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衍景的世界里,从来只有饿时吃饭,渴时喝水,冷时添衣,热时脱衣……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声令下,所有的东西都会有人弄好,送到他的手里,甚至不想吃饭时,可以差人来喂,可以挑肥拣瘦,可以使东唤西。
而如今,一朝从云端跌落,饿了不一定有饭吃,冷了不一定有衣穿,什么都得自己亲自动手,什么东西都得替别人弄好,作为客栈的一名伙计,甚至有时还得亲手为客人布菜倒酒。
可是,很奇怪,他却并不讨厌这种生活,而是觉得很有乐趣,忽然觉得原来人不仅可以像以前的他那么高傲的活着,不仅可以像破庙里饥不择食穷困潦倒的乞丐们那样活着,还可以像他现在这样,每天忙忙碌碌,按时吃饭按点睡觉,纯粹的只为生存而努力的活着。
客栈老板看着他忙碌的穿梭在客栈桌椅之间,不由摇头笑了笑,继续低头算账去了。
那日他跪在他的面前,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活生生的一个乞丐,没想到经过洗漱后,竟然长得如此清秀,一身普通的粗衣穿在他的身上,下摆卷起卡进腰带中,却别有一番气质。一举一动中,不仅毫无半点乞丐的影子,反而有种落魄贵族的优雅。
厨房里,凤衍景端着几碟小菜转身问身材魁梧的厨娘:“李婶,这是哪桌客人的酒菜?”
舒香阁是京都最大最豪华的客栈,菜肴做的也是最好吃的,许多人来这里点的都是一些招牌菜,要么大鱼大肉要么山珍海味,偶尔也会搭两盘爽口的蔬菜。但像今日这样,点的全都是素色菜的还是很少见。
厨娘百忙中一回头,“是楼上天字号包间里的。”
“天字号包间?”
天字号包间是客栈最贵最好的包间,能包的起这样包间的人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怎会全都点些素食?
凤衍景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他记得,凤衍卿似乎极爱吃素食,每次在一起吃饭,荤菜他很少会吃,偶尔伸筷,夹的都是素食。他还因此特意嘲笑过他,说他堂堂一个三皇子殿下,竟然是属和尚的,爱吃素食。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凤衍卿有一个习惯,为了祭奠他早逝的母妃,每月有十日只吃素食。
另一个伙计掀帘而入,瞧见他皱眉呆愣着,提醒道:“景炎,你还不快些去上菜?愣在这干什么呢?”
凤衍景如今的名字叫景炎,改名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平时从不招呼客人,只是跑腿上菜,尽量避免和一些熟人碰面。
凤衍景脑中灵光一现,忽地用手捂住肚子,闷哼了两声。伙计见他似乎不舒服,好心问道:“怎么了景炎?”
“我……好像吃坏肚子了,这是天字号包间客人的酒菜,你能不能替我送去?”
那伙计也是个热心肠,见状二话不说端起了他手中的托盘:“你去吧去吧,可快些,今天生意特别好,我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凤衍景看着他匆匆掀帘出去,转身进了后院。
不一会,那伙计回来,见凤衍景已经好了,正在上菜,忙一把拉过他,“哎,景炎,天字号的客人让你过去布菜。”
凤衍景一愣,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来,难不成,真的是凤衍卿?
“可是我肚子还是很不舒服……”刚想开口拒绝,却见客栈老板掀帘进来,冲凤衍景道:“景炎,你去天字号为客人布菜。”
说完,已经放下帘子继续算账去了。
伙计对他耸耸肩,“人家点名叫你,你还不快去?”
凤衍卿一把拉过他:“哎哎~天字号客人长什么样?”
伙计想了想道:“是个年轻俊朗的公子,快去吧,客人等着呢!”说着,端起放满菜肴的托盘,掀帘出去了。
凤衍景犹豫了一会,如果真是凤衍卿,不去反而更招怀疑,但他若就这么暴露了身份,不但前功尽弃,还会死的很惨。
想了想,转身走至灶台,伸手就摸了一把黑灰,然后随意的涂在脸上。
天字号客房近在咫尺,凤衍景端着托盘在门前踌躇良久,最终伸手叩门,然后推门而入。
“客官,您的菜到了。”
尽量保持着平静,低着头,一一将菜肴摆上桌子,然后摆出一脸谄媚笑容,讨好的说道:“客人可是要我来布菜?”
并没有回答他,他又笑着说:“小的就是景炎,客人是叫我来布菜的吗?”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淡淡的,却很熟悉。
“我可不敢让前太子这么尊贵的人为我布菜!”
