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厂的第一炉红砖出窑了,与徐雪森预料的相反,这第一窑的砖的质量相当的好,用瓦刀一敲,“当当”作响,像敲缸一样地清脆硬朗,而且颜色火红,一看便知是上等的好砖。合作社的社员们纷纷打申请争着要买,即使眼前不准备造房的,也要求提前买下一万甚至三千、五千快的。不料金书记也来凑热闹,通过刘副乡长给徐雪森递来一张条子,说县工业局张副局长的连襟唐湾——就是唐山、唐岭的堂弟、唐老十三的堂哥唐老九要定八万块砖,而且务必要保证,价格要优惠。
对唐湾,徐雪森印象不深。留在印象里的,是他年轻时的轮廓。这唐老九唐湾早在解放前就常年在外做生意,不大在村里住,与西村的人也不大来往。因此,他与西村人谈不上有关系有矛盾有纠葛更没有交情。西村的人,无论是唐门的,还是宋氏一族的,既不恨也无好感。对于宋氏一族来说,要说恨,也是因为他姓唐,是唐门的。但是,无论如何,他不能算是村子里的人,不是合作社的社员,凭什么来买合作社窑厂的第一窑新砖?而且还要享受社员的优惠待遇?就因为他还有个儿子和老房子在村里?那也不用你出面嚒!
徐雪森觉着为难。刘副书记劝他说,这是金书记的条子,毫无疑问,这就是金书记的态度,不能驳金书记的面子;虽说出面买砖的人是唐湾唐老九,但背后是县里工业局张副局长打的招呼出的面,慢待不得。工厂归工业局管,得罪了工业局,小鞋子一双双的等着你呢!
本来开办砖瓦厂不只是为了赚钱,更重要的是解决本合作社社员困难的,徐雪森没想到第一炉砖就遇上如此尴尬麻烦事,让他在众人面前有口难辨。不卖不妥,是金书记又是工业局张副局长的招呼和关系;卖又不好,那属于揩油,合作社社员会有意见的。没办法,徐雪森把金书记的条子塞在口袋里,亲自到唐老九唐湾儿子家去了解一些情况,想从中找到一个折衷的办法。
唐老九唐湾儿子的家紧邻宋树根的房子,在东面,仅隔着一条狭窄的弄堂。
巧的是,今天唐湾居然在家里。徐雪森见他长得白白胖胖,穿戴讲究,笑容可掬,一看便知是有身份且很有钱、很懂得保养、很会修饰的人。但是,毕竟以前没有打过交道,更谈不上交情,徐雪森就异常地客气和礼貌,说起话来不由自主地打着官腔。两人之间的谈话明显隔着一层膜。
可唐湾到底是做生意的人,鉴貌辨色,能言善辩,又与现今工业局副局长沾亲带故,骨子里有些傲慢,点头哈腰中带着骄横,谦卑中透着精明,而且明着把话牵扯到二哥唐山身上,把比自己小得多的徐雪森喊作“徐家大哥”,又称“父母官”、“当方土地”;话里话外还暗示,事情办成,一准在连襟张副局长面前多多美言。
徐雪森听了,像吞了只刚从茅坑里飞来的苍蝇,一阵恶心。可是,他想,大可不必计较,便耐下性子,劝他能不能少买一些,比如只买两万块,其余的等第二窑、第三窑。
唐湾连忙递过一包“牡丹”牌香烟,塞在徐雪森手里。“徐社长,父母官,请您高抬贵手!鄙人要造六间呐!其中鄙人的连襟张副局长有两间。六间二层楼要一气呵成,两万块怎么够?你分三批四批,岂不误了鄙人与连襟张副局长的工期?你负得了责?帮帮忙!徐社长徐厂长,当方土地,帮帮忙!房子建起来,鄙人不会亏待你,张副局长也绝不会忘了你!”
徐雪森一把把塞在自己手里的香烟推开,摆摆手:“老唐,你这样就见外了,也是低看了吾!吾就值一包烟?别急嚒!合作社窑厂造砖就是为了赚钱,卖给谁也是为了赚。但是,眼下本社社员的申请太多,一户最多也只能批给两万,吾答应第一批给你两万,已经是享受社员的最高待遇了。是不是这样,你动土的日子定了吗?可不可以往后推一推?等砖瓦齐了再开工?到时候吾也来帮忙!”
