找到一家中药铺后,向高高暗暗的柜台递上用普通白纸写的中药方,柜台后面走来一个戴着玳瑁边框圆眼镜的老头托起眼镜边框瞧了一眼方子,又落下镜框从厚厚的镜片后面瞪着柜台外面的西邨问:“是啥?哪来的?”“药方,我开的。”“药方?你开的?”“是。”“这叫药方?擦屁股的纸也叫药方?”“您还没看仔细上面写的是什么,凭什么怀疑它不是药方?”“犟嘴!你是大夫吗?哪家医院哪个诊所的?药方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开的?吃死了人找谁去?找你还是找咱的舖子?你的胆子也忒大了!拿走!”老头把西邨的药方扔出柜台。

预料到的,没必要争辨。越是老药师越是讲规矩。与他争辩毫无作用。西邨捡起药方,去找别的药舖。

找着了,弄堂里有家药舖的大门洞开,柜台后面有好几位药师在忙碌,其中有一位年轻一些的。蛮子不打笑脸人。西邨一进门就笑嘻嘻地打招呼:“师傅您好,麻烦您照方撮两副药,还请碾一碾。”“好嘞!”年轻一些的药师走过来接过西邨写的方子左看右看,睁圆眼睛问:“请问您呐,这方子是哪位大夫开的?咋没款号?”“师傅,是我开的。”“您?您是哪位大夫的弟子?”“师傅,您不会认识我师父。”“笑话!北京城里哪有咱不认识的大夫?不认识他的笔迹还不知道他的名号吗?”“师傅,我师父不在北京。”“噢,不在北京,难怪。您请稍等,去那边歇会儿,旁边有报纸,一会儿叫您。”有门。窜到喉咙眼的心掉到了肚子里。出药需要时间。西邨去长木椅上等候,顺便翻阅报纸打发时间。

不一会儿,从柜台里面出来一位白白净净的老先生,直接走到大门口把门关了,拴上门闩,然后一手撩起长衫下摆,转向西邨,一手伸前向下做着“别起来”的示意。“小同志,你叫什么?哪里人?”西邨如实回答:“我叫徐西邨,从南方来。”“哦,南方人。你学过医?师父是谁?”“半吊子吧,师父已经离世了,他的爹,就是我师父的父亲为慈禧看过病的,名字叫金幼容。”“金幼容?为慈禧看过病?是太医院的御医?咱怎么没听说过?”“他当过三品詹事,郎中是他的兼职。”“嚯,兼职的?”“对,我师父是这样说的。”“我问你,你写的纸——就叫它方子吧——,这方子用过吗?你知道将三七、杜仲、藏红花等等与动物全蝎和蜈蚣配在一起,而且用量这么大,不会有危险?不会出人命?”“我师父用过的,疗效奇特,从未出过岔子。跟您这么说吧,这是师父的祖传秘方。本来有些药譬如蝎子和艾叶是不上方子的,由师父自备,但是,我现在人在北京手里没有,又急等着用,所以只能把所有的药全开列出来,公开了。”“急等着用?”“对!”“你不知道这是一副慢性毒药吗?完全可以在一周内致人死地的!”“我师父说就是取以毒攻毒的法子,各味药搭配得当是没有危险的。老同志,您是老药师了,您不懂?”“搭配不当呢?谁能信?一旦喝下去还有得救吗?小伙子,你这药究竟是用在什么地方的?是谁让你配的?”“老同志,你怀疑我?怀疑我要去害人?告诉您,我们队长摔成了骨折,一是内服二是准备外敷用的。你们神经过敏了吧?”“好,我们神经过敏,你去派出所跟警察解释吧!”

果然,柜台里面出现了一位瘦猴似的警察,后面跟着的正是接西邨药方的年轻药师。“就是他。”瘦猴警察推开柜台的挡板,抬起一手直指西邨:“你,跟我走!”

“去哪?”见到警察,西邨内心涌起莫名的火。

“派出所!”瘦猴警察的表情很严肃,脸色铁青,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没听见吗?!”

毫无情感的野狼一般的声音。西邨真想一拳砸过去。但是,他明白,虽然眼前的人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的背后是一座山,是一支部队。他不仅仅是个人。跟他个人无冤无仇。西邨鄙夷地朝年轻的药师和年老的药师看一眼,“行,我跟你去。”

派出所就在这家药舖隔壁的巷子里,难怪警察来得这么快。

“姓名、性别、年龄、职业、籍贯、家庭成分、本人出身、主要社会关系、现在住址……”又是这一套!惯用的程式。

“审问?”“不!讯问,懂吗?!”