凤衍景一怔,随即抬头,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眉清目秀,穿着一身白衣,嘴角总是挂着一抹淡淡笑容的脸,紧绷的心弦一下子便松懈了下来。
“是你?”
白云一淡淡一笑,反问道:“你想是谁?”
“我以为……”凤衍景突然止住,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再往下说。
白云一伸手,请他入席。
他也不客气,坦然坐下,白云一伸手为他斟满一杯酒水。
“看殿下这个样子,倒像是如临大敌啊。”
凤衍景摸了摸自己被抹黑的脸,呵呵干笑两声:“我已不是太子,三公子以后就叫我景炎吧!”
“景炎?嗯~也好。”
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贬是褒,但他听了却是莫名的有了一丝高兴。
“三公子今日怎的会来?”
白云一依是浅浅地笑,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笑:“我不来,怎么知道景公子过的好不好?”
凤衍景哼了一声,“三公子此来,恐怕是想看看我会不会信守诺言,会不会偷懒吧?”
白云一只是浅笑,不置可否。
凤衍景不由问道:“你真的打算让我在这里呆上半年?”
“你不也挺喜欢这里的吗?”
喜欢?反正不讨厌,但却有些胆战心惊呐!要知道,他主要还是寻求她的帮助来的,可没多少闲工夫在这里做伙计。况且他最担心的,还是凤衍卿。他的耳目众多,被他发现是迟早的事!
他真的不敢确定,他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然度过半年而不被发现?还是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大客栈里?
抬头看着云淡风轻的白云一,他此刻竟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究竟是否正确!眼前这个从容淡定的年轻人,真的可以让他重头再来,再登高位吗?
此时的凤衍景可能无法想到,以后的日子里,在舒香楼的这段日子里,将变成他毕生最难忘的流年。而他曾经想着尽快离开这里,后来却又在此多逗留了半年!
而此时的他们都不会想到,多年以后,一代明君景帝的诞生,与这里的每一天都脱不了关系!
“我想知道你是何打算!”他其实更想知道她如何安排他!
“其实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让你去城东破庙,与乞丐待在一起十天,又让你在这里做半年的跑腿伙计。”
“我是奇怪,但不会问为什么,除非你告诉我。”他很清楚,即使他问,若她不想说,也是白搭。
白云一看了看他,转动着手中酒杯,“凤衍卿的势力你我都很清楚,你待在京都其实是很危险的。如果你躲的远远的,或许会很安全,但如果那样,我不会选择帮你。换言之,如果不让你体验人间疾苦不易,你就永远只能是以前的那个你。将井底之蛙从井底捞上来,它也只能看到那一小片天空,依然守在井边,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便是整个天下的唯一。你之前输给凤衍卿,并不仅仅输在心机势力,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民心和危机感!若你还是以前的你,就算让你恢复一切,重新拥有,还是会失败!”
她此次回来,就是为了复仇,她必须要找一个人扶持,但那个人最起码可以独当一面,最起码不能让她失败!
所以,她要他留在舒香楼,最重要的是让他产生危机感,时刻警惕着,警觉着。
如果一个帝王,没有一丝危机感,总觉得江山稳固,一切都很好,那么江山换主,是迟早的事!
凤衍景的眉皱着,一双眼睛黑的发光,牢牢的盯着白云一。
“我真是不明白,当初为何凤衍卿会舍得伤害你?”
这一句是肺腑之言,因为忽然间他觉得她让他觉得心疼,明明时刻微笑着,明明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却觉得她无比的脆弱孤独。
白云一却变了脸,总是带着到达的笑容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一双眸冰冷如霜:“还有一点,不要问太傻的问题,也别去想跟计划无关的任何事情!”
凤衍景淡笑,为什么看她愠怒,竟有一丝开心呢?就如同看到一个木偶,突然有了灵魂和情绪,对他展颜了!
其实他想问的是,为什么她这么聪明冷静的一个人,会给机会让凤衍卿伤害她?
那日妖女游街,他亦在人群中,很难相信,她竟能被他伤到真的体无完肤!而她最后的退路,也是被他亲手断绝。
忽地想起以前,有一次他曾在凤衍卿的身边看到她,脸上也荡漾着笑,却是真心实意的笑容,绽放着少女的情愫,诉说着她的情意。在她的眼里,只能看到凤衍卿一个人的倒影。
想来,能伤到她的人,必定是她用真心相待之人!而她真心相待之人,却偏偏将她伤害到身心俱损,毫无回旋余地!