唐湾见徐雪森如此顽固,也不好说什么,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脸上依然笑嘻嘻的。“行!就听父母官的安排!不过,徐社长,您是土地菩萨,鄙人屋基的事,还得请您多关照。”
“你准备造在哪儿?社里有过规划,新建房统统安排在乱坟岗南面那块宅基地上。”徐雪森不急不慢地往竹竿烟筒的烟锅里装烟丝,抬眼看了一眼唐老九。
“不不!徐家大哥!”唐湾有点激动。“造房可是万年大计,马虎不得的,马虎不得!鄙人与连襟商量过了,准备去胡州请一位风水大师过来,要请大师来勘察风水遴选屋基的。”
“请风水?大师选?那吾告诉你,唐湾,不是吾一个做鹞子的没见识,在吾们西村,就没一块风水宝地!否则,为啥西村的人都这么穷?你为啥又跑出去闯荡?还不是嫌西村风水不好?那县城里、街镇上的风水岂不更好?为何不去那些地方?这你应该比吾清楚嚒!”徐雪森“吧嗒吧嗒”抽着烟,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唐老九。他想,既然你迷信,吾就用迷信的办法吓退你,打发你,把你赶走,别来占村里的宅基地。
“呀呀我的大哥,亏你还是见过世面的老江湖呢!老话说,子不嫌母丑,孙不怪祖贫。是炎黄子孙都信奉‘衣锦还乡’、‘叶落归根’。不错,我们西村从前的确很穷,凡是有点头脑的,有点能耐的,一个个都争着出去了,闯荡了。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有的撞得头破血流,有的肝脑涂地,有的风光满面。鄙人算是找了条夹生路,略微聚了几文钱,想回到祖籍修葺祖屋,以便日后颐养晚年,也好与邻里乡亲作个伴。”唐湾哈着腰,一边递烟,一边打着手势。那模样是坚毅而谦卑。
徐雪森心里明白,这唐老九的嘴皮子不输给自己,想靠几句话懵住他吓退他是不可能的了。他还清楚,唐老九长期在外做生意,肯定赚了一大笔钱。有了钱,气就粗,更何况有副局长连襟做靠山。可他本质上是个农民。农民,有个特质,就是攒了钱就要显摆,要把钱摆在明处。最明的明处就是造房子。农民的一生,世世代代的农民,都围着房子转,都为了房子奔波。有了钱就往房子上“堆”、往房子上“砌”。这虽然是生存的需要,却更是存钱的好办法,又是显示自己地位、身份的绝妙途径。所以,想阻止他造房是不可能了,他要回祖籍也阻挡不了。但是他想自由选屋基是不行的。合作社已经有了粗糙的规划,不是哪家想怎么造就怎么造,想几间就几间的。再说了,这西村也就巴掌这么大一块地方,你能选到哪里去?你还能看中别人的房子把它推倒了让给你?你风水大师再怎么神,也不能选中耕地。选中了也是扯淡,也是枉费心机!
“吾家屋后清兵老汉和老父的坟地?”徐雪森心头突然一震。难道窑厂开挖墙脚发现的“龙脉”谣言传到了唐老九耳朵里了?会是老梁传出去的?老梁这个人,很会拉关系拍马屁的!肯定是他传到张副局长和唐老九耳朵里的。唐老九想依仗连襟的后台来抢风水宝地!否则,为啥已在县城里落了户的暴发户还会看上穷困几代的荒村野地?完全可能!商人嚒!都是势利眼!无孔不钻的尖头白插子!
徐雪森又一想,不可能呀!吾屋后到窑厂的围墙只剩三丈多(约合十公尺)了,他是挤不进来的。山墙西边?也不可能。吾毕竟是合作社的社长,他唐老九也罢,张副局长也罢,总不能把吾当平头百姓一样赶走并把茅草房推掉让你吧?