不做亏心事,还怕鬼敲门?西邨照实回答。

“南方人?为什么不上学?怎么流窜到首都来了?来干什么?说!老老实实交代!”

为了希望保住石队长的腿并且早日复元以便带领大家干活,才自告奋勇出来配副特效药,没想到遇上了麻烦,而且把他当做嫌疑对象带到派出所来,这个凶神恶煞也似的警察又像审犯人似的查问祖宗三代,真他娘的晦气!为什么不上学?是我不想上学吗?是你们剥夺了我升学的权利!流窜到北京来?扯你娘的**蛋!有活路还千里迢迢来卖苦力?“公安同志,请你不要这样恶言恶语好不好?我还不算犯人,你就不能和和气气地说话?你在家里也是这样对待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的?不会吧?”

警察哑然失色,瞪了一眼,艰难地翘起嘴角。“你小子挺会找茬儿!你快说,是谁让你来配药的?这药方究竟是谁出的?准备害——不,准备派什么用处?请你老老——嗯,不,请你详细地如实地告诉我,绝对不要隐瞒,我会调查的,知道吗?欺骗组织也是犯罪!”

真是吃饱了饭撑的!一副平平常常的中药方,就是因为药店里的药师不认识出方人,又怀疑方子里的药用错了用多了,就生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怀疑来?你不愿出药就算了嚒,也不值得报告公安派出所呀!这首都的人是什么眼神,都像多戴了一副眼镜似的,疑神疑鬼,把外地人当成了坏人了!跟你警察谈中药?那不是跟对牛弹琴一样愚蠢吗?可是,不谈还不行,不谈就走不了。谈就谈吧。与公安打过两次交道了,多少有些经验。没犯任何事,怕什么?最重要的是要冷静。“公安同志,先不回答你前面的疑问,为了让你相信我,请允许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行吧,你现在有言论自由,可以问。”“你知道或者见过马蜂吗?马蜂有剧毒,而且会蛰人,对某些人来说,被它蛰了一口,会造成昏眩,甚至有生命危险。但是,许多人不知道,马蜂还可以救人,可以治病。举个你能听懂的例子。对有的半身不遂、面神经瘫痪或者四肢麻木的人用马蜂去蛰,说不定会获得意想不到的结果。这叫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叫以毒攻毒。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做,不经过指导你千万不要模仿,还要看你怎么降怎么攻。告诉你,公安同志,那张方子就是以毒攻毒的方子,是专治跌打损伤后造成骨折甚至粉碎性骨折的特效秘方。方子就是我写的,不用你调查;这药给谁用?也告诉你,我们队长抓小偷时被小偷推入深沟里砸断了腿,是为他配的,如果不是他,我绝对不会暴露这秘方的。他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等着我去治呢,请你快点问。你不信?我陪你去见他!他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听着西邨的“自诉”,瘦猴警察直翻眼皮。说老实话,这位警察算是色厉内荏一类的人,看其外表凶悍,其实内心还是比较善良的。也许与西邨不软不硬的警告有关,他的臭脾气改了许多。但他还是将信将疑。所有的犯罪分子都很狡猾,不能被他的三言两语蒙骗,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犯罪分子一惯用假象来迷惑人,编出来的谎言比真事还要真,越是狡猾的人编的情节越动人,警察的鼻子不能被嫌疑人牵着走。“你刚才承认这份药方是你开的,那么,这之前你还开过吗?什么时间?谁指使的?药是给谁的用的?药方在哪?请你继续老老实实告诉我。”

这就怪了!问我此前还开过什么药方是什么用意?难道来查我无照行医?开过么?开过的,是刚到海兰家的那一天。为了防止节外生枝纠缠不休,西邨坚决否认:“没有,在北京就此一次。”

“我再强调一遍,你必须如实回答我的提问,不得隐瞒。”瘦猴警察高高地举起一只手,但是落下的时候很轻。“我问你,今天的这份药方你在一个月之前有没有开过?是谁让你开的?这药是准备给什么人用的?请你老实交代!”

一个月之前?同样的药方?扯淡!“公安同志,我用性命担保,绝对没开过!”