这样一想,徐雪森便顺口答应,同意让唐老九带风水大师进村看风水选屋基。
可就是这风水大师进村,勾起西邨遗忘多年的往事,唤起他的另一种欲望,也掀起西村不大不小的波澜。
几天后的早晨,穿戴鲜亮的唐湾一步一摇、大模大样地带着从胡州请来的风水大师进村了,恰好被背着书包正要去学校上学的西邨迎面碰上。
那风水大师干瘦的身躯罩件灰布长衫,头戴黑布平顶帽,嘴巴下面蓄着长长的已经灰白的胡须,面色黄里透白,唯有凹陷的眼里射出一种犀利的光,远远看去,真有“仙风道骨”般模样。
西邨见他手里捧着个罗盘,边走边看,口中不时念念有词,好生奇怪,便不觉跟在后面观察。一见那罗盘,西邨心里就生出些许惊讶。他也有一只与老道差不多的罗盘,那是秦铁匠留下来的,是辩方向的,却不知可以用来看风水。他立即想起几年前跟随小凤爹秦人方秦铁匠带着罗盘去东陵起挖宝贝的经历,想起了“诗盘子”上的八卦字符。那一幕幕惨烈的情景立即涌进脑门。“老道是来看风水的,还是来找宝贝的?”条件发射似的疑问同时涌进脑海里。
从北京,从东陵,从海兰家回来后,西邨曾经反复思考过秦铁匠挖宝失败的原因,反复审视过“诗盘子”上的字符和地图。他猜想,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是秦人方不懂罗盘,不懂八卦方位,不明白“诗盘子”上面字符的含义,因而没有找到埋宝地点。此后,他曾下决心破解“诗盘子”上谶语般的字符,研究八卦,研究罗盘的使用诀窍,以便顺利地再去北京把秦伯埋藏的财宝挖出来。可无奈八卦、易经太深奥了,连颇懂古文的小凤舅舅蔺校长都说不懂。今天看见有人拿着罗盘在到处勘察,他不禁萌生了向他学习、向他请教的念头。这是绝好的送上门来的老师!不上学了。
老道模样的风水大师继续他的工作,边走边看边琢磨。
西邨成心想看个究竟,悄悄地尾随。从老道模样的风水大师的举动中,西邨隐隐觉着眼前此人定然懂八卦懂易经。要观察他是怎样使用罗盘定方向的。要寻找机会向老道讨教。
风水大师在唐湾的指引下,先去村子东北的树林周围、乱坟岗以南的荒地、村子南面的菜地转了一圈,嘴里念着“坎”、“一莲”、“离南九生土”、“火木不生金”等等词语。
“坎”?“离南”?吾的“诗盘子”上不就有“坎子”、“震寅”么?是八卦字符!西邨激动起来,坚定了观察下去的决心,坚定了找机会向老道讨教的毅力。他跟在后面仔细听着观察着,还趁他俩讲话时伸过头去偷偷地注视老道使用罗盘的动作。但他很知趣,不开口,不打扰。
唐湾对跟在后面的西邨没有介意,只是随便说了句“小孩子怎么不去上学?”。小孩子么,看热闹的,碍不了自己的事。他只关心风水宝地,关心风水大师的结论,因此三步不离大师的左右,不停地问:“大师,此地如何?”
大师一副沉浸在思考中的模样。“此地阴气太重,是寿地却非福地,能开阴间却造不得阳房,又不通财路,更无出路。”
“那——大师,”唐湾陪着小心,语气谦和,用手指着村东南上大路的村口三岔路:“那地方如何?”
唐湾所指的三岔口是出村上大路的必经之地,东接去桥庄的路,向南一拐便可去街镇和南宅镇,应该说,交通十分通畅,而且,前后左右并无房子遮掩,如果把房子建在此处,那是很显眼也很敞亮的;如果开个店铺,做点小买卖,生意肯定不错。
“否也!唐先生,”大师回答着,眼睛却盯着村子里。“那是流财地!且不说没有人气,就连已有之财都会散掉的!人气,明白么?无人何来财?无气不成人,无水不聚财嚒!风水风水,一看风,二看水,最最重要的要看气。明白嚒?风水最忌无人气!”
“大师说的有理!没有子孙,要财管什么用?”唐湾似乎听懂了风水大师的话,连连点头。
老道模样的大师不觉好笑,朝他看了一眼。“非也!风水所说人气乃天人合一所致之气。罢了,与你说多了也无益!”
“是是是,大师,我们凡夫俗子,哪里懂得!您只管看!帮我找到绝好的去处,我定当重谢!”唐湾恨自己嘴快,失了言,感觉很没面子,还有点丑陋;但更多的是害怕自己的秽言冲撞了风水宝地。
西邨终于明白了,风水大师是来给眼前这位穿得很体面的人找屋基的。但既然是找屋基、看风水,手里又托着个罗盘,那他一定懂八卦!吾“诗盘子”上的字符他一准一看就明白!而且看样子,这老道模样的风水肚子里肯定装满了学问,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一定知道很多的,而且肯定要胜过癞头连长。今天算是老天有眼,让吾给撞上了!
西邨在心里琢磨怎样才能向老道请教,怎样开口,用什么法子让老道开口,老道肯不肯教。看他那副与世隔绝的模样,似乎是从天外来的奇人。需花些功夫才能让他开口,而且需陪着小心。西邨有些胆怯。只能等老道把风水看完了,才能插上去。耐着点吧。
唐湾把风水大师引进了村。大师托着罗盘,朝前方左看右看,转着身子看,又抬起头朝天上看,然后退后三步朝村外看,再前进十步朝南看,最后,他把罗盘放在地上,绕着罗盘转了一圈,口中连声说:“是了是了,财气冲天哇!”
西邨凑过去,好奇地盯着罗盘看,想从中看出个中奥秘,同时随着大师的眼神朝前看。那不是宋树根家的方向么?这罗盘怎么是这样摆的?什么道理?
而唐湾看到的是自己的老宅。“大师,那里便是我家的老房子。”
“那一片,连着一整廗,好风水啊!”大师的眼里放出了光,用手指着唐湾家老宅所在的整排房子。“此中应出将相之才!不是将相,必定也是地方大员呐!”
将相之才?地方大员?牛皮!你个老道胡诌八扯!胡吹也不挑个地方!外人不知道,你尽管编、尽管吹;可当着村里人的面,你竟敢胡吹,真不知天高地厚!别说这一廗房子里,就是整个西村里都是穷光蛋,哪来的将相大员?你想骗人钱财,也不至于胡吹到这份上么!西邨看不起老道了。
这时的唐湾脸上也阴沉下来,觉得眼前的大师居然是个吹牛之人,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神,而且吹牛吹豁了边,竟然胡诌出个将相之人出来!这西村往上数八辈子也没听说有过什么人物!领着他看到现在还没找到一处风水地,却把自家老宅所在的整排房子说成是会出将生相之处,真是吹牛吹破了天,终于在这里露了馅。他后悔请错了人。
“大师,我是从这村子里出去的,我了解,从我八辈子祖上到现在,别说是这廗房子里,就是整个儿的西村,就没有出过一位有头有脸的人,最多就是当年来过一个清兵老光棍,还有就是当年当过民国县党部走卒的我家老十三和当过新四军的我二哥,可那算什么官?两人连命都弄丢了!再就是来了个外来户,叫徐雪森的,现在算个地头蛇,是合作社的社长,可顶多算个保长级的,距离乡长还差一大截呢,更别说地方大员、将帅宰相了!”
提到自己父亲的名字,而且说成是“地头蛇”,西邨十分窝火。眼前这个人他不认识,但从他的话里,明白他是这村里的人,依稀觉着他就是村里人经常议论的住在县城里做生意的唐老九。“跟唐老四一样的狗东西!狗眼看人低!”但是,西邨转眼一想,要向老道学八卦呢,犯不着与他顶撞,破坏了气氛!西邨瞥了他一眼。
“错错错!唐先生,你这话差了!”大师一点都没生气,看其脸色,依然十分自信。“我说是‘应出’,那是这村、这方土地命中该出这一尤物!就如同与人相面掐八字,命主命中有运,未必一定得有,还要看后天大运流年!”
西邨想抢白他一句:你这不跟没说一样嚒!可他忍住了。管他说得对不对呢,吾要求教的是八卦,是破解吾的“诗盘子”,与风水、与出不出人才无关。
在一旁的唐湾在肚子里冷笑一声:诡辩!油嘴滑舌!但再看大师,那副坚毅、自信的模样,让他心虚了。“大师,那廗房子的最西端,就是我家的老宅!”
“哦?这就对了!老朽看来看去,那排房子里必定要出‘两才’,一乃人才,二为钱财!果然,你唐先生不是富甲三村之人嚒!还有这人才,过去没有出,并不能否定今后不会出!从风水上来看,此地要出大员的,乃至将相,老朽是绝没有看走眼的!唐先生,不是老朽说有就有,是风水上本来应该有!你可以不相信老朽,但你不能怀疑风水!从三皇五帝到如今,有哪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官宦人家、富绅员外不信风水?造阳宅、选阴府不看风水?有吗?”大师有点生气了,话语间流露出气恼的味道。“唐先生,你才刚说你在这村子里没遇见过有头有脸之人,可你并不能保证从此地外出之人、在外地立足之人就无头无脸!”
“要说从这廗房子里出去的,就只有我和我门里的老二唐山了,我呢,你见了,不过如此,老二唐山呢,早与家里失去联系,杳无音信,解放前就传说他牺牲了。死人还能做官么?阴曹地府里的官!”唐湾想,你明知我在县城里发了点财,就顺水推舟说这房子里会“生财”,又推导出“出才”来,不过是恭维性质的现成话,没啥大不了的。看来,这大师徒有虚名而已,以前是高抬他了。这么一想,心里便不怎么开心,最后一句说得很低,明摆着是不相信。
“那就看吧!”风水大师肯定是听见了,可没有与他争辩,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但是,那一廗老房子的风水在老朽看来,真的是不错的,是个既出才又生财的宝地!唐先生,你才刚说那里面的人失踪了,看来问题是出在房子上,而不是出在风水上,只要老朽给你作个法,保管有用!”
作法?来了,又要贴钱了!惯用的老一套!本来捉了条蛇是弄着玩儿的,可这蛇一旦缠上身,便越缠越紧,你倒脱不开身了。唐湾想,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人都请来了,只能由着他。“好,大师,总得拜托了,只要房子好,千年万古,出才又生财,酬谢必不敢少!”
西邨鄙夷地朝二人看了看,默不作声。
“见外了不是?唐先生,老朽不是看准了钱才来的。金钱么,都是身外物,名声那是最要紧的!”风水的眼里滑过一丝羞涩。他从地上拣起罗盘,好像更仔细的对准了唐老九的老房子和宋树根家那已经烧毁还未翻盖房子的废墟,看了良久;随后,在唐湾的引领下,来到他的老房子门前,大师再次前后、南北看了又看。
“唐先生,你不是说要建六间么?有气魄、有面子!你这老宅身底下有三间平房,拆了,向西放一放,可以翻盖三间楼房;这门前原是打谷场吧?在这上面造三间,前后两廗,中间为天井,用围墙围起来就是绝好的院中花园!院中再造个假山,建座亭台。靠西边,记住,要在西边砌个水池或者放上只大水缸,那是聚宝之盆,蓄财之池啊。天井中间种上两株月桂或者香椿之类,以调节室内污气。你命中缺水又缺木,用这两样物什弥补,岂不两全其美?风水极好!老朽作弄谁也不敢戏弄你嚒!不过呢,这块地基偏了点,向‘坤’位偏了点。办法还是有的。你动工之前,老朽来作个法,打个神仙定位桩,纠一纠,要念咒语的,不是随便什么铁桩木桩能镇得住的,须有神仙桩才能镇得住。而且呢,你这屋脊和屋檐,都须抬一抬。这你一定听说过,屋脊高一分,财气高一斗。新屋的山墙也须讲究。靠屋脊的下方要留个招财口。招财口懂吗?就是俗话说的气窗。看在你客气的份上,老朽给你透个底,这‘招财口’千万不能漏,更不能堵!记住了吗?”
唐湾听了,这才感觉这风水说的的确很细也有些道理,不免连连点头称是。“多谢大师费心!唐某全仗大师指点!请多多指教!”再一想,老屋基上盖三间,必须向西、向宋树根家扩过去,那不把原来的弄堂挤窄了?宋树根能答应?到时候再说吧!
西邨听了,感觉你老道的“风水”也不过如此,并无奇特之处。为了请教,他只盼着大师赶点快把风水看完,以便于他开口。
“不过呢,唐先生,不瞒你说,这块屋基在老朽眼里不能算作是绝佳的风水宝地,只不过与前边看的那几块地比起来,算是最好最上等的了,与你的八字和家门也还匹配,足以保你与后代十世平安无事、财源滚滚!”风水大师收起罗盘,拍拍自己的灰布长衫,然后捋着稀疏的灰白长胡须抬头看天。
所有的风水呀算命瞎子呀,说出话来都是留缝的。有人说这叫“骑马句”。这老道般的风水大师也不例外,没把话说得那么绝对,给自己留了退路。
西邨想,总算看完了,他那模样是在等着唐老九给钱吧?给完钱,吾就请老道到吾家里去坐坐,理由是去喝口水。
不成想唐湾马上说:“大师,村西还有块空地,过去看了再说。不用急的,完了事,就在我家里吃碗随茶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