瘦猴警察紧盯住西邨。从神态和语气来看,对方不像在说谎。没一点说谎的痕迹和破绽。可是,疑问并没有解除。“对不起,今天晚上你不能走,要配合我们调查。配合,懂吗?这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瘦猴走了,把门紧紧地关死。

这房子比牢房差不了多少,窗户上有大拇指那么粗的铁栅栏,门是用很厚的白铁皮包的,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铁钉。警察一走,房子里跟死一般的寂静。西邨感到一阵窒息。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呀!莫名其妙地被问了一番,问完了还不让走,还要留下来“配合调查”!调查什么?我有义务?我就活该在这里莫名其妙地关着?石队长他们要等急的呀!肚子咕咕叫了。

西邨觉得冤屈,但在警察和药舖里的药师看来,西邨身上有很多嫌疑。

原来,一个多月前,就是这个派出所的这名警察接手了一桩案子,一名中年男子离奇地死在了单位的办公室里,死因和凶手都不明。后经解剖,发现死者胃肠里残留“全蝎”、“艾叶”、“三七”和“蜈蚣”等中草药成分。经咨询北京某大学及其附属医院的某教授兼权威中医师证明,那些中草药和在一起内服,能造成心肌坏死,抵抗力薄弱者一至二天,抵抗力旺盛者超不过七天,必死无疑,而且没有征兆,来不及抢救。这就是说,死者很可能是服用了“全蝎”、“蜈蚣”、“艾叶”等中草药中毒死亡的。于是,这位警察以这些中药为线索和突破口,在全市所有药店展开调查,看看案发前有哪家药店卖出过上述中草药,是什么样的人来药舖抓过药,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凶手。调查到派出所旁边的这家药舖时,药店的药师们经过回忆,承认他们在案发前的确卖出过类似配方的中药,但究竟配了哪几味药、各药的用量、是什么样的人来买的,都记不清了,药方也被买药人带走了(按照行业规则,药店不能强求对方留下药方)。一个多月下来,案件毫无进展,成了悬案疑案。今天,药舖里突然来了一位小青年要撮中药,药方是用皱巴巴的白纸写的,来人又自称药方是他自己开的,最最重要的,是药方上赫然写着“全蝎”、“蜈蚣”、“三七”、“艾叶”等等刺眼的字,这不是警察正在调查和追查的案子吗?既然此人自投罗网,绝不能打草惊蛇。年轻药师与老药师商量妥当后,他直接去派出所报告,让老药师来稳住西邨。

年轻人被警察带走后,老药师也没有闲着。他特别记得来撮药的年轻人说他的师父的父亲曾经为慈禧治过病,他很怀疑,他要查一下。如果查无此人,那年轻人就不攻自破。于是,他打电话给在某个清史研究所工作的朋友。不一会儿,朋友回打电话告诉他说,清代确有一位詹事叫金幼容,籍贯南方苍州,至于他是否兼过大夫之职、有没有给慈禧治过病,史上没有记载;朋友强调说,就是真为慈禧治过病,尤其是疑难杂症,史家未必敢记。历史上确有年轻人说的人,那就证明年轻人没有说谎。如果金幼容真是身怀绝技的大夫,那他的传人就不能小觑,他所开的方子就很可能真是秘方,常人难以一眼看破。真人是不露相的。可不能随随便便凭空冤枉一个好人,否则良心要受到谴责。他马上到派出所来报告。

走到隔壁去的瘦猴警察拿着年轻药师送来的中药方左看右看,只觉得方子上的所有字都格外的刺眼。“全蝎”、“蜈蚣”、“艾叶”……有好几味是上次法医解剖报告上有的,两者十分吻合。难道是巧合?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上次案件里的死者正是被这些药毒死的,现在开同样药方的人终于出现了,作案人就是这个年轻人或者与他有关?此人年纪轻轻,怎么看也不像学有高深医术掌握绝妙秘方的大夫。可他明明白白地承认方子是他写的。如果上次的药方也是他开的,那他的嫌疑就更大,很可能是他作的案。如果是他作的案,他今天会这么坦白,会大模大样毫不掩饰地出现?矛盾!不合常理。他从南方来,流窜?他的动机是什么?这次又要谋害什么人?如果真是这个年轻人作的案,那他就太猖狂了!上级明确表态,破了此案就是立大功,就是神探。立了大功,立即提拔当所长都是可能的。破!务必弄个水落石出!既然嫌疑人抓到了,不能轻易放走。但是询问毫无破绽毫无结果,药方又看不明白,疑问不得消除,不如将此药方交给权威中医师去检验,再做结论。瘦猴警察匆匆出门,迎面碰上赶来的老药师。老药师告诉警察,很可能冤枉了年轻人了,建议马上把年轻人放了。瘦猴严厉地批评他没一丁点革命的警惕性。老药师无奈地苦